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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希在吃饭时就已别了一肚子气,一进康宁宫就对着太后发起牢骚来,甩着袖子说:“姑妈,小侄看那南宫氏口齿伶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杜太后饮了一口茶,斜着瞥了一眼杜希,“难道还怕她一个外邦的小丫头片子威胁到莲儿的地位不成?哀家早就跟你们说过,凡是都要沉得住气。看看你今天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你自己倒是无所谓,别连累了莲儿在皇帝面前失了信任才是。”
“莲儿性子软,微臣这不是怕她被那丫头欺负嘛?你看看那丫头,在太后面前也敢口出狂言,真是不把我们杜氏一族放在眼里!”杜希直到现在还难平气愤,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似的,发泄着他的不满。
“哥,你在胡说什么?那怜贵人是性子温顺之人,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何况皇上有三宫六院,难道还不能宠幸其他妃嫔不成?你今日这样,叫皇上日后如何看本宫?”兰妃有些抱怨说,但语气仍是温软的。
“我的傻妹妹,哥哥这是在帮你啊!哥哥是习武之人,做事鲁莽,也不懂什么后宫大义,但哥哥我也是男人。也许你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但今天皇上看那丫头的眼神,微臣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丫头,你若是不妨着,别说是您,微臣恐怕整个后宫的荣宠都会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杜希急切地说。
“胡说!”太后波澜不惊地吐露二字,不怒自威。她看向杜希说道:“自那南宫氏入宫之初,哀家就已经接连给了她警告,谅她也不敢再翻出什么大浪。即便是皇上对她中意,那又如何?这后宫的主人是谁,试问天下谁不清楚?哀家在这后宫几十年,还怕斗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且不说现在哀家还在,就是以后哀家先去了,余威也压得住她!我杜家在后宫的大权,哀家岂能任它旁落?”
杜希叹了口气,说:“小侄当然相信姑妈的能耐。只是那南宫氏绝不简单,加上皇上的宠爱,以后若是想跟莲儿争皇后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如今段家势力不减反增,咱们要想夺回后位,也并非易事。若再多一个外邦公主,微臣实在是担心呢!”
“呵!”太后冷哼一声,清冷的容颜在烛光下颇显诡谲。“哀家还当真希望她是个狠角色。若能利用她的手去除掉皇后,咱们岂不是省了大力?”
杜希一愣,仔细想着太后的话,喃喃说道:“姑妈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样会不会是引狼入室,到头来……”
“对付一个怜贵人,还能比对付段家更难?她一个外邦公主,在这里无根无系,想跟哀家斗,还差得远呢!哀家一手铺陈的路子,谁敢挡路,哀家就要谁的血来献祭!”杜太后冰冷的声音,任是满屋的烛火也无法温暖。
“太后英明。微臣自当追随太后左右,助太后成就大事!”杜希也拱手作揖,自信满满地接道。
兰妃抿着唇只是听着杜希和太后的对话,脸上悄然闪过一丝悲戚的色彩。都道是高处不胜寒,处在权力巅峰的太后,怕是一颗心已冷,唯一热衷的便是更持久的权力。或许她不该这么想,至少表面上看来,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她也的确是最直接的受益者。但,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份“益”。她唯有把心事都隐藏起来,一路无言地走回康定宫。
“娘娘。”丫鬟正对她福身,兰妃的目光却看向大殿里摆放的一只茶盏。
“皇上来过了吗?”兰妃问道。
“皇上先前来过,可娘娘不在,皇上坐了一会儿就离去了。要奴婢再去请吗?”小丫鬟问道。
兰妃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不必了。本宫有些累了,心蓝留下来服侍本宫歇息,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小丫鬟们头退了下去。
心蓝这才向兰妃问道:“娘娘为何不让她们去请皇上回来?”
兰妃瞥了一眼那盏仍在冒着热气的茶,淡淡说道:“皇上若是真心来康定宫,怎么会只坐那么一会儿就走?何况他现在心里有所记挂,即便是本宫强留他下来,也不过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有些事情原本就无关紧要,本宫又何须强求,倒显得不识趣了?”
心蓝思量了一会儿兰妃的话,不是觉得无理,而是有些无奈了。
兰妃却毫不纠结,只管吩咐说:“去打水伺候本宫梳洗吧。还有,对外别透露风声是皇上先行离开,若是被太后和大哥听到,又该闹出风波了。”尤其是杜希那性子,我行我素惯了,有时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一旦他闹起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
圆月美满,那么人间又何如?
同样的清辉洒在玉茗轩的院子里,更显寂寥。几株孱弱的野蔷薇攀附在墙角,努力散发着微弱的香气,却终究是被遗忘的宿命。此刻注意到它们的,唯有夜深无眠的苍梨而已。
“公主。”莲蓉走上前来,将斗篷披在苍梨的肩上,用有些担忧的目光看着她。她喉咙里的话,几乎要堵得她不能呼吸,可是临了,却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夜深了,小心着凉。”
苍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是不想莲蓉担忧。她伸手到肩上拉了拉斗篷,包扎过的手指上又传来伤口挤压的疼痛。可是她竟觉麻木,盯着那雪白的纱布,兀自想起白日的一幕幕来。让她痛的,原来是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是她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所做的已是最好,可是心里却又忍不住有怨。为何,为何那曾有的一丝柔情,是这样的登不得台面?她期望从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是掩在那双眸中浓郁的雾气之后。又明明是自己先推开,再面对他的冷漠的那一刻,却又为何要心痛?苍梨,真已不是从前那个面对一切都能从容不迫的苍梨。那个人,改变了她,却无法给她期许。这是她心里的伤口,真正的隐隐作痛,比其他任何的伤害都来得猛烈持久。
她疲惫地叹一口气,落在她身上的那两束视线也就颤抖一下。
“皇上……”小顺子纠结地看着湛溪,迎面的月光将大叔的影子投在皇帝的身上,掩盖他落寞的眼神。他背着手站在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不说话也不动弹。虽然他一向善于掩藏心事,但这一次却做得不够彻底。小顺子完全能看出来他对苍梨的在意,可是偏偏又不靠近,连小顺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顺子叫了这一声,湛溪仍旧没回话,小顺子也就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怜贵人还没休息,您要不要进去坐坐?”
湛溪抿着唇,仿佛没有听到小顺子的话。他仿若成为了同样的一棵大树,站在这里,反倒可以一直眺望着她,只是那样忧伤的身影,让他的心不安得厉害。许久,他毫无波澜地说:“很晚了,走吧。”
小顺子看了看还没熄灯的玉茗轩,知道不过是皇上逃避的借口,但身为奴才,若是戳破,便是大逆不道,他只能弓着身子跟上皇帝的脚步。只留下冷月照人,只影成双。
不一会儿,他们便路过了佛堂。湛溪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眼前的烛火还明亮着,笼罩着蒲团上那略显苍老却依旧虔诚的身影。这熟悉的一幕,让无数的回忆又涌上湛溪的心头。
☆、第067章 梨园之宴
沉寂的夜色里,响起两声迟疑的脚步声。
正在诵经的老嬷嬷也听得清楚,回过身来看着屋外,便起身行礼道:“皇上。”
湛溪抬了抬手掌,示意嬷嬷起身,又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这才举步走进去。他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佛像,还有那一柱新上的香,袅袅上升的烟雾,弥漫了他的眼睛。
“这么晚了,皇上怎么会过来?”老嬷嬷躬身问道。
“想散散心,无意中就走到这里来了。”湛溪淡淡地答道。他转头看着老嬷嬷,说:“朕可算是明白奶娘为何执意呆在这里,一直侍奉这青灯古佛,倒是落得清静。”
“奴婢在哪里并不是关键,心中无江山的人,自不会受江山所累,到哪里都是一个清静。”老嬷嬷答道。
湛溪拧眉问道:“奶娘看待世事当真就是那么清透?如今朕心中所恼,奶娘可能为朕解答一二?”
老嬷嬷摇摇头说:“并非奴婢心思清透,也不是皇上心中浑浊,只是奴婢所看到的东西,皇上不曾看到而已,烦恼皆因此而起。”
“朕没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呢?”湛溪追问。
“‘无’。”老嬷嬷看着皇上淡淡一笑。见湛溪露出不解的眼神,她转而双手合十面向佛祖,轻声吟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皇上是坠落红尘之人,千缘千结,都是无可避免之事。唯‘化有为无’,方能解除心中困扰。”
湛溪听着嬷嬷的话,顾子喃喃说道:“化有为无……”
“凡是皆有因果。了结了因,才能化去果,皇上的心魔障碍,因何所起,便是症结所在。其实问题并非无解,只是很多人看不清自己的心,或许自欺欺人。这也是滚滚红尘的曲折和诱惑所在。”老嬷嬷看着皇上,话语如同吟诵佛经一般安宁。
湛溪紧紧皱着眉头。自己心里的因,是什么呢?或许如同嬷嬷所说,只有找出这个因,而且对自己坦诚,才能有化解的方法。
老嬷嬷看湛溪愁眉紧锁,不由笑起来,说道:“皇上从前做皇子的时候,可不喜欢像现在这样皱眉。这么多年,眉头也会累的,何不偶尔也随心而为,让自己不必感到那么疲惫?”
湛溪蓦地一愣,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这句话……
虽然是从两个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却是同样地震撼着他的心。他甚至记起来,当苍梨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眉头时的温润如玉的触感,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梨花的香气。
他如鲠在喉,颇为难受地说:“朕,还能随心而为吗?”自从登上皇帝的宝座,他的肩上就被重新赋予了使命,不止来自于一心扶持他的太后,还有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百信的信任,以及先祖的认同感。他担负的是整个国家的命运,是无数活着的或者已逝去的人的期望,他怎么能让一直相信自己的人失望?
“偶尔一次,去做自己游移不定的事情,未必就会错。”老嬷嬷笃定地说。
那么,爱她会不会是一个错?湛溪没办法问出口,可是对所谓的“因”却好像有了一点眉目;他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佛堂。身后的那束烛光,一直照着他走出很远。
梨园的花,在一夜春雨之后,完全盛开了。满园的雪白,好像一个银装素裹的小世界。
林间偶尔传来鸟鸣,却不如北野觅的声音更加清脆。
“快点快点!小胖、冰梅,你们俩麻利点,别磨磨蹭蹭的!”
“知道了,我的好公主!”冰梅和小胖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唉,不就是一场小小的聚会,看把咱主子给乐得!”
听了小胖的话,冰梅耸了耸肩说:“这也难怪。公主都多久没见过祺王爷了?难得今天能坐在一桌相聚,还不得心里都乐开花儿了?”
小胖捂着嘴笑起来,却被一记爆栗敲醒。他捂着头,委屈地看着北野觅。
“你们俩再多嘴多舌的,本公主就先让你们的脑袋开花,听到没有?”北野觅双手叉腰地威胁说。
“哦!”小胖和冰梅说完都紧闭上了嘴巴。
北野觅又指着桌上说:“给我小心点,别摔坏了。这些可都是本公主命人专程打造的青花瓷,独一无二,要送给瀚书哥哥的!”
小胖和冰梅又立马点头如捣蒜。
北野觅这才放心一点,走到门口往返徘徊,偶尔停下来,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生怕错过了一时半刻出门迎接一般。
也不知这样焦躁不安地踱步了多久,一抹熟悉的紫色映入眼帘。
北野觅一下子精神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飞奔上前,一把将祺王的胳膊拽住。
“瀚书哥哥,你可算来了!我看看,怎么好像瘦了?哎呀,这件衣服不是去年做的吗,怎么还没换掉?这王府的奴才们也太不像话了!”
一同前来的安王,颇为玩味地笑起来,连声叫道:“哎,果真是世道不同了。我这个亲哥哥被晾到一边,倒是对瀚书你先嘘寒问暖,连身上的衣服是哪一年的都记得,也难为某些连‘床前明月光’都记不好的丫头咯!”
北野觅面色一红,跺脚说:“四哥,你说什么呢!看你,老是欺负我,还好意思怪我不关心你!”
“罢了,罢了,你这大小姐的关心,我怕是无福消受,还是——留给瀚书你慢慢享用吧。”安王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斜眼看着旁边的祺王,用扇尾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后就大笑着走进了梨园去,留下瀚书一个人窘迫地想要拨开北野觅的胳膊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