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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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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面无表情:“不客气,我来兑银子。”
  “好的好的,客官可有票据在手?”
  他递给他一张纸。
  那纸是坚韧的白麻纸,折成四折。小陶展开一看,见上面写道:
  “凭票会到冯十春九九松江银壹万陆仟两整,言定在嘉庆分号见票无利交还不误,此据。辛卯年三月十三日龙城天顺记”。
  小陶的笑容不变,却像对付中原最阴险的骗子那样将会票翻来覆去地检查。将票面上的水印、签名、图章、骑缝看了又看,最后确信会票不假,才道:“冯先生,请稍等。”走入内室。
  再出来的时候,接待冯十春的人换成了掌柜陈善。
  陈善不动声色地指着会票左页上的一行小字,道:“一万六千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为可靠起见,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先生。冯先生不会责怪我们过于小心罢?”
  冯十春咳嗽了一声,知道是自己相貌可疑,道:“当然不会。”
  “这票页上写着‘此票务要冯十春亲收银两,倘途中遗失,别人拾得作为废纸。’请问,先生是冯十春本人么?”
  “当然是。”
  “这上面还有一个绿色图章,冯先生大约不清楚,这是总号要求讨保交付的标记。”陈善又道。
  他表示不大明白。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为防他人冒领,冯先生已拟出几个问题事先寄来,要求我们向领款人照单发问。”陈善不紧不慢地道。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请问冯先生表妹的小名是——”
  那人怔了怔,忽然拨腿就跑!
  他跑得倒不快,陈善也懒得去追。
  小陶从内室走出来,道:“掌柜的,要我叫人抓他见官么?”
  “算了。”陈善叹道:“这年头这号人也太多了。”
  那位冒充者一口气跑到江边,躲在一块巨石后大声喘气。
  “大哥,银子领到了么?”在那里等待他的一个灰衣人急切地问道。
  “奶奶的,没有!”
  “其实,就算弄得到这一万多两银子,我们还有很大的亏空,现在只剩下八天的时间了。”
  “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天要绝我,我能若何!”冒充者切齿道。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冒领银子,不如把那个银庄抢了。”灰衣人道:“那银库里肯定有十八万两银子。”
  “我没干过这种事。”
  “大哥,干吧!八十五条人命全在你一人手上!”
  “你知道十八万两银子有多重么?”
  那人哑口:“我再去找几个兄弟?”
  “算了,别害人家。”
  “大哥!那就咱俩也行!抢多少是多少。”
  “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银刀小蔡么?”那人惨笑:“我的武功已废,就是有心也无力!”
  ……
  在苏风沂的眼里,如果面前是一件青铜器,时间就是魅力;如果是男人,时间则是魅力的敌人。
  不管她承不承认,这是王鹭川得出的结论。苏风沂喜欢陌生而神秘的东西,而青梅竹马的王鹭川让她太过熟悉,熟悉得好像巧妇灶边的一个盐罐,虽然天天就在手边,也视而不见。
  渐晚的天色,窗外沉云低暗,淡烟疏雨中,只看得见梧桐笔直的树干和云雾缠绕的远山。
  王鹭川很少注意过窗外的风景,也从不觉得阴晴云雨会和自己的心境有任何关系。他是个常识的信仰者,相信大多数人对生活的看法,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从来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他的世界很简单,像脚踩大地一样实在。他的想法也很简单,直截了当,没什么城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聪明。恰恰相反,他在武功上悟性奇佳,不论怎样难学的东西,他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在家里他是独子,四代单传备受宠爱;在江湖上,他与大多数少年成名的高手一样,骄傲自信,从不相信自己会走霉运。
  饭厅里花椒油的气味格外辛辣。这是他最喜欢闻的气味之一,如今却完全没有食欲。东墙边上,一个勤快的伙计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拖着地板,油灰尽去,露出几点漆色,一缕陈年的松木香气幽幽地从地底钻出。
  往日的这个时候,他要么与朋友聚会狂欢,呼五喝六;要么在酒店的雅座里陪苏风沂闲聊。他很少在家吃饭,一天总有会不完的朋友,赶不完的应酬,不到夜半三更不着家门。尽管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他任何时候看上去都精神焕发,生龙活虎。
  而苏风沂下楼看见王鹭川时,发现几日不见,这个人变了很多。不仅印堂发暗,十分憔悴,往日光亮的额头上亦凭空多出了三道浅浅的皱纹。他是个虎背狼腰、仪容俊伟的男人,不耐烦的时候双臂往胸前一抱,胳膊粗壮,犹如两截树桩,胸肌宽厚,好像一层盔甲。虽然体格高大,他的脸却很瘦削,上面没什么肌肉,不笑的时候,神情看上去有些残酷。实际上每当他走在苏风沂的身边,就好像凶神恶煞一般,旁人吓得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可是彼时王鹭川却破天荒地穿了件淡白色的蜀袍,在那一身英武之气上多添了一层文静。而苏风沂记忆中的王鹭川极少穿白衣,也从不喜欢质料轻软的蜀绸。
  “鹭川。”苏风沂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嗨。”他早已看见了她,假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她走到他面前,在离他两尺的地方站住。一道烛光正从头顶射下来,照着他失落的眼神,她迟疑了一下,为自己的生疏感到羞愧,禁不住又向前迈了一小步。
  ——如不是临阵脱逃,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
  如今,一尺成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看到我的信了?”沉默片刻,她问。
  “看了。”
  她等着他说话,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大吵大闹。会一把揪住她,将她绑起来,当作一卷行李捆在马背上带走。
  他什么也没说,表情很平静。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的心蓦地有些紧张:“你在找我?”
  “没有,”他避开她的眼光,淡淡地道,“我有一位亲戚正巧也住此处,想不到会遇到你。”
  “你还有我不认识的亲戚?”她歪着头,像往日那样揶揄。
  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答道:“他是唐门人,叫唐蘅,是我的表弟。”
  “唐蘅怎么成了你的表弟?”她觉得可笑,见他眼中一抹浓浓的忧伤,笑意不知不觉地从唇边滑走。
  “见过一面,很少往来,”他解释,“我们刚刚聊过,十分投缘。这里暂时没有空房,他请我与他合住。”
  她愣了愣,道:“哦,你不觉得他有点——”
  “不觉得。”
  “可是——”
  “他挺好。”
  她知道鹭川看人就像看镜子那么简单,只要对一个人印象好,就会立即把他当作朋友,绝对不说他的坏话。
  接下来,她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垂下头,看自己的裙子。
  “阿风,你走得那么急,身上可带够了银子?”他忽然又问。
  “我可以自己挣银子,”她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荷包,“一天挣三十两呢。”
  “你忘了带上你喜欢的那些家伙,我替你带来了,也许挣钱的时候用得着。”他从桌旁的凳子上拾起一个小小的包袱。苏风沂接过,打开一看,是个柚木漆盒,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毛刷、小铲、镊子、铁钩、圆镜、蜡纸、锉刀之类奇奇怪怪的工具。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抬起头来,轻声道:“对不起。……伯父伯母一定很生气吧?”
  “……还行。倒是你父亲大发雷霆,正派人四处找你呢。”
  “回去吧,鹭川。”她咬了咬嘴唇,终于道。
  “嘿,别这么急着赶我走,好不好?”他自嘲地笑笑:“我不过是来找我的表弟,又不碍你什么事。”
  “回去。”苏风沂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算我求你,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他的眼一阵发酸,明显地受伤了。
  “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刚刚改变了主意。”
  “我不会改变主意。”她又说了一遍。
  “你会的。”他慢慢地道:“我会变,变得让你改变主意。”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离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酒杯,浅浅地呡了一口,独自开始吃饭。
  他的背影如此孤独。
  她有些不忍,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劝道:“别这么不开心好不好?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不,我们不是朋友,”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如果你不肯做我的妻子,我宁愿重新变成陌生人。——让你重新认识我。”
  “我认识你,一直都认识你……”
  “那只是以前的我。”
  “鹭川,求你不要这样!我只是个通房丫头的女儿,你母亲一直都不喜欢我,我不值得你这样……也不想你为我改变。因为,”她捏着自己的手指,“我不会改变主意。”
  “不必感到内疚,我也不需要安慰。”
  他的语气完全平静,平静得好像一潭死水。
  她觉得有些吃惊。这不是她所认识的王鹭川,不是那个大大咧咧、喜欢热闹的王鹭川;不是那个笑逐颜开、事事称心的王鹭川。她还记得他最喜欢开的玩笑:
  ——我作了一句诗,你想不想听?
  ——你?作诗?说来听听。
  ——“爱你像蟑螂。”
  ——这是什么意思?
  ——不该来时它偏来,来了你又轰不走。
  “那么,保重。”她默默地站起来,打算离开。
  他没有回答。
  她走了两步,忽然冲回来,大声道:“你真的不肯走?”
  “这里是客栈,谁都可以来。”
  “王鹭川,别捉弄我的同情心。”她大声道:“我说过不会改主意,就是不会改主意!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王鹭川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这才是真正的苏风沂。她的愤怒总是比常人迟到半步,却会突然跳起来,反戈一击,将人打得昏头转向。
  “哈!你什么时候有过同情心?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哪次我没让着你?”他抱着胳膊,不理会她,冷冰冰地道。
  “哦,是么?既然我一无是处,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就是喜欢没良心的女人,”他站了起来,身影如一道乌云般掠过她的脸颊,双眸寒光闪烁,“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终于觉得我是只可爱的蟑螂?”
  “你想怎么样?”她目露凶光。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他是谁?”
  “原来你来找的人不是我,是他。”她冷笑,一字一字地道:“我们的事与他没半点关系。请你不要碰他,不然我就会让你明白我真正没有同情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怒火在目中燃烧。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脸色由青转白,忽一拳砸在桌子上,将桌面砸了个大洞!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鹭川的脾气虽然很大,却从没有在她面前这样生过气。他永远让着自己,吃饭抢着付钱,上车为她拉门,吵起架来更是口拙,从来都是他先检讨认错。因为他一向认为自己是男人,是大哥,凡事应当虚怀若谷,而不是斤斤计较。何况天底下讲理的女人原本就很少,跟她们争辩,简直是白费工夫。所以男人们擅长的那些虚情假意的奉承、故意屈尊的谦逊,以及息事宁人的宽容,全在他的修养之内。而这些对苏风沂都不怎么管用,也难以叫她服贴,更是半点也不会感恩。她属于天底下最难讨好的那一类女孩子。
  果然这一拳四座皆惊,看客们的眼睛全都溜了过来,悄悄地期待一场好戏。
  “我不和你打架!”她扭头就要离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道:“阿风,几天不见,你就这么恨我?”
  她站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们家在怡春县有一处百年旧宅,闲置多年,一直有买家出价,你父亲却从不打算卖掉,是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愣了愣。
  “那座旧宅的下面,有一座汉王的墓。”
  他的脸蓦地苍白。
  “现在你总该明白我父亲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把我嫁给你了。”
  说完这话,她瞪着眼睛看着他,等着他说点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
  他的脸绷得很紧,双目阴沉。
  “我也是三个月前才知道此事。先前,我一直怀疑我父亲为什么对我的婚事那么热心。他有一大堆儿女,嫡生的都懒得理睬,哪有闲心管我这个通房丫头生下的女儿?你难道不记得,他原先是打算把我的三姐嫁给你,你爹爹都答应了,你却死活不干?”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轻轻地道:“你就为这个难受么?阿风,跟我回去。我去说服我爹爹将那间屋子卖掉。那墓里会有什么?里面不过躺着一具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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