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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社稷-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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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男子据说是因为泥石流而身亡的,那大夏女帝竟然牵手将他的尸首从泥泞里挖出来,还千里迢迢带来南蛮。南蛮天气湿热,即便是防腐措施做得再好,我也隐隐闻到了一股尸臭味,免不了腹中恶心得翻江倒海,却只能悄悄在心里骂着晦气。
  可是没想到,半夜里,那女帝却独自一人进来了。
  她不曾看我一眼,只变态地坐在那尸首旁边,亲手用丝帕蘸了水,细细地擦拭那尸首,那温情脉脉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面对着一具尸首,令我有点不寒而栗。
  她究竟是有多么看重那个男人,竟然连他死了也不肯罢休,不肯放手!?
  擦拭完了尸首,她便伏在那尸首身上,将脸靠在那胸膛之上,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重霜,你明日就可以活过来了”
  “重霜,你若仍旧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不会再强迫你”
  “重霜,我不过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重霜,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就连这女帝之位也可以放弃”
  “重霜,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在江南的桃叶渡,那天下着雨,你却没有撑伞”
  “重霜,我为你在内廷建了一座与墨兰冢一模一样的寝殿,甚为凉爽,你不用再惧怕京师的炎夏了”
  
  一整夜,她便就这样一直嘀嘀咕咕的,几乎是将她与那叫重霜的男子之间所有的过往都复述了一遍。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鄙夷她的自作多情,这个叫重霜的男子分明就不爱她,否则,又怎会与别的女子共育了孩儿?
  原来大夏的女帝也不过是个为情痴狂的傻子,被个男人当成猴子一样的耍,竟然还不知觉悟!
  呸!
  活该!
  谁让她斩杀了我南蛮那么多无辜百姓?
  那一刻,我在心里冷笑,为自己日后的欺骗行径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天蒙蒙亮之时,她才悄悄离开,走之前,将那尸首的头发理了又理,像是恋恋不舍,一刻也不愿分开。借着晨曦的微光,我却朦朦胧胧地看见,她满脸泪痕,眼睛也肿了,可是脸上却还带着微笑。
  这样子,哪里像当日那个心狠手辣,扬言要屠城灭族的大夏女暴君?
  我的心不知为何,突然颤抖了一下。
  若她兴兵攻打南蛮真的是为了要让这个男子复活,那么,她究竟是个多么重情的女子?
  可是,重情就能磨灭她的心狠手辣么?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对她的同情和怜悯!
  *
  一切计划进展顺利,只除了起死回生的仪式上,刀洌那当胸的一刀戳得太深,险些将我给送到阎罗王那里去!
  按照他的说法,就这么贸贸然塞个人出去,便说是换身移魂的起死回生术,别说是那些精明的大夏汉人,就连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相信。所以,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几可毙命的伤混淆他人视听,这样才能博取信任。
  那一刀的确是几可致命,当锋利的刀刃刺入我的胸膛时,我甚至听见了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那一瞬,我竟然看到一旁的尸首睁开了眼!
  他眼中竟是有着血泪,模样极其可怖,却并没有如传说中的恶鬼那般扑上来撕咬我,只是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
  我又惊又痛,一下便昏厥了过去。
  昏迷之中,那种感觉很奇怪,我仿佛魂魄悬空,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怎么也回不到那里面去。可是,我却有着关于那身体的一切感觉,无论是是冷,是热,是痛。迷迷糊糊中,我见到有个女人的影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那模样怎么也看不真切。
  她拧了温热的帕子替我擦拭全身,抚触的动作那般轻,那般温柔。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应该是一种花,可我以往从未闻过,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花。她像是伤心,又像是高兴,时时捧着我的脸亲吻,她的唇很软很软,她的手指很暖很暖,那样的触觉令我莫名觉得安心。
  就这么昏迷了近乎两个月,当我睁眼醒来,已是置身大夏皇宫里。
  那些服侍的人个个惊喜交加,几乎跪成了一片,只有个尖声细气没有胡子的老头小跑步地往外,一边跑一边大喊:“皇天庇佑!皇天庇佑!陛下,君上他醒过来了!”
  很快,我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在原莲山下被我射穿了肩膀的女人,那个将脸伏在尸首上一夜情话绵绵的女人,那个明明满脸是泪却还面带微笑的女人,她站在房门口,拼命捣着唇,忍住那几乎要失声而出的啜泣,可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尔后,她狠狠地扑到我的怀里,紧紧搂住我,那拥抱的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
  她低低地轻唤了一声:“重霜!”不过两个字,而似乎像是涵盖了所有。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哀伤与情愫。
  我的心弦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心潮的波涛中勉力漂浮了一下,很快便沉了下去,终至于灭顶。
  这个女人,她叫石艳妆。
  **
  人虽然醒过来了,可我的伤却还是很重。
  那段日子,我一边躺在床上静养,享受着大夏王宫里各种各样的珍贵药膳,一边寻思着接下来该要如何是好!
  我自认没那能耐假扮那女暴君的情郎。就算真的要扮,我对她那情郎也不甚了解,只听说那是个仁心仁术的医者,而我对那大夏的医术一窍不通,早晚会露出马脚的,哪里能撑到获取军事要情的地步?得了,还是几时找机会将那女暴君石艳妆给活活掐死,完成自己所谓“英雄”的使命罢,一了百了!
  她每每前来探望我,嘘寒问暖,有求必应,倒着实让我甚为受用,只是,若她不要口口声声唤我“重霜”,我想,我不会那么厌恶她。
  无论何时,她身边总是跟着不少人,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将自己的使命一再延后。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自己昏迷的两个月里,一直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是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我的身边照顾我,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嘴里一刻不停地唤着的,是她的名讳――
  这真是可怕!
  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讳,又怎么可能唤得出?
  不由想起昏迷之前那睁眼试图对我说话的尸首,我有点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难道,那所谓魂魄附身,是真有其事?
  就这么静养了许久,待得我能下地行走了,她竟是一把拉了我的手,在那回廊之间奔跑,急切的想要去什么地方。那一刻,我竟然才发觉,跑在前面的她,那般娇小,并不丰满的身躯掩盖在重重的衣袍之下,更形瘦削。而她的手,很小,很暖,明明是硬拉了我的手,却让我有种冲动,想将那双小手紧紧握在掌中。
  那个叫重霜的男子,可曾被她这样拉着手往前跑?
  那种感觉,让我想起往昔平凡质朴的愿望。我曾以为,我能找到一个心心相印的姑娘,我拉着她的手奔跑在树林间,带她去追狍子,踩蘑菇,泼水节的时候,我故意不接住她丢来的花包,把事先准备好的鲜花插在她的发间,再为她当众唱一支情歌
  只是,我却没有想到,当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的一生,似乎再也没有那样的可能。
  而现在,我竟然会对她感到动心!
  我一定是疯了!
  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女人?
  终于,我看到了她数次提及的“水榭寝殿”。
  我们摆夷人生活在原莲山的山谷里,竹楼都修建在溪涧旁,即便是炎夏,也凉爽异常,可是,我却从没有见过那般大规模建在水面上的亭台楼阁,浑然一体,令人惊叹。
  这是她为了讨好那个叫重霜的男子而建的么?
  我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嫉妒。
  站在那水榭寝殿的檐下,她靠在我的怀里,周围很静,就连侍卫也远在那湖岸边,于我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我看着她那纤细白皙的颈项,寻思着只要一把握住,稍稍使劲,便可将那颈骨给生生拧断!
  拧断了,我的痛苦和挣扎也就结束了!
  而她,既然她那么喜欢那个重霜,就随他一起死去吧!
  可是,我伸出手去,照准那颈项掐过去,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居然一把就将她紧紧拥住,使劲地护在怀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伸出手指,从我那敞开的衣领处伸进去,轻轻触碰胸前那道几乎致命的刀伤。身为族长,我的前胸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而那道伤,也正刺中那虎纹的心口处。她的指尖随着那虎纹轻轻摩挲,带着毫不掩饰的疼惜,就连话也问得很轻,像是怕触痛了什么似的:“重霜,这伤还痛么?”
  那一瞬,我的心弦凄凄地搏动了一下,像是被绷紧的琴弦,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抚过,在心间搅出难以忍受的痛楚。我想大声喊,问她怎么不亲身尝试一下疼痛与否,我想要把她从怀里狠狠推开,可是,我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将她抱得更紧。
  “不痛。”
  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淡淡的,却很是坚定。
  “重霜,你喜欢我么?”她仰起头来看我,那一瞬,我看到她的试图藏在眼眸深处的忐忑。在她的眼中,我是否真的已经成了那个她死也不肯放手的男子?
  “喜欢。”
  我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一次,我分不清自己是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强迫,还是带了一些不再那么抵触的心甘情愿。
  “是只喜欢我一个人么?”她问得小心翼翼,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那么微微地拂过我的皮肤,轻柔得像是蝶翼一般。
  “一生一世,只喜欢你一个。”
  我张口,说的竟然是那些从没有机会说过的情话。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她像是许诺,明明说得轻描淡写,但那语调却很像当初对着重霜的尸首喃喃诉说时,并没有咬得多么重,可是,却能让人感觉到她的一字一字会留下怎样的刻骨铭心。
  她掰开我拥住她的右手,凑到凑到唇边,浅浅地,小口小口地亲吻着我的手心。我自小做惯了粗活,挑水砍柴种地捕兽,掌心的皮肤极为粗糙,而她那柔嫩的唇触着我的掌心,我却只觉那地方一下变得无比敏感,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那个地方就一直通往我的内心。
  而那一瞬,我的心被她的唇摄住!
  “永不,永不离开你。”
  我开口,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长叡(中)
  我从不知道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
  她似一把锋利的箭,以狠绝到无法抵御的姿势刺入我的心底,就这么生生地撬开了我心里无人碰触过的那层壳。或许在一开初,我的确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胁迫着,可是到了后来,我确实一步一步心甘情愿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自从被当做牺牲品进献的那一天起,身为一个族长,我能为族人所尽的职责便已经尽到了,以后,我的弟弟思笪禹会继任族长的职务,他们已不再需要我。或许,他们会当做我已经死去,很快便忘记我。
  我不确定思长?这个名字会残存在谁的记忆之中,可是,这一刻,当她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却深切地感觉到她对我的需要。
  她拥抱我的时候总是抱得很紧很紧,紧得好像怕我会逃走一般。她温暖的手心,温暖的嘴唇,温暖的身体,一刻也不肯放开地死死纠缠着我,就如同树林里柔软的紫葳花,总是依附着那巨大的千年古树,蜿蜒地往上攀爬,将那树干亲昵地包裹在怀中,如同一个男人和女人永不分离的相携相依――
  我从来没有如这般的感觉,感觉我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或缺,似乎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我是她的树,而她,是拥抱着我的紫葳花。
  我穿上她喜欢的月牙色锦袍,腰间束着白玉的腰带,平素里随意披散的头发如今也用玉衡玉簪束起,脱掉了草鞋,套上白袜乌靴在她温柔而痴迷的目光中,我似乎越来越像她倾心恋慕的那个男子,而我,却已是慢慢的对自己陌生了起来。
  我有着莫名的满足,却也有着深深的嫉妒。
  尤其,我甚为厌恶她唤我“重霜”。
  因为,我心知肚明,我,并不是她的重霜。
  我是思长叡。
  只是思长叡。
  **
  她很喜欢硬拉着我去那水榭寝殿,在那里用膳,休息,甚至是批折子,可我心底并不愿意去那里。
  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心无芥蒂地陪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追忆另一个男人。
  我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用傣语唱起歌儿,她便在一边静静听着,待我唱完了之后才问我唱的是什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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