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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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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师一身风痹,遇冷则病。吴大夫还用‘青毡帐暖喜微雪,红地炉深宜早寒’这句话,岂非故意与人过不去?”
  这瞎子居然还懂诗,她有些诧异,口气里愈发挑衅:“我用的不是这个典。”
  “该不会是‘疏钟寒遍郭,微雪静鸣条’罢?”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就更糟了。”
  “何以见得就更糟了?”她冷冷地道。
  “前两句是‘永夜殊不寐,怀君正寂寥。’所谓诗言志,歌咏言——”
  “你胡说!”她满脸通红地打断他,“我用的是韦苏州的‘山明野寺曙钟微,雪满幽林人迹稀’……”
  她知道自己在狡辩。一个词岂能拆到两行诗里?
  唐潜只是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完全可以理解。”
  他仍在暗自调理内息,打通经脉,期望和她多说几句,以便拖延时间,争取机会恢复气力。
  ——实际上,当她向慕容无风说起这个院子起名为“微雪阁”时,他只“嗯”了一声。
  接着她请求他的“墨宝”,他就说“好”。
  当晚,陈策就将他写的字送了过来。
  就是这样简单。
  简单得没有任何暗示。简单得让人绝望。
  她定了定心神,冷笑:“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应当明白,我请你来,并不是为了以诗会友。”
  他等着她说下去。
  “你的右手边正好有张床,你为什么不躺下?”
  他怔了怔:“你要我躺下?”
  “躺下了,我才好割下你一条腿啊。我可不想让你的血脏了我的地毯。”她放下茶杯,故意扬起声调,“月儿,刀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只是忘了磨,所以有点钝,割起来只怕要费些工夫。”
  “他好像还不肯躺下来……”
  “吸了小姐的‘七星花粉’还不肯躺下来?我只好帮帮他的忙了。”月儿抄起手中的一个茶盘,往他脑袋上一挥,“咚”的一声,他一头栽倒下去,正好落在床上。
  立时,有只手将他的四肢牢牢地和床的四个角捆在一起。
  “月儿,动手。”
  “小姐……干什么?”
  “脱光他的衣服。”
  “我……”
  “你什么你?在这里看见光身子的男人还少?”
  “可是……我又不是大夫……”月儿跺跺脚,脱光了他的外衣,只给他剩下了一条裤子。
  吴悠瞪了她一眼,道:“我叫你脱光,这是脱光么?”
  “羞死人了,我不干,人家还要嫁人呢。”月儿嘟囔了一阵,又盯着唐潜的身子看了半晌,吃吃地笑道,“小姐,这个瞎子长得真难看。这么长的腿,这么细的腰,肩膀这么宽,皮肤这么紧……我从没见过身材这么差的男人。”
  “所以今天我们一定要把他的身材修理得像样一点。唐公子,你说,对不对?”吴悠拿起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的头上比划着。
  刀锋从脸上拂过时,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真是个瞎子?我怎么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咱们的迷药究竟管不管用?要不要把你上次配的那瓶‘欢心’拿来?”月儿凑近他的脸,仔细地研究着,好像他是一具尸体。
  “怎么会呢?”她慢悠悠地道。
  “对,对。让唐门的这群畜牲也尝尝被人砍的滋味!”月儿咬牙切齿地道。
  “所以你得脱光他的衣裳,这样我们动起手来才方便。”吴悠淡淡地道。
  他的脸顿时通红了。
  月儿道:“小姐,你看,这个人还会脸红!”
  唐潜道:“拜托两位给我个痛快。我现在这样子,动起手来已很方便,不用再脱了……何况,刀一下去,血就会喷出来,两位还是先预备一块布比较好。”
  月儿笑道:“哈哈,这个人居然脸皮很薄。小姐,我来割了他的裤子,气死他。”
  “算了,给他留点面子。你去叫辆马车。等我们干完,好把他人不知鬼不觉地扔到谷外的阴沟里去。”
  “我这就去!”
  他感到床头微微震荡,有人坐到床边,还听到了“铮”的一声,她好像用手弹了弹刀锋。
  刀尖在他的腿上划了一下,大约是她在试刀子是否锋利。
  然后,他感觉她好像抬起了手,要做某种投掷的动作。
  他突然大声道:“且慢!”
  她停住手,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姑娘莫要忘了,云梦谷的弟子入谷时都发过誓,此生此世,治病救人,决不擅用所学,误人性命。”
  “不错。”
  “我不是病人,你却对我用私刑,这样做有违你的誓言。”
  她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将一种膏药涂在刀锋上。
  “你说得不错,”她慢吞吞地道,“就这么砍了你一条腿,也太便宜你们唐家了。我知道你后天有一场机会难得的赛事,唐门的人都指望你替他们露脸。所以,这种让唐门丢脸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错过。”
  他的心咚咚乱跳,听了这话才松了一口气:“你是说,你已改变了主意?”
  “我只是想在你的腿上刺上一刀,让你受点轻伤。这样,明天你还是可以和人决斗,只不过这次你一定会输。”她抚摸着刀锋,淡淡地说,“在那种情况下,输就是死。”
  她的声音优美而冷酷,使人迷惑,等他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又不禁一阵发寒。
  他只好苦笑:“这计策实在很阴毒,我一向以为只有我们唐家的人才想得出来。”
  “你若知道先生现在受的是什么罪,你就该明白,我对你已算是很客气了!”她终于放下斯文,嗓门越来越高,恶狠狠地向他怒叱。
  “他应当很习惯才是。——他原本残废多病,多一条腿少一条腿根本无所谓。”明知在劫难逃,他还故意招惹她。
  “啪”的一声,她一掌掴了过去,力道十足,打得他眼冒金星。接着,她又扑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无法挣扎,满脸发青,几乎快要被她掐死。
  “先生从小到大与人无忤,与世无争,仁心仁术只知治病救人,连只苍蝇都没拍死过,却被你们折磨成这个样子!你晓不晓得我有多恨你们?”她失去了控制,浑身发抖地冲他大嚷了起来。
  他在她的指隙间困难地呼吸着,已近乎休克。
  “要不是那一句誓言,今天,我岂会轻易放过你?”她的指甲修长,将他的脖子划得满是伤痕。
  终于,她按住心头怒火,松开手来,冷冰冰地道:“我要在你的腿上扎一刀,你自己挑,要留下哪一条腿?”
  他的颈子刚从她的手掌里逃脱出来,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右腿……”
  她冷笑:“好。”
  一抬手,一刀扎在他的右腿上,将他的大腿刺了个对穿,几乎将他钉在床板上。
  他整个人痛得弹了起来。血如泉涌。
  ……
  她很快就睡着了。
  他却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书房。
  整个晚上,为了等荷衣,他什么事也没做,医案堆在案头,一本也没打开过。
  方才在湖心亭上久坐,受了些冷气,他写字的左手马上感到吃力。批改医案的时候,头一句还勉强能将几个字写得一般大小,往后,字开始越来越大,越来越散架。
  他捉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完一行,已累得冷汗淋漓。
  再往后,整只手腕酸痛难忍,握笔已十分困难。
  他把笔放到一旁,换了一只手。
  右手的风湿更加严重,肘部已有些不大灵活,所幸还捏得住笔。
  饶是这样,他仍旧写得慢,写得吃力。以这样的速度,就算是写到天明也写不完。
  他趴在桌上写了整整一个时辰,只批改了六份,已累得头昏眼花。然后,他的胸口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胀闷,太阳穴上青筋乱跳。眼前的字迹亦跟着浮动起来。
  他连忙放下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杯里的酽茶早已凉透,茶壶是空的。
  “在这里。”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他接过茶盅,一饮而尽:“我一个人来就行了,你去睡,别管我。”
  那茶盅很小,仔细一看,却是个酒杯。
  他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要用酒杯?”
  “你的手还拿得动茶杯么?”她看着他微微肿胀的手腕,叹道。
  他连忙将手缩进袖子里:“可能是受了一点寒,不要紧,我已服了药,过两天就会好了。”
  “我来帮你。你说我写,不过,别挑剔我的字啊!再差也比你现在写的强。”她挤到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毛笔。
  大约与练剑有关系罢,荷衣的字写的并不差。两年下来,她已跟着他识得不少字。
  “不用……”他整个人累得靠在她的背上。
  “又跟我客气呢?”她捅了捅他,笑道,“说罢,写什么,慕容大师?”
  “弦细而微,此阳明之经本虚。”
  她哗哗两下,写完了。
  “这么快?”他微微有些吃惊。荷衣的手虽没有毛病,写字却一惯磨磨蹭蹭。
  一看,竟没有错。
  “佩服我吧?这可是以剑法写书法……嘻嘻,就是你说的公孙大娘什么的。”她得意洋洋。
  “五体投地。”他笑了笑,继续往下说:“胃气虚,经络之气亦虚。故大恶风寒。先以附子理中丸数服,温其中气……”
  “狐狸什么丸?”她问。
  “附子理中丸。”他更正。
  “是这样几个字?”她写给他看。
  “没错。”
  “次以升麻汤加附子行其经络。”
  “我一直以为有‘什么菜’,原来还有个‘什么汤’。”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升麻汤’。升高的升,麻药的麻。”他给她改过来。
  “先攻其里,后泻经络中之风热,故升麻汤加黄连,以寒治热也。”
  他看了看,这几句话,她倒是全写对了。
  荷衣习字时读的就是这些医案。读不懂的地方,他常常解释给她听。是以总算对医家常用的句法及词汇并不陌生。
  “这一张方子,就改完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有老婆帮忙,果然快了不少。”
  “早说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闷头闷脑地吭哧了半天……”
  那娇小的身子在他面前摇来晃去,长发在脑后海藻般膨起,每次回头都会将他的下巴轻轻地刷一下。
  他不禁有些怅然。
  这种日子,还会有多久? 
 
 
 
  
 第五章 夜女三更
 
  他被人一脚从马车上踢下来,扔到一个又脏又臭、满是泥浆的阴沟里。
  路边的蒿草有半人多高。水沟很深,他一路滑下来,几块石头也跟着往下滚,正好砸在他的身上。所幸沟中水浅,仅及半身,狼狈之余,他还是吞了一大口脏水。迷药的作用仍未消退,受伤的腿巨痛难忍,他费尽气力也爬不出去,只好浑身僵冻地躺在沟底。
  沟中虫蚁聚集,不到片时工夫,已咬得他满身疙瘩。他用仅剩的气力拔掉了两只附在腿上的蚂蝗,立即又有一群叮了过来。有几只闻到了鲜血的气味,竟向他的伤口钻去,痛得他直冒冷汗。
  深秋之夜寒冷异常,他明白自己若是再躺一个时辰,定会活活冻死。灵机一动,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间轻轻地吹动。
  果然,没过多久,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一只手将他从水沟里拉了出来。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是唐浔。他帮他弄掉了所有的蚂蝗,开始熟练地清理伤口。
  “奶奶的,你的腿被捅了一刀!”跟所有唐家子弟一样,唐浔发起火来,满口脏话,斯文扫地。
  “还好,只捅了一刀而已。”他苦笑。
  “好个屁!”
  他捏着他的腿,试探伤势的深浅:“这一刀还真他娘的捅得妙,既未伤经,又未断骨,还与血管擦边而过。竟还将腿戳了个对穿……真真是好技术。——这人应当给咱们刑堂干活才对。”
  “是女人干的。”
  唐浔双眉一展,释然,既而开始油腔滑调:“什么时候走的桃花运,叫人家这样心疼你?”
  “你能不能少唠叨一句,先扶我起来?”
  他将他连拉带拽地弄到马上,脱了件外套递给他,又扔给他一壶酒。他冻得浑身发抖,拔开瓶塞,仰头灌下半瓶。
  唐浔牵着马,边走边道:“离比武只剩下一天了,你这个时候出事,完全是找死。”
  他也格外沮丧:“你早已跟你说过,你还不信。这几年我一直噩运当头。”
  直到次日下午,他的体力方渐渐恢复。腿上的伤虽用了最好的金创药,在一两日之内也不可能完全复原。尽管如此,他还是咬着牙练了两个时辰的刀。黄昏时分,唐浔溜到他的房子里,小声道:“唐淮要来见你。”
  唐家实行严格的宗法制度,很早就规定了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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