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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禅脸色陡然一变,嗄声道:“什么?我只是出去吃了点东西,并没差人叫过他呀!”
见她如此着急,小蔡更加摸不着头脑,指了指她的手,道:“可是,为什么别人的手里会有你的这只戒指?”
沈轻禅咬了咬牙,忽觉浑身发寒:“这戒指是我母亲给我的,共有一对。另一只在她的手上。”
后门的泥地上忽然“砰”地一响,沈空禅将一只长长的麻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将麻袋的底端用力一提,从里面软绵绵地滚出一个人来!
唐蘅往那人身上一看,不觉怒气冲天,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那人的身材原本高大,如今却缩成一团。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折断。他面无人色,浑身血污,众人只能从他脸上胡须的形状勉强判断这个人就是郭倾葵!
沈空禅用脚将地上的人猛地一踢,冲着空中叫道:“郭倾竹!你出来!你出来呀!郭倾葵就在这里!你还不过来替你弟弟收尸?”
他发狂般地连叫了好几声,脚下的人静静地卧着,一动不动。虽被人沉重地一踢,整个身子竟毫无反应。沈空禅低下头,发现沈轻禅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步伐僵硬,神色可怖,那一脚好像踢在了她的心上。
“七妹,你是不是想听见他骨头碎裂的声音?”沈空禅冷笑:“你听不到,因为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已碎了。”
她对他毫不理睬,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郭倾葵的面前,轻轻蹲下身去,抚摸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的呼吸已然停顿。
她跪了下来,将他卷起的身子挪动了一下,让他拧成一团的肢体舒展开来。——就像妻子看见丈夫的睡姿不稳,轻轻地帮他翻了个身子那般。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喃喃地道:“倾葵,这样你舒服些么?”
“用不着对他那么好,”沈空禅道,“他已经死了。”
她扭过头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就在这一瞬间,她的食指微动,“呛”地一声,紫光一闪,整个人飞舞起来,倾刻间一团剑光已将沈空禅团团裹住!
那是她在江湖上的成名绝杀“蜻蜓十九式”,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将它用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她嘲笑过郭倾竹,觉得此人终生为仇恨所累,十分不值。
毕竟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如今,她忽然明白了郭倾竹的感受,那种亲眼看见亲人被折磨至死的痛,不可忘却,也无法宽恕!
“住手!胡闹!”沈泰大吼一声:“轻禅,这是你亲哥,你连自家人也不放过?”
她没有住手,反而越斗越勇,像真正的高手那样沉着冷静。
“实话告诉你,动手踩断他骨头的那个人是我。”沈泰沉声道:“郭倾竹杀了我两个儿子,你说说看,我有没有资格这么做?”
她心口一痛,忽然收回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是你?原来是你!”
父亲一直是爱她宠她的。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无论自己想要什么,父亲都会同意,都会答应。父亲会对母亲板脸,会对哥哥们咆哮,只有她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还是你妈妈出的主意好,这世上只有母亲最懂得女儿的心思。”父亲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轻儿,等我们杀光了这些人,三和镖局就没事了。你快去替爹爹将那个银锭拿过来。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真聪明。互兑的事情都能被你们猜出来。与官银互兑,我们倒没什么,卫大夫可是担了不少责任,这在朝中是非法的。事情若捅了出去,大家都脱不了干系。三和镖局也会跟着完蛋。爹爹知道你喜欢郭倾葵,可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放心吧,爹爹将来定给你找个好夫婿!”
听了这话,她泣不成声:“爹爹,倾葵他没杀过我哥哥。您……您放过他吧!他快要死了啊!”
众人一听,更觉心酸。
——郭倾葵看上去已死去多时,沈轻禅方才还清醒,现在却已神思混乱了。
“他早已经死了!”看着女儿在这要紧关头,仍是没完没了地胡搅蛮缠,沈泰的口气已有些不耐烦:“郭倾竹就在附近,你知道么?刚才我们在半路上还交过手。你看爹爹的脸,还给他划了一道!也许他就在某棵树上看着我们。老二,拿刀来,将郭倾葵砍成八块,我看看郭倾竹他来不来!”他抚着脸上的一道剑伤,接过老二递过来的刀,习惯性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
沈轻禅的心猛然一缩,仿佛被刀剜去一般,忽将父亲猛地一推,尖呼:“别碰他!”
“轻儿,你对爹爹也敢动粗?”沈泰怒形于色,喝道:“大胆!放肆!”
说罢举起刀便要往下砍!
就在此时,他的身子忽地一软,一张脸扭曲了,他回过头,吃惊地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鲜血从胸间迸出,一只匕首直插心脏。
“你……你……”
他的嗓门咯咯地响了几下,说不出话,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所压。他挣扎着向前走了一步,沈空禅抢过去想扶住他,他却一头栽倒在地。
“你……你杀了爹爹!”沈空禅嘶声道,指着她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说的话她根本没听见,脸色苍白地俯下身去,抱起了郭倾葵的尸首,茫然地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见前面有一个山坡,一个黑衣人默默地站在坡顶,阳光正照着他背上的长剑。
她继续往前走,黑衣人忽然道:“站住。”
她停下来,凄然一笑:“郭倾竹,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的眸子是青灰色的,看着她的神情隐含着悲伤。
“你想带他去哪里?”他道,“我送你。”
院子里除了沈家兄弟,还有他们请来的七位帮手。那七人面相陌生,兵器各异,却全都身法轻灵,动作敏捷,一看就是外门兵器的佼佼者,尤以其中使流星锤的瘦高个子最为力大,似乎是他们的首领。
而屋子里只剩下了小蔡、唐蘅、子忻、王鹭川、苏风沂五个人。小金上山猎猫,小蔡武功已废,苏风沂虽饮下了药汤,身子仍然虚弱。真正能上去搏斗的只有唐蘅、子忻、王鹭川三个。
小蔡正要抽出银刀,唐蘅将他一把按住:“你别去,我们先上。——我们都是光棍,你有儿子。”
小蔡腮帮子一拧,道:“我若出了事,请你告诉我儿子,就说爹爹很爱他,然后告诉我的兄弟们,就说我已尽了力。”
他推开门,第一个冲了出去,还没摆开架式,便听得“铛”地一响,脑瓜已被突然飞来的流星锤击了个正着!顿时脑浆四溢,倒地而亡。众人已红了眼,操起家伙杀进后院。眼见着第二锤又到了,子忻眼疾手快地拾起一个扫帚从中一搅,那锤快如流星,在半空中变了个方向,竟向瘦高个子砸了回去。瘦高个子手臂一甩,身子一闪,正要让开,唐蘅的刀已赶到了。
“我不喜欢杀人!”见刀尖上一团血污,瘦高个子应声倒下,唐蘅不由得大声嚷起来。
“这人不是你杀的。”忽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他回头一看,见唐芾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正与另一个使长枪的白衣人缠斗。原来那院子虽大,四个人却越打越拢,最后竟像一丛蘑菇似地挤在了一起,唐芾趁机一刀捅过去,替唐蘅杀了瘦高个子。
“我可不买这个人情!”唐蘅恨恨地道,又想起了自己的头发:“你赔我头发!”
“说过多少遍,我不知道那参汤你喝了会掉头发。”唐芾追着白衣人到了屋顶,一边打一边辩解:“我的头发无论喝多少参汤都不会掉!不信我喝给你看。”
“你现在长大了,当然不掉了!”唐蘅也追到屋顶,反手一刀,将白衣人砍倒:“人情我还了。”
原来唐蘅练的是当年何潜刀的刀法,而唐芾练的则是唐隐刀的刀法。唐潜一直期望两个儿子能有一天双刀合璧,重现当年“唐氏双刀”的威力。偏偏这对兄弟多年不睦,从未有过联手抗敌的机会。
如今终于走到了一起,双刀合璧果然威力大增,眨眼间又砍伤了两个人。
“爹爹呢?”打到一半,唐蘅问道。
“还在客栈里等着我们。我要他休息,这种事,哪犯得着他出面?有我们俩就行了。”
唐芾那张百年严肃的脸,忽然向他笑了笑。
唐蘅故意板着脸,不理他。这还是十年来兄弟俩第一次讲话。
“小时候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毕竟咱们都长大了,还有比头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不对?”唐芾决定拿出大哥的气量,却还是死不认错。
唐蘅打得正欢,听了这话,忽然把刀一抽,扭头就走。
唐芾忙道:“我错了!这世上没什么事比头发更重要!”
“这还差不多!”
……
正当唐芾、唐蘅与那七个外门兵器的人搏斗时,沈家的老二、老三和老六正骑马尾随着抱着银锭狂奔的苏风沂。
她刚喝过唐蘅做的狸猫汤。虽然唐蘅一再声称自己长于烹饪,保证烹出“十足的野味”,她喝了两口还是直犯恶心。见沈氏兄弟与子忻、鹭川苦苦缠斗,便抢过银锭,飞身上马,向青岭山上奔去。
山坡越来越陡,她只好将银锭拴在腰上,弃了马,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一个人如果抱着五十两银锭爬山,自然会很累。她爬到一个山顶,回头一看,沈空禅和沈通禅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心中一惊,再往四面一看,方知自己爬错了地方。
那山头看似不高,其实下临绝谷,深不可测。数只巨大的老鹰在空中悠闲地滑翔。
等她再回头时,一只手已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身子向后一扯,手脚麻利地反捆住了她的双手。
那人看上去很陌生,长相却与沈空禅十分相似,只是年纪小得多。
沈通禅。
苏风沂早就听说沈家老六年纪最小,心却最毒,性好虐杀,走镖时略不顺心便大开杀戒,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连沈轻禅都不愿意搭理他。
沈通禅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银锭,狞笑:“你这丫头真会挑死的地方。知道么,这谷里的老鹰凶猛异常,专啄人眼珠子。等会儿我将你吊下去,你只管惨叫,你下面的朋友听见了,便会乖乖地上来,和我们决一死战!”
原来沈家三人对唐氏兄弟和王鹭川颇为忌讳。因不识子忻,倒并不怕他。
见沈空禅正与王鹭川苦斗,而子忻在山下亦拦住了沈听禅,沈通禅略一盘算,计上心来。从包袱中拿出一根粗绳套在苏风沂的颈子上,打算将她吊到悬崖上喂鹰。
见沈老六不断地将自己往悬崖上推,而山谷中的鹰声噪动不安,苏风沂忍不住尖声大叫。
那一刻,她的脚尖已踢到了崖壁,几块石头从崖上滚落,半晌不见落地之声。
“救命啊!”
“阿风!”
她看见王鹭川冲了上来,他的手也被捆住了。
“替我看着他,我下去接应二哥!”沈空禅道。
“原来是英雄救美!”沈通禅拍了拍手:“总之是个死,我给两位一个机会,由你们自行决定谁先喂老鹰,怎么样?”
苏风沂“呸”了一声,怒斥:“既然绳子已在我身上,你何不干脆一把将我推下去?”
沈通禅还未答话,王鹭川忽道:“沈兄,这种事一向是男人当先,这当英雄的机会,还请你让给我。”
“这话我爱听。”沈通禅嗯了一声,说罢便将苏风沂身上的绳索一解,往王鹭川的颈上一套。
她的脸顿时惊惶不安:“不!鹭川!你疯了么?别替我死!我一点也不爱你!”她放声大哭:“让我死!让我死!”
“阿风别怕,子忻就在山下,他很快就能上来救你了。”
“不不不,我不要你当英雄,我不许你当英雄,呜呜呜……你这个时候当什么英雄啊,你真笨哪!”她胸口沉闷,泣不成声:“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你,你不要为我死!”
他已站到了崖边,向她笑笑,道:“傻孩子,我从小就喜欢你啊。虽然没法让你爱上我,至少我能爱你。我能!”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从她面前消失了。
她恐惧地看着那绳索晃动了几下,紧接着,一片骚动的鹰声。
她浑身发抖,不停地发抖,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抖了多久,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替她解开了绳索。她睁开眼,看见了子忻,他一身的血污,手臂上都是伤痕,但他的脸上却是欣喜之色。他捧着她的脸,笑道:“你还活着!”
她的脸是冰凉的,不知道子忻一个人在山下好不容易杀了沈挥禅,又与赶过来的沈三沈六殊死搏斗,几乎失掉了性命,她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来得这么晚?”
他愣了愣,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鹭川死了!”她指着悬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