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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飞”石南虫。众人之中,他火气最猛,脾气最烈,他是那种可以为大将军一句话去死但大将军只要有一句话不令他顺耳他也会顶撞回去的人。
“小千变”朱北牛。这些人中,他长得最是英武俊貌。他精擅化妆术,轻功极佳,江湖人面极熟,大将军就是仗凭了他,成功地作过四次逃亡。
“搂山虎”胡花和“山猎鹰”胡笑,跟唐伯凤和唐伯马一样,也是兄弟两人,他们五次离开“大连盟”,又五度加盟。这五度离开,他们是受大将军之命,在旁门别派当“卧底”,五次毁掉了五批相当浩荡的人马。
这些人在惊怖大将军麾下都出过力,立过大功,在武林中也绝对是有份量的大人物。
大将军对他们也很客气。
“请用餐。”
他们好久没跟惊怖大将军同桌吃饭了。
——这使他们想到过去的生死相依、意气风发。
(还能再来一次吗?再过一次那快意长歌、风动云涌、笑傲顾盼,横峙天下的日子!)
他们都说大将军的气色实在好,黄黄的、亮亮的。象一座佛。有人却说,象一只桃子。有人骂他,怎么拿将军比桃子?骂的人抓破了头皮终于譬喻为鹿的眼睛,这又给人一轮抢白。终于有人脱口比喻为一泡尿的颜色。大家忍不住都呛笑了起来。
惊怖大将军没有生气。
他也笑了。
笑得象一阵旱雨打在干柴上。
他使大家都觉得轻松,就象是回到了当年闯荡江湖的日子里。
“喝汤吧。”仆童端来了一大锅汤,大将军用力摸摸光头说:“这是好汤,特别为你们熬的。”
大家正是兴高采烈,更不敢拂大将军的美意,各捧着喝了数大碗,还吃了不少汤里的佐料和肉,味道一直攒进脾胃里,越喝越想喝,越喝越口渴,口渴得上了瘾,更是想喝。
“这是什么汤?”一个问。
“为你们熬的汤。”大将军微笑着。佛祖俯视苍生,天帝俯视刍狗,大概也是这种慈悲的眼神吧?
“好喝,好喝。”
“再未一碗。”
他们为表不辜负大将军心意,也表示他们既能大吃猛喝,就是精力功力不减当年,绝对还可以胜任任何重任。
直至有一人捞出一只眼珠。
“这是人的眼珠嘛!”
他叫了起来。
“鬼话!”笑骂他的人不旋踵又掏出了一只耳朵。
——这次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人的耳朵!
然后又有人挑出一只睾丸、一只臼齿和一只戒指!
有人认出了那枚戒指!
“天!”他大叫道,“这是什么汤?!”
“为你们熬的汤,”大将军这样说。
“用什么熬的!?”
“都是好的药材:莱服子、玉竹、石斛、人参、田七、杞子、五味子、生地、茯苓、熟地、羌活还有一种肉。”
“肉!那是甚么肉!?”
“肉?”大将军诡异得象一座会笑的雕象,“为你们熬的汤,当然是你们几位的好朋友:‘盖世王’柳锐奇的了。”
七人惊震,纷纷离席而起,才发现四肢百骸,全脱了力,而且有一种勾魂夺魄的啮噬,直自他们的丹田开始,象有一条巨大的毒蛇,正在逐寸地吞噬着他们!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这样做,也许有一天,你们便会对我这样做了。”惊怖大将军的语音小得只有自己听见,然后他悲天悯人地扬声说了一个字:
“杀!”
语音仍柔和得象跟情人的一声招呼。
进行了杀戮的是兔大师和狗道人。
血肉纷飞,这些英雄的肠子已分不清谁是谁的,这些战士的血肉也分不开谁是谁的——他们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这两个对杀戮比对情人更深情的“后进”,任意细加“宰割”,直把他们切割得一块块、一片片、一条条、一丝丝的,就算他们仍能活着,也保证分不出那一块肉是别人的、那一块肉是自己身上的。
他们不死于战场,却死在饭桌上。
惊饰大将军却一面亲自监视着他们动手,一面在桌上用饭,正吃得津津有味,这饭菜当然都经过他的两名心腹:张无须和宋无虚严密检验后送来的。
“你们跟了我数十年,早已坐大,日后我一个不防,我的家小妻儿,哪是你们的对手?不杀,是不行的。”大将军用力揩了揩光秃秃亮油油的额顶,啐了一句:“你们明知‘盖世王’居然在我‘大将军’在位之时也敢用‘王’字为号,竟还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真是该杀!”
他肯定地再说一句“该杀!”
兔大师和狗道人乍听这句话,手上的“切割”工作不由停了一停。
他们以为又有什么新的任务,交托他们让他们一逞所快、一展所长。
大将军行出密室的时候,血腥味早已随风传出一里开外,连他自己都觉得身上有一股奇异的臭味。
这使他觉得很是有点不自在。
他去池边洗手。
这池水清得可以看见池底摇晃着身子的蚯蚓,连锦鲤都过来吻他的手。
这使他愉快的想到他的小女儿。
可是他洗手的水声却惊动了正在池边卿卿我我的两个人。
这两个伸过头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却瞧见了他。
两人都慌忙地站起身来。
“大将军。”
那男的唤,他腰畔随随便便插着一把无鞘的刀。
惊怖大将军也没说什么,只跟他们风趣的聊了几句便回到他的“三叛斋”去了。
一路上,他在想刚才遇见的青年少女。青年是他一力培植、聪敏忠心的“小寒神”萧剑僧。他宠护萧剑僧,已到了连他那七名刚亡魂丧命的结拜兄弟都为之眼红的地步,不过萧剑僧也确没让他失望。他交付给他的任务,不必多说一句话,他也不多问一个字,准能够替他办好,还比他期想中更好一成——不多不少,刚好一成;要是好上太多又会侮辱了大将军的才干——萧剑僧长得太秀气了,所以在执行任务时(通常是狙击或杀戮),常常要戴上妖魔狞狰的面具,才能进行。
至于那小女孩,大概只十六、七岁多吧?只看了她一眼,刚大吃大喝过的大将军就有饥渴的感觉。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美的女子?连映照她的脸的溪水都变得浊了。她仿佛比空气还轻。她唇上还涂着几乎看不出来的姻脂吧?大概就是为那小子而涂上的吧?那小子真是艳福不浅!这么想的时候,午阳自他额顶照下来,踩在他脚下的影子似乎也特别短。大将军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苍老。
她是谁家的女孩?也许这点并不重要,从她白晰的肤色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有教养,没经历,听话但想叛逆。再从她凄楚但多情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她当她自己是蔓葛,萧剑僧就是她的大树。大树,哼,大树。在狂风暴雨面前,没有谁是大树。是了,萧剑僧不是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吗?但大将军一直不知道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功来历。大将军也没有问,他一向只等部下向他坦白——要是部下不坦白,他就情愿“没有了”这个部下。可是萧剑僧也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哼嘿,这棵大树!
吃过了喝饱了的惊怖大将军,忽然生起了一种懊热难当的感觉。怎么刚才没吃饱么?这灵机一闪使他省觉:既然他可以向七名结拜兄弟下毒,就算最信任的张无须和宋无虚也一样有可能会向他下毒,他应当象注意一条枕边的毒蛇一样注意这件事。
可是这样想并没能忘掉刚才的一幕:那对金童玉女匆匆起来,整衽向他拜见。他们有没有衣衫不整?他们脸上可有窘意?嘿嘿,她带点张惶的眼色还是很好奇,还在谨见时偷偷看他哩,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她真是年轻到骨髓里去,也美入骨子里去。她的脸靥真是玉骨冰肌,刚刚成长的风情还带有一种尚未长成的媚意——这样的女子,经验丰富的惊怖大将军几乎把他的指骨拗断,把光头搓热了地想:衣服里的一切必定甚为可观吧?
从这一点他又跳想到刚才在桌畔那一堆堆一团团经宰割了的肉。
“该死!”他的脸肌抽动了一下,象给马蜂叮了一下似的,突如其来地咒骂道:“太阳怎么这样热!”
其实院子里的日光不象是照下来:而是象失足跌死在那里。
这时候,那小姑娘正在问她所醉心的“大树”:“他就是你说的大将军啊?”
萧剑僧点头。
他的五官轮廓,就象用凿子把多余地方凿了一般有力。
“他怎么那么臭?”小姑娘说。
萧剑僧几乎没跳了起来。
他急得一面“嘘”了一声一面用手去掩住那小姑娘的口。
——周围没有人,只有池水里鱼儿的吐泡声,还有阳光寂寂,却不象是洒下来,而是象一早就埋伏在那里。
等到放了手,那从京城来的小姑娘还是咕哝着小声道:“怎么我看一点都不象是个大将军?他脸色惨惨金金的,倒象个书里戏里的大盗。”
六、我竟这样杀害自己的老友
“收拾”的行动加速进行。
“清理”已闹得如火如荼。
夏天,竟有一场百密一疏的风雪来袭,而且比鸡蛋还大的冰雹,就只打落在“大连盟”总部的“朝天山庄”。
未久,山庄的家丁们又发现一只比老鼠还巨大的蟑螂,带领着成千上万的蚤子,占领了厨房。
“我想‘大连盟’出了叛徒。”惊怖大将军镇静地说:“这是老天爷给我的警示。”
他说完这句话后三天,惊怖大将军暴毙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大家又惊又骇、既喜既疑。很多人都说,大将军死前,身上已有掩饰不了的死尸臭味,所以死得合情合理。
他给人毒杀在他一向为自己准备停当的棺材旁,由爱将萧剑僧亲手收殓。听说从他伏尸之处搬到灵枢之中,只要搬上来放下去就完事了。
——据说他的尸身臭得非要在棺边铺了足以种满一座花园的茉莉。
可是茉莉的香味仍是冲不淡来凭吊的人欲呕的感觉。
这时候,负责检查大将军的膳食和“朝天山庄”的保卫安全的张无须、宋无虚,一个吓得马上服鸠求死——岂料一时还死不去,痛苦之中,只有切脉自尽——但也还是一时死不了,结果是切断了手腕,还要割断自己的咽喉才能气绝。另外一个只好拼命逃亡,终于给戴上魔像面具的萧剑僧追杀于离朝天山庄一百九十里之外。
大祭的当天晚上,金、木、水、火、土五盟盟主,带着疲乏兴奋的心情,开始在‘八逆厅”开始开闭门会议,讨论谁才是新任总盟主。
群龙无首,大家七嘴八舌,拍桌子摔椅子,还是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话题已转到:“要是我当了盟主,一定要更换什么‘三叛斋’、“八连厅”这些不吉祥的名字”这种无聊的对答去了。
有人又闻到那熟悉的臭味了。
“莫非是大将军回魂了?”
有人打趣他说。
“大将军大概是杀人太多了,所以死了之后才会这样臭!”
“谁说!他活的时候已经很臭了!”
有人踢到桌底下一些“东西”。
一个大箩筐。
“什么东西?”
几个人因为闻到相当熟悉的臭味,所以都不安地凑过头来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爆炸发生了。
炸药就在箩筐里。
炸力极强。
——更可怕的不是爆炸力,而是炸药埋伏好了三千五百二十七支“九天十地、鬼刺神针”、还有二十九颗“雷震子”也一齐引爆了开来!
——这是雷大弓苦熬了十年才熬出来的绝门暗器、火药和毒力!
“木盟”盟主“木人”,他一身功力,已练成了“入木三分”、“行将就木”的境界,刀剑刺之,他以“腐尸功”倒吸,宛着木石。
但“木人”终究也是人。
强大的炸力炸了他两只手。
“土盟”盟主“土人”,对敌之际,可以全身埋入土里,自下而上向人攻袭,令人除非不落地面,否则只有挨打的份儿。
可是,土人也是人。
他还未得遁入土里,已中了一支针——三千五百二十七针里,他只着了一枚。
不过这一枚针,已在中针的同时要了他的命。
“金盟”的盟主“金人”,他是五大分盟中最富有的一盟,他的“金玉其外”比“十三太保横练”、“先天一煞”、“金刚不坏神功”还要强悍,什么“金钟罩”、“铁布衫”、“铁甲归元”,在他而言,都不值一屑。
五盟中的首领,都知道江湖上先求生后求胜的道理,先练个“刀枪不入”,已立不败之境;但五人之内,真正练到了“无坚不摧、无坚可入”的,还是金人一人而已。
他全身就是一块金。
不过金却怕火。
二十九颗沾着即永不熄灭的“雷震子”,把他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