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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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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擅长丹青,我的屋里有好几张她的自画像。如果画像逼真的话,她去世之后的骨骸就不该是这种样子。”
  “难道你只用看看骨骸就知道这个人生前的长相?”
  “你莫忘了我是个大夫,死人见得多了。各种死人的骨头我都曾仔细摸过。”
  荷衣只听得脊背发凉:“那么你平时看人的时候,究竟看见的是人还是他的骨头?”
  “一个人在一种行业里干得久了,看人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同。”
  “难道你真的是神医?”
  “当然不是,”他的回答很干脆,“我只是个运气比较好的大夫而已。”
  说话的时候荷衣已把坟墓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慕容无风一直沉默不语。
  他原本已有些疲惫,加之心疾骤发,愈发显得虚弱。等他们再次来到山坡之下时,他忽然停了下来,轻声道:“我有些累,你只怕得去找个人来把我抬过去。”
  “不必那么麻烦,”荷衣道,“鄙人很乐意效劳。”
  轮椅很轻,他的身体也不沉重。
  她轻而易举地将他连人带椅地抬过了山坡。
  夜雾中的一切都显得淡而潮湿。
  身边的人影却是那样真实。
  他可以闻到她的棉布花裙透出的薄荷芬芳。
  那是一个四肢纤长,身材矮小的女人,健壮得尤如一头小鹿。黑色的紫身衣下裸露出小巧的足踝。发尾上的一道紫红的丝带是她唯一的饰物。
  除了腰上的那柄宝剑,她的身上并无其它锋利之处。
  那是她么?
  赵谦和曾经说过,这女人出道三年,头一年比剑六十七场;第二年,四十五场;第三年,二十九场。目前在剑榜上排名第九,是近七十年中第一位走入前十名的女剑客。她拒绝名门大派的收揽,一直以押镖为业。据说,生意并不景气,经常入不敷出。
  ——“这么有名又这么穷的女人,在江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听罢此话他无动于衷。
  之后,他拒绝了十四位从各地风尘仆仆赶来的申请者,显得横蛮无理。
  想到这里,他的脸忽然有些发红。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哼了一声,道:“你果然是跑江湖的,力气真不小。”
  “你这是在谢我么?”
  “当然。”
  寂静的廊上晨雾弥漫,月光清冷,如浸水中。
  两人之间只剩下了周而复始的辘辘轮声。
  他知道这刺耳的轮声将会伴随自己的一生,那是一道无从更改的伤心。
  每思及此,愤怒便在心底悄然聚集,如水塘中的蚊蚋一般迅速孳长。
  ——在这种时候,他只有加倍沉默。仿佛只能如此,才能将这危险的情绪按捺消化。
  他行进缓慢,好像推动一块巨石一样推动着自己。
  走到一半,荷衣终于憋不住,对他道:“下月初三,我要去一趟峨眉山。——有人约我比剑。”
  “告诉他,你没空。”
  “为什么?”
  “因为你已收下了我的银子。在这段时间里,你得替我干事。”
  他不习惯自己的沉默被人打断,口气顿时变得格外恶劣。
  荷衣张开口,想争辩几句,又觉得他说得有理,只好道:“约我的人是贺回。”
  听见“贺回”两个字,他停下手,皱起了眉头。
  ——他见过这个人。贺回是峨嵋派青年子弟中最杰出的一位,出道以来身经三百余战,罕有败绩。此君嗜剑如命,骁勇好斗,已连续两年名列榜首。
  贺回绝不是个容易被拒绝的人。
  “那你这一趟,岂非更是有去无回?”他继续冷嘲。
  荷衣走了无数的单镖,自然知道做生意有一条基本原则,那就是千得罪万得罪,不能得罪主顾。于是向他解释:“比剑是刘鲲安排的,他是贺回的师弟。飞鱼塘一战,我伤了他的手脉。大约峨眉派丢不起这个脸,想让贺回来找回场子。”她叹了一声,显出无限烦恼的样子,“我倒不怕比剑,只是想清静一段时间。不如明天就请人给他写封回信,说我受人所雇,要事缠身,一年之内都不会有空。”
  他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转念一想,又道:“听说此人已很久没有遇到对手。说不定接到信后,会立即买舟东下,亲自到云梦谷来找你。”
  荷衣蓦地停下脚步,道:“那我该怎么办?”
  慕容无风道:“我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
  荷衣道:“谁都知道在江湖上比剑是件没完没了的事儿。胜了一场还会有下一场,直到输掉或死掉为止。”
  “你能明白了这一点就好。”
  “不如我干脆告诉他不要来找我,我认输好了。”
  慕容无风道:“你最好莫要这样写。”
  “为什么?”
  “他会认为你看不起他,只怕来得更快。”
  “那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是你,我怎么知道?”
  “你难道就不能替我想出个法子来?”
  “想法子也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我来替你想?”他居然这么说,荷衣气得直翻白眼。
  夜雾中,月光轻洒大地,四处花影朦胧,寒气却渐渐上来了。两人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屋子。荷衣带着一脑子的谜团,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方才睡去。 
 
 
 
  
 第三章 神农镇
 
  清晨的风中依然含着荷叶和水草的香味。
  湖上却弥漫着浓雾。
  浓雾中,一切都是润湿的,露水沿着树尖悄悄滴落。
  荷衣信手推开房门,发现郭漆园正在走廊上等着她。
  郭漆园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说话时的样子殷勤得让人喜欢。据说这位总管是谈生意的老手,喜欢带客人上馆子喝酒。他总能赶在人家半醉之前把价格谈妥。在热气腾腾的酒桌上他娴熟应对,绝不冷落在座的任何一位。只因他的眼睛永远盯着下一笔生意和下一个可能性。酒足饭饱之后,每一位客人的感觉都是宾主尽欢,刚刚谈妥的交易也是合理公道,两不吃亏。
  他还有另外一个本事,就是无论是谁,只要见过一面,就永远不会忘记。无论时隔多久,任何时候碰见你,他都能叫出你的名字,拍着你的肩,嘘寒问暖,称兄道弟。尽管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是谁。
  荷衣笑着向他问好。
  郭漆园道:“姑娘昨夜休息得可还满意?”
  “很满意,多谢。”
  “姑娘是谷主的客人,又住在这陌生的地方,我本该派几个丫环侍候姑娘的。只是谷主一向独居,院里不允许他人出入,只好让姑娘受委屈了。”
  荷衣道:“郭先生太客气了。谷主今天可好?”
  漆园迟疑了片刻,道:“不大好。我们劝他休息半日,他不听,一早就去了诊室。这一连几日的浓雾天气,只怕他的风痹又犯了。”
  “哦!”荷衣想了想,问道:“我也觉得奇怪,他诸事不便,为什么身边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
  郭漆园长叹一声:“谷主生性要强,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多管他的事情。谁要是在这一点上惹恼了他,他会大发脾气。加之他素有心疾,劳累或激动过度都会发病,我们谁也不敢惹他发火。”
  荷衣道:“他发病的时候是不是呼吸困难,胸口绞痛,浑身无力?”
  郭漆园眼睛盯着她,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难道他昨天发过病?”
  荷衣摇摇头:“没有。我不过是以前恰好遇见过这种病人而已。”
  郭漆园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姑娘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荷衣道:“今天我会去神农镇。”
  郭漆园忙道:“我去准备马车。”
  十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头顶上。
  还只是清晨,小镇已经忙碌开了。所有的门面都已开张,五花八门的货物令人眼花缭乱。
  鉴于自己的佩剑过于招摇,荷衣打算换一把剑鞘。
  剑铺就在街的东头。铺子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脸长得有些失去比例。一看见她进来就热情地打招呼:“姑娘是来买剑的?”
  荷衣点点头。
  老板看着她腰中的剑,笑道:“姑娘的剑已经够好的,莫非是嫌它太重,不合手?”
  荷衣道:“你认得这剑?”
  老板道:“我若连鱼鳞紫金剑都不认得,还开这个剑铺做什么?这是当年公冶大师的传人鲁隐泉所制,剑重七斤二两。据说剑成之时曾祭以七岁男童之血。所以剑色发紫,那是人血溅在铁上的颜色。”
  荷衣道:“说得好。我虽知这是名剑,但关于它的来历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板道:“姑娘莫不是一剑大败飞鱼塘的楚荷衣楚姑娘?”
  荷衣苦笑:“连你也认得我?”
  老板道:“此剑来历不凡,姑娘战前易剑,岂非不智?”
  荷衣道:“什么战前?”
  老板看着她,好像很惊讶的样子:“姑娘真会开玩笑。”
  “什么玩笑?”
  “姑娘和峨嵋派的贺公子约好于十日之后的亥时在神农镇北的飞鸢谷比剑。这消息已传遍武林,姑娘自己怎会不知?”
  荷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口中一片苦涩,好像吞进了一只苍蝇。忍不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道:“满街的人都这么说,我这里的生意也突然旺了起来。昨天我还押了一宝呢。姑娘莫要生气,你虽有宝剑在身,我却买的是贺公子胜。”
  荷衣气极反笑,道:“有没有人赌我胜的?”
  老板想了想,摇摇头:“很少。”
  荷衣道:“如果我不去比剑呢?”
  老板道:“你不去也算贺公子胜,我还是赚了。何况姑娘肯定会去的。”
  “为什么!”
  “江湖传说姑娘是十五年前中原第一快剑陈蜻蜓陈大侠的弟子。陈蜻蜓的轻功和剑术都是第一流的,当年却独败在峨嵋派掌门方一鹤的手下。姑娘如若临阵脱逃,这师门之辱……”
  这句话果然有用。
  荷衣喝道:“不要再说了!”一抬手,掷过去两锭十两的银子,指着墙上一把式样平庸的剑道:“这把剑我买了。”
  老板见她眉头紧皱,赶紧把剑取下来交到她手上:“这剑只要十两银子。”
  “另外十两银子是我送给你的。”
  “岂敢岂敢。”
  “老板最好用它买一坛酒。一个人赌输的时候喝一点酒会想得开一些。”
  剑依然是紫金剑,经过一番修改,从外观上已很难辨认。荷衣走在大街上,已不用再担心有人认出她来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健马长嘶,一个灰衣人从马上纵身而下,刚好落在她的身旁。
  “请问可是楚荷衣楚姑娘?”灰衣人一脸风尘,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可怕。他的腰上悬着一把形式奇特的长剑。
  荷衣道:“你认得我?”
  灰衣人道:“姑娘在飞鱼塘比剑的那天,在下有幸也在一旁观看。”
  荷衣道:“你是飞鱼塘的人?”
  灰衣人点点头,道:“在下沈彬,是刘寨主的师弟。”
  荷衣冷笑道:“你也是来找我比剑的?”
  沈彬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在下岂是姑娘的对手?”
  荷衣道:“莫非是刘寨主有什么吩咐?”
  沈彬道:“不敢。不过我师兄今天也到了神农镇。”
  “他是来观战的?”
  沈彬道:“姑娘当然知道我师兄以前本是峨嵋派的弟子,贺回是他的师兄。”
  荷衣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从没有告诉过我。”
  沈彬笑了笑,道:“无论姑娘知不知道,峨嵋派都丢不起这个面子。”
  荷衣冷冷道:“所以他一定要逼我和贺回比剑?”
  沈彬道:“我们实在是很想知道究竟是姑娘的剑快,还是贺师兄的剑快。”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来找姑娘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荷衣道:“什么事?”
  沈彬道:“师兄今天找到慕容谷主,求他给他的右手续上筋脉。谷主却一口回绝了。”
  荷衣道:“慕容无风连断了一个月的筋脉都能续上?”
  沈彬道:“慕容先生医术天下第一,曾经成功地给好几个人续过经脉。不过他的脾气却实在古怪。他不答应的事情,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荷衣道:“是不是刘寨主给的诊费不够?”
  沈彬道:“只要治好师兄的手,花多少钱飞鱼塘都不会在乎。问题是慕容先生从来不缺钱。云梦谷的药畅销天下,他本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之一。我听说他根本不把诊费放在眼里。常常免费给病人动很复杂的手术。以前有个穷铁匠得了一种怪病,危在旦昔。慕容谷主竟在他身边陪了七天七夜,终于治好了他。据说那铁匠在谷里养了整整一年的病,吃了好几斤从东北长白山下快马运来的人参,慕容谷主却连一分钱的诊费也没有要。可是这一回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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