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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社稷-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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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如此深重的责难,石将离似乎并不在意,眼中的空茫渐渐敛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相父,你可曾自问,你这一生为母皇蹉跎耽搁,为这根本不该属于你的天下与责任鞠躬尽瘁,值得么?”她的声音很轻,眉眼间平静带着慎重,话锋一转,却是落到了他的身上:“素来不成器,政务毫无建树,事事任性妄为,自知愧对先祖,应遭天下人唾骂,不配再执玺印掌江山。”
  “小梨,别说了!”沈知寒在一旁听得呼吸凝重,眉宇深深蹙起,知她此刻怕是要破釜沉舟,忙不迭地出言制止,却听得她幽幽地继续道出——
  “其实,值得与否,因人而异,人各有志,如今,即便是背弃天下,众叛亲离,将离也绝不会愧对自己与所爱之人。明日早朝,若相父不愿祭告太庙,废了将离的帝位,那么,将离会下诏退位,请相父恕将离不孝。”
  大约是全然没料到她决绝地言语会如此精准地直刺软肋,那缓慢而清晰的言语一入耳,宋鸿驰顿觉似有一盏积酿已久的剧毒全无防备地直直浇在五脏六腑上,那喷涌的鲜血一点一点将胸口撕裂,甚至就连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狠狠的牵痛!
  值得么?
  何谓值,何谓不值?
  他那每每忆及还在疼痛的往事,他那所托非人画地为牢的一生,当倾尽一切所恋慕的那人绝情以待时,他明明可以报之以同样的无情无义,他明明可以撒手不管,为何到底没能做到袖手旁观,反将自己陷于囹圄之中?
  自懂事起,他所学的便是治国御人的帝王之道,因着身份特殊,虽然位居人臣,可他早已将这江山社稷看做是自己的责任,抗在肩上,甚至可以为其不择手段,双手沾满血腥。这是一种本能的执着,与生俱来,所以才会让他的一生困在无形的牢笼里,缠绕了一层一层的枷锁,几欲窒息带来的痛楚比死亡更令人不堪忍受。
  毕竟,在他看来,有的责任,一旦扛了就是一辈子
  可是,就因为他当初将那责任揽上身,如今,一切的责任便就自然而然落在了女儿的肩头。这样的一生,他不问自己是否值得,毕竟,他已将隐忍的性子无形化入了骨髓,可是,在女儿看来,这一切值得么?!
  他认为值得的,别人未必认同。
  她的母皇石艳妆,当初不就是抱着这样的念想,豁出一切,头破血流也不曾醒悟?
  难道,这一切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还将重演一次?
  “你!你简直是混账至极!”
  宋鸿驰恼极,恨恨咬牙斥骂了一句,不觉后退一步,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踉跄,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引得石暇菲险险地一声惊呼,幸而沈知寒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探探脉象发觉事情不妙,立刻抱着往寝房而去。
  这一来,别说是石暇菲,就连石将离也吓得面色苍白,连忙尾随前去。
  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下那还在燃烧的躯体发出“滋滋”的声音,冒着黑烟,令人胆寒。
  宋鸿驰气息不稳,面色灰白,气得双唇直哆嗦,在榻上躺了好半晌,经由沈知寒一番施针喂药,才渐渐缓过气来。
  石将离知道自己方才将话说得太狠太绝,确是有些过分,现下见宋鸿驰脸色好些了,便低垂着头跪在榻前,一副省思己过的架势。而沈知寒与石暇菲也甚为识相,自知此刻不便多言,便无声立于一旁。
  这并不大的寝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宋鸿驰又怎会不知她是怎样的性子?
  “说吧,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趁着今日一并说出来。”宋鸿驰嘶哑地开口,打破这一室寂静,方才的时间似乎也足够他将女儿的言语细细咀嚼了,他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沮丧,并不望向石将离,可眼中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暗暗酝酿:“即便是要气我,机会也所剩无几了。”
  石将离听得甚为心酸,心底的歉然与负疚感越发滋长,狠狠刺痛了心扉。抬头看了看一旁沉默无言的沈知寒,她咬咬牙,终是开了口——
  “相父,将离自知大逆不道,可是,你也知道,他——”伸出手指指向沈知寒,她说得格外动情:“他与我们石家的渊源,不用细说,在南蛮,若不是他全力相护,将离只怕早已死了千百次了。他本可过与世无争的平凡日子,是因为我才卷入这浑水之中。我若辜负对我如此有情有义的男子,岂非狼心狗肺理当天诛地灭之徒?相父不要对我说什么理应如此,细细想想,即便我对他倾慕已久,可我给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并不曾真的为他付出过什么。这世上,没有谁理应为谁心甘情愿,而是他予我以情深,我便定要回报以意重!”
  宋鸿驰并不回应,只是保持沉默。
  “他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晓,他执意涉险,我无法阻止,甚至,有可能他中途遇险,而我也无力相助,可我知道,若此行不同他一起去,他就再也回不来了。”顿了一顿,石将离显然已是动了情,思及沈知寒沉默寡言之下的所作所为,她的心底泛起疼痛,撩动了心扉深处最细的那根弦,几乎将眼窝催逼出泪意来:“他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我宁肯用同生共死豪赌一把,也不愿与他分离半步。”
  是呵,用同生共死豪赌一把,赢了,便就倦鸟同归,双宿双栖,不羡鸳鸯不羡仙;输了,也不过是共赴黄泉,血肉也要烂在一处,骨灰同归尘土,不离不弃。
  那一瞬,立于旁侧的沈知寒不知道别人有何感受,他只知道,她这跪地的姿势,说话的神情,道出的言语,均在他的记忆里凝固,清晰如同烙印,深深篆刻在血液与骨髓中,永难抹去。
  这是他生命中真正被爱的印记,不同于娘亲犯病时的毒打与清醒时的愧疚,也不同于衍成双虚情假意的关怀与实质的利用。这就是宿命,他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所以才会心灰意冷之下自封地墓,却未曾料想,那期盼已久的真情延期抵达,幸而他的得老天眷顾移身换魂,死而复生,才看清真相,不至于让“遗憾”与“错过”充斥全部。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不过是明白这一切,面对这一切,让此生再无悔恨。
  “皇姐,他真的那么重要么?”许是被这番话深深刺痛了,石暇菲气极地接过话去,话语中满是颤音与哽咽:“你竟然为了他,连相父和我都不要了么!?”
  不是痛斥,并非责骂,可在石将离看来,这确实是世间最让人无法承受的指责,如同绷紧得心弦,被轻轻抚过,凄凄地搏动着,在心间搅出难以忍受的痛楚。
  骨血浓于水,孝义两难全,此时此刻,她无论如何选,都是错。
  抬起头,她嘴上是在回应石暇菲,可眼却直直望着宋鸿驰,觉得眼眶里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酝酿:“小菲,即便没有我,相父的身边到底还有你”明明泪珠不曾垂下,可却不知为何,寒风搅出阴阴的凉意,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攀爬着,好似一把薄犀的刀在割着,生生的疼,终是道出那最决绝的话语:“可他,除了我,再无别人。”
  “皇姐”石暇菲还想说什么,却已是被宋鸿驰打断。
  “算了罢,人之一生,要如何活,如何死,都该由自己决定,她即便迫于孝道不得不留下,也与行尸走肉无异,他日若有遗憾,便会一生耿耿于怀,不必再强求。”宋鸿驰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此番服软到底是因为石将离的执着,还是因着对沈知寒的怜悯。
  是呵,强求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可是,一意孤行之人几时领过他的情?
  不只是他这死心眼的女儿,那个让他蹉跎一生的女子,不也是一样么?
  他明白,即便是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沈知寒在石将离心中的地位,毕竟,在她心中,只有那么一个沈知寒,她绝不会错认。
  沈知寒是她心上的一把锁,不只锁住了她的心,也锁住了她的一生。
  可人生在世,谁的心上没有一把锁?
  石将离没有想到宋鸿驰会这么轻易就服软,在她的意想中,她甚至做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乍然听到这样的言语,她除了不敢置信,更多的是心底暖意融融的感动。“相父”她不知此刻该说什么,却也从宋鸿驰的言语中听出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虽然并不赞成石将离同行的决定,也不明白为何宋鸿驰会如此轻易就让步,但沈知寒还是不言不语地上前,恭恭敬敬双膝跪地,与石将离一起,向宋鸿驰深深磕了一个头。
  “你们都出去吧。”无力地挥挥手,像是已经疲惫得不堪支撑了,宋鸿驰合上眼,浓黑的睫毛静静下垂,任凭微光投落下两道寂寥的阴影,黯云一般遮住了眼。
  
  虽然人出了宋鸿驰的寝房,可石暇菲的魂魄似乎仍旧还留在屋内,心心念念着倾慕之人。短暂的浑浑噩噩之后,她像是骤然清醒,立刻召来仆役,就宋鸿驰的膳食养补方面,详详细细地向沈知寒询问,有条不紊,点滴不漏,把石将离全然晾在了一边,如同视而不见。
  石将离知她此刻定是心中有气,倒也不介意遭此冷遇,只等沈知寒将一切都吩咐妥当了,这才上前。
  “这小丫头,一旦认真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假以时日,她定能以己之力,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对着石暇菲的背影喟叹须臾后,她微微仰起头望他,双眼清澈得不见一丝阴影,却也清澈犹如镜面,声音与神情一样含笑无波。“今日,可否有幸邀你相陪,与我去圆一个心愿?”
  沈知寒有片刻的迟疑。
  他本打算在两人独处时便立刻否定石将离那同行的决定,说服她放弃,又或者,他可以借机探知她一直以来对他的隐瞒,做些以防万一的打算,可她此时此刻的神情,倒让他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她为他放弃了无上的权势、地位,甚至是骨肉相连的家人,怎让他不心弦颤动?
  除了点头,他不知此刻该做什么。
  既然她此刻有心愿以待圆满,他又何妨相陪?
  
  卸下一身繁复的行头,换上普通人的衣装鞋袜,石将离与沈知寒携手走在京师的街道上,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双恩爱的小夫妻,与常人无异。
  日暮时分,深秋的天色已是昏暗,街道上行人虽然不多,可闭门打烊的店铺却甚少,不少店铺早早点亮檐下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看上去影影绰绰,灯火悠悠,倒颇有几分升平盛世的味道。
  石将离一路沉静,不言不语,沈知寒不知她此刻在思量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温暖无声地诉说着感动与情意。
  他想起不久之前。
  那时,他带着她去景宏凑开门节的热闹,那时,她蹦蹦跳跳,无忧无虑,一路吃一路玩,举手投足都是女儿家的娇态,那些小脾气小性子皆是自然而然的真性情,全心全意地依赖他,越看越觉可爱,而现在
  执意带着她回来,执意探究一切真相,是庸人自扰还是明智之举,他分辨不清。或许,他们当初可以放弃一切,忘记过去,在南蛮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他知道,看似轻松的生活背后,彼此心里必然都会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尤其是小梨,她所放弃的一切令她心中有愧,即便是本能地逃避着,心虚、内疚、痛苦也会从此如影随形,一如梦魇,无法摆脱!
  这样想着,再回味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沈知寒便觉着唇舌间似是咂出了难以言喻的苦涩,一丝一丝蔓延开去。
  他很清楚她为他付出了什么,也明白自己将要为她付出什么,前方凶吉难测,周围的人谁是友谁是敌,对峙之时有几分赢的把握,他估算不出,可是,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唯有面对现实,正视现实,才能运筹帷幄,握紧那么一点赢的可能性。所以,他一直在逼迫她面对现实,即便现实无比残忍。
  “可惜离上元节还有挺长一段日子。”正当此时,一直沉默的石将离突然开了口,抿了抿唇,她四方张望着:“寒冬将至,不只没有花灯可看,街上也冷冷清清的。”
  沈知寒的脚步顿了顿,立在原地。“我从没看过花灯。”他攥紧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到跟前来,很认真地看着,虽然没有令人心花怒放的甜言蜜语,可不经意间伸手撩起她的发丝别在耳后的小细节,却有着言语难以企及的温柔和暖意:“好看么?”
  石将离这才记起,沈知寒自小双腿残疾,从没有离开过墨兰冢。那时,他从思云卿的手中将她救下,带着她翻山越岭前往南蛮,也是他第一次出那般远门。“不好看。”她摇摇头,抓住他拂过自己耳际的手,贴在微凉的颊上,轻轻摩挲。
  掌心丝丝入扣地契合着,他的右手指腹轻轻抚触着她的颊,感觉那微凉渐渐退去,这才对她如此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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