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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哭,这样的哇哇大哭只一两岁时有过,连那回做手术都没哭过,这回入院这也是头一次。馨仪手忙脚乱地把他抱在怀里,只顾着哄他:“晓晓,妈妈在这里,晓晓不哭……”
“妈妈……”粟晓趴在她胸前,哭得声嘶力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想躲进妈妈的怀里。
馨仪听着他一声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呼唤,心如刀割,又记挂着他的病,担心他岔不过气来,急得一边拍他的背,一边抬起他的脸,给他擦眼泪。
唐淙沛直到这时候才几大步走过来,伸手想碰触粟晓,可是又迟疑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个孩子,那天在医院她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在最初的怔楞过后,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定有事,要不然她不会追着他喊他的名字。可是几个小时后,在见到那些照片时,他仍然不敢置信。
有一个结合了他与她骨血的孩子在这世上七年,然而他从来不知道。
他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捧起粟晓的脸。
粟晓哭得抽抽噎噎,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他的手指上,却还记得问:“你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
“爸爸从来没有不要晓晓和妈妈。”
他说:“ 爸爸要带晓晓和妈妈回家。”
☆、第十章 回家 (下)
粟晓哭了很久,最后那陆医生与心外科主任都来看过了,给他打了一针,他才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渐渐睡着了。馨仪不放心,一直忐忑不安地守在病床边。
顾朗劝慰了她几句,又像模像样地呵斥了唐雪媚一顿,最后没好气地赶她走。
唐雪媚大概也知道自己一时任性,欠缺周全,所以走的时候也惴惴不安,看看一直沉默的大哥哥,又向馨仪道歉。
直至吃晚饭的时候,粟晓还没醒过来。看护罗小姐来来去去看了几回,说是睡着了。馨仪摸了摸他的脸,却还是不放心,不由得想也没想,便寻去了书房。
唐淙沛坐在写字桌前处理公务,不经意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她,怔了一下。
馨仪急着说:“晓晓还没醒……”其实,她也不知道找他又能怎么样,所以欲言又止停在这里。
“我去看看。”他立即站起来合上电脑。
结果,他几乎惊动了整个心外科,连韩奕都得到了消息,从德国打回了电话。
馨仪十分不好意思,因为早上他来过电话说今天有一天的会议,会议结束后过两天就可以回来了。她又不知如何说清楚,支支吾吾,最后还是说:“晓晓知道是他。”
电话那头韩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不会有事的,镇定剂时效过了,晚上就会醒过来了。”
粟晓果然在晚上醒了,不说话,只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病床边的人。半晌,才说:“妈妈,我肚子饿了。”
厨房里给他煲了粥,馨仪连忙去捧了一碗来。自粟晓醒来后,一直沉默站在床头的唐淙沛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碗粥,拿起匙羹。
粟晓望着他还是不说话。唐淙沛在床边坐下,舀一匙粥送到他嘴边。等了一会儿,粟晓才张开嘴吃下去。这样他一匙粥,他一口,慢慢地一碗粥吃完了。
粟晓终归是个孩子,默然许久,终于又问:“你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在小小的孩子心里,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父亲是遗弃了他和妈妈的人,所以他一直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馨仪的心又提了起来,轻轻说:“晓晓,其实……”可是忽然又不知如何说。自他知晓这世上有父亲,他也有爸爸,她已对他撒过太多谎,到了要说真话的时候,反倒说不出来了。
终于,唐淙沛说:“晓晓,爸爸来晚了,是爸爸错了,可是爸爸从来没有不要晓晓和妈妈,爸爸要晓晓也要妈妈。”
粟晓望着他,隔很久,突然一本正经地问:“你一直住在伦敦?”
“是,爸爸自小在伦敦长大,但后来因为工作,也去过许多地方。”
“你工作很多?”
“是,可以这样说。”
“你一直很忙?”
“是,但以后不会。”
“所以,你没有时间来看我和妈妈?”
他顿了一下,一大一小的一问一答停在了这里。
粟晓叹口气:“妈妈说你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很多很多,很忙很忙。爸爸,你真可怜,以后我帮你工作,你就不会很忙很忙了。”
唐淙沛心头一酸,说不出来话,重重往事兜上来。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隔很久,他才小心翼翼伸手摸摸面前这张小小的脸孔,慢慢说:“谢谢晓晓,爸爸以后不会有很多很多工作,不会很忙很忙。”
粟晓像个小大人似的,煞有介事答:“爸爸不用客气。”
馨仪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原来生命是这么奇妙,叫人感慨万千。
这天晚上,粟晓问题多多,仿佛是要把此前心里所有关于“爸爸”的疑问与想象都说出来。爸爸这个名词,头一回以立体的人物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想要认识这个活生生的爸爸。
唐淙沛十分认真,对他的每一句话都认认真真回答,没有敷衍也没有含糊。在他心里,那些话并不仅仅只是孩子的童言童语。
最后,要睡觉的时候,粟晓仿佛是受到了他的感染,竟然老气横秋地说:“爸爸,今天晚上我一个人睡,你不要睡沙发了,你陪妈妈睡,妈妈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唐淙沛顿了一下。一旁的馨仪也怔了一下,却慌了起来,说:“妈妈是大人,不要人陪,妈妈在这里陪晓晓。”
粟晓一本正经:“妈妈,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小小’,我已经七岁了,你怎么老是忘记?”
结果,粟晓坚持七岁已经不小了,不要爸爸陪,也不要妈妈陪。馨仪怎么放得下心,尤其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粟晓在她惴惴不安的絮絮叨叨里,终于勉为其难接受了爸爸的提议,答应说:“那罗阿姨在这里睡,爸爸妈妈,你们可以去睡觉了,晚安。”
于是,把他们两个人都赶了出去。
馨仪睡在粟晓隔壁的卧室,另外的一间卧室自罗小姐来后,便给她住了。出得粟晓的房间后,唐淙沛径直走向隔壁的卧室。其实他的衣服用物都放在那里,这几天他们共用盥洗室。每天晚上,他会进去沐浴更衣,然后去粟晓房间的沙发上睡觉。馨仪向来是在客厅等他出来了,才进房间。而早上,他总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就进去盥洗室梳洗更衣完毕。她起来的时候,洗脸台上仍然同临睡前一样整洁干净,然而,他的毛巾牙刷是湿的,洗衣篮里有换下的睡衣。
馨仪顿了一下,这回没有在客厅等他出来。进得卧室,他已经去盥洗室了。她以为他在沐浴,便去衣柜拿了睡衣,又找到了她此前在陪护床上睡觉时用过的枕头与毯子。可是,一抬头,他却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静静望着她。隔得很近,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怀里的枕头与毯子上顿了一会儿。
他先问她:“你要去哪儿?”
馨仪抓紧了怀里的枕头与毯子,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说:“我去客厅睡。”
时隔七年,他仍旧说:“这是你的卧室。”
时光之门缓缓开启,那一夜历历如绘。隔了重重往事,隔了七年,他与她仿佛又回到了故事最难堪的那段最初的开头。
那天晚上,在他的卧室,她终究没有朝前走一步。他面无表情地把电话给她。电话那头,蔡志伟缓慢告知她,阿姨在郊区的制衣厂几个小时前发生火灾,不仅厂房烧毁,刚刚完工已打包好即将要交货的所有衣服烧为灰烬,由于火势蔓延迅速,三名工人烧成重伤,在急诊手术室抢救。其他数位工人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她呆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他取走电话,给她看的财务报告她一个字也看不懂,一个数字也看不进去。连他清清楚楚说出的不能如期交货需要向订货商赔偿的金额,她也听不明白,那不是她能够想象得到的数字。最后,她只听懂了两个字:破产。
馨仪永远记得爸爸是破产自杀,即使当初只有十岁,即使她看见爸爸的时候,他一脸安详宁静,如同累得在家里的沙发上睡着一样。然而,隔日几乎所有的商业报纸铺天盖地争相报道:粟氏集团总裁粟顺韬破产自杀。她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会记得,那行字甚至成了她后来数年间的噩梦。
她凄惶地说:“阿姨不会丢下我的……”
他仍然是淡淡的伦敦腔,冷静清晰地说:“保安一小时前领她从酒店顶楼平台下去。”他望着她,漆黑如墨的双眸在水晶灯盏下,宝光灿烂,如同窗外一天一地的灯光。隔很久,他才说:“粟馨仪,你可否愿意同我在一起?”
那时,她并不晓得同他在一起会是怎样,可是那天晚上,她终究是睡在了他的卧室。此后,在伦敦,有好几个月,他的卧室也是她的卧室,一直到离开,她再也没有自己的卧室。
然而,七年后,那样的难堪开头她再也不想要。
馨仪终于抬起头来,艰难地重复:“我去客厅睡。”他不做声。她走过他身边,几乎就差一步可以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淡淡说:“晓晓会看见。”
“我会在他早上睡醒之前离开客厅,他不会看见……”她下面的话淹没在他忽然转过身来的动作中。隔得极近,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她下意识往后一缩,连退了两步。明明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她却觉得压迫。
他又朝前走了两步,静静望着她,那一双眼眸里有专注,有深沉,也有这许多年来她都没有看清的东西。他说:“那么,我叫人把客厅的沙发移走。”
作者有话要说:父与子
父:沈奈奈,你过来!
子:沈家谦,你想干什么?
父:沈奈奈,你过来!你今天在学校是不是打何田田和莲荷荷了?
子:沈家谦,你倒是会朝她们脸上贴金!谁说我打她们了?我碰都不想碰她们!
父:……你个小纨绔,越来越混蛋,你给我过来!
子:沈家谦,我妈说你才是纨绔!我妈还说了,你要是敢碰我一下,她跟你没完!
父:……你妈还说什么了?
子:沈家谦,你倒是会朝自己脸上贴金,我妈才不会说你,提都懒得提你!
父:……沈奈奈,你过来!
子:妈妈!沈家谦又要打我!……
……这这这……这也是父子?这是仇人吧,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第十一章 今生今世
馨仪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即使她从来没有试过。她突然泄气了,觉得疲倦又觉得可笑,隔着一堵墙就是晓晓,而她却同他在这里坚持分房睡。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迟早的事,跳几下也是徒劳。
其实,他并不是一定要做什么。如同最初那晚在酒店他的卧室,他要她留下也只是留下。他沐浴后上床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侧。可是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饶是他在大床的中央躺下来,他与她之间还是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那空出来的一只手臂仿佛是楚汉河界,迢迢银河,遥遥不可逾越。
那时候也是这样,她永远寂静得如同空气。可是他却隔着长窗见过她在清晨的花园里絮絮与园丁说话,还会得摇头摆手阻止他们为她攀折大枝玫瑰。在他转过身离开后,她也可以同身旁渐渐熟识的管家,家务助理处之泰然。秘书说她的功课好极了,已经适应学校氛围,与同学相处融洽。他见过照片,照片上的她有时在笑,在学校的咖啡厅里捧着杯子与人谈笑自若。有时在图书室里沉静专注,埋头读书写字,或者伏案苦思,眉头紧蹙。在澔如烟海的文字里思想飞出去老远老远,任何人也走不进去。
其实他知道,每天去学校的路上她总是快乐的,那大约是她每天同他在一起最放松最自然的时候,偶尔还会主动与他搭话。有一回,他在看早上的会议资料,她又那样安静,几乎并不存在,他渐渐专注得几乎忘记她就在身旁的时候,却感觉到她突然靠了过来,越来越近地朝他靠近。
那是她与他最接近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在车子里,她偏身过来看他手里的文件,睁着大眼朝他越靠越近,那么近,近到他都可以感觉到她鬓边的碎发绒绒地拂在他的颊畔。
而晚上她总是小小的一团远远蜷在床上,隔着空荡荡的半张床,安静得如同他床上多出来的一只布娃娃,可是他早就过了在床上放布娃娃的年龄,即使是记忆里仿佛并不存在的孩童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玩过布娃娃。家里倒是有许多,因为唐唐喜欢,外祖母孜孜不倦四处搜罗各式珍品。有一只小小的娃娃,乌发黑眸,敛眉低目,穿着大襟唐衫,却是素白软缎,上头两枝折枝梅花缠枝自胸前逶迤而下,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