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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勒的努力频频失败,萨昆的苦恼也达到极致,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兄,让我来试试手气如何?”
“好呀,”盖勒满口答应,“我就要彻底丧失信心了。”
“且慢,”帕夏却提出异议,似笑非笑地望着萨昆。“老爷,我先提醒一下,你输了一样要喝酒的。”
“当然,难道我会跟你这个小贱人赖账么。”萨昆冷冷地说,身子向前挪动,伸手弹击汤匙。
汤匙在盘底转动几圈,匙柄竟又指向萨昆一边。萨昆不由得一愣,盖勒摇头叹道:“没办法,又输了。”说着亲自替同伴斟满了一杯酒。
萨昆果然守信,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不服气地说:“再来。”
帕夏摆正汤匙,萨昆审视片刻,手指轻轻弹出,感觉发力恰到好处。不料,白铁打造的汤匙原本十分轻巧,此刻却似格外沉重,只转了半圈就停滞不动,匙柄再次朝向萨昆的位置。
萨昆顿生疑窦,仔细察看,发现帕夏的一只右手似乎不经意地贴近盘沿。他不禁霍然警悟,高声断喝:“臭婊子,你在使诈……”
盛怒之下,抬手抓向帕夏的脖颈,却又骤然感到一阵晕眩,紧接着口歪眼斜,魁梧健硕的身躯轰然倒下。
帕夏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对着盖勒莞尔一笑。盖勒醉眼蒙 的神态已全然不见,伸手掀开盘子,从上面取下一枚黝黑椭圆的对西。“我早就说过,这块吸铁石的磁性十足。”
“它有没有磁性并不重要,”帕夏瞅着伏地不动的萨昆,“我只担心酒里的药量够不够用,这家伙壮实得像头牛。”
“放心,”盖勒胸有成竹地表示,“就算他是一头大象,今天夜里也绝不会醒过来的。”
《楼兰地图》(二十一)(1)
翌日清晨,伦庭玉召集部属赶往旅店的时候,心情如天气一般晴朗。因为途中已经得到禀报,夜里风平浪静,几方人马均无异常动向。于是在厅堂等待英方队员的间隙,甚至好整以暇地同余伯宠闲聊起来。
但是,当前去通知伙伴的苏珊匆匆下楼,每个人都不禁莫名惊诧。他们看到苏珊的面色苍白,目光中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惶惑不安。
“出什么事了?”余伯宠问道。
“太奇怪了,人都不见了。”苏珊的声音微微颤抖。
“什么人不见了?”余伯宠追问。
“整支英国考古队不见了,”苏珊茫然道,“行李也不在房内,向值夜的侍者打听,竟然都说不知道。”
众人相顾愕然,懵懂不解。伦庭玉总算保持一份镇定,断然下令。“快,先去库房。”
库房附近平静如初,但沉寂中仿佛蕴含着一种不祥的征兆。果然,当大家纷沓而至,看到的只是虚掩的房门,杂乱重叠的脚印,原先的几十箱文物早已不翼而飞。四下巡查,除了小屋里昏睡如死的萨昆,居然找不到一个英方队员的人影。
突如其来的变化出人意料,中方队员无不骇然失色。惊惧之际,伦庭玉一边命唐怀远救治萨昆,一边遣人向旅店掌柜及驻守门外的官兵打探情况,不一会儿反馈回来消息,英方昨日并未办理退房手续,而夜间也绝无大队车马离开旅店。
如此就莫可究诘了。迹象表明,背信弃义的英国人侵吞全部文物后溜之大吉,可是,其阴谋诡计又是如何得逞呢?众目睽睽下,大批木箱根本无法运出旅店,难道他们会上天入地不成。
“上天恐怕办不到,入地还是有可能的。”余伯宠忽发奇想,说:“诸位不妨再仔细搜索一遍,看看可有什么秘密通道。”
众人分头行动,在房里房外逐次搜检,几乎不放过每一寸地方。最后方子介的一名学生在库房内西南角发现了蹊跷,大声叫道:“快来看,这是什嘛?”
库房里原本堆放着一些废旧家什,西南角是几捆破损的芦席。挪开芦席,地面上嵌着一块平整的木板,用脚蹬踏,发出“嘭嘭”的空响。余伯宠上前一步,看见木板一端装着活槽,以手揿之,另一端随即翘起,露出了一个六尺见方的地道口。
俯身察看,地道深有八尺,出口处砌着台阶,两壁和地底皆用油灰筑实,触摸之下极其光滑,可想而知,近来经常有人出入。
英国人的逃离途径初现端倪,预计逃往何处却无从判断。于是找来两盏美孚油灯,众人沿阶而下,顺着地道摸索前进。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来到另外一个出口。推开隔板,上面是一间普通的民宅,走出房外,有一座相当宽敞的院落。地面上车辙交错,杂物横陈,看样子曾经热闹非凡,而此刻已是人去屋空,阒然无闻。
“这里就是英国人最后集结出发的场所。”伦庭玉顿足长叹,“只是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跑到哪里去了。”
余伯宠望着院内狼藉一片的草料马粪,忽然猛拍前额,失声叫道:“啊呀,是我疏忽了。”
“怎么回事?”伦庭玉问。
余伯宠谈及昨日追赶田仓雄次时,曾经注意到马厩里马匹短缺的情形。“布莱恩托词三日后履行协议完全是一条缓兵之计,他们事先分批转移人员车马,一起隐藏在这间民宅。然后通过地道搬运文物,实施罪恶的计划。可惜我已经发现破绽,却不能洞察其奸,否则若及时阻止,或许还可以扭转形势。唉,伦先生,实在对不起,怪我……太大意了。”
“伯宠,你不必自责。”伦庭玉紧蹙眉头,虽然懊丧至极,却又尽量摆出豁达的姿态。“英国人瞒天昧地,寻常人很难窥破玄机,况且当时你正追捕顽敌,纵有漏洞摆在面前,恐怕也无暇留意。不过,他们的诡计虽然阴险,却也并非天衣无缝,怪只怪我们在一些关键环节上疏于防范了。譬如说,我们只注重旅店外围的戒备,却从未想过对方会在库房内部乘伪使诈。倘若当初加派人手,英国人不可能由地道随意进入库房,这场劫难也许就可以避免,究其根本,萨昆的失职才是致命的缺陷。咦,萨昆呢,萨昆在哪里?”
萨昆被冷水泼醒后,意识恢复不久,便明白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继而心如悬旌,愧悔莫及。随众人一起穿越地道,却始终垂头丧气,默不作声。听到主人询问,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简略陈述了昨夜的光景。
“我当是什么奇谋妙计,只不过简单的酒色迷惑,就能够让你放松警惕。”伦庭玉冷笑,镜片后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痛惜和恼恨,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萨昆。“你从来没有喝过酒么,还是第一次才见到女人?”
“先生……我知错了,下回一定小心。”萨昆嗫嚅着。
这句话却似火上浇油,伦庭玉当即勃然作色。“下回?该死的畜生,难道嫌这一次的损失还不够吗,多少珍贵的文物断送在你手里,就算赔上整条性命也无法弥补……”厉声呵斥,怒不可遏,忽然又扬起右臂,用那把精钢制造的手杖狠狠砸向萨昆。
萨昆猝不及防,肩膀上挨了重重一击,身体顿时矮了半截,脑门上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却又负痛强忍,一声不哼。伦庭玉犹未解气,继续戟指喝骂,咆哮如雷,口沸目赤之际,五官轮廓都似已扭曲变形。
《楼兰地图》(二十一)(2)
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余伯宠尤其深感讶异。在他的印象里,伦庭玉从来是一派清和平允的气度,何尝见过如此狂躁失态的模样,而且一旦雷霆发作,竟然别具一份震慑人心的威严。余伯宠也不禁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了。想想也难怪,由于偶尔轻忽,多年的希冀与梦想已灰飞烟灭,恐怕是任何人也无法坦然面对的残酷情形。他虽然感同身受,却也无从排解,因为此时此刻,还有一个更加值得怜悯的人需要自己安慰。
这个人就是苏珊。随着事态逐步明晰,她的思维已变得混乱而迟钝,迷惘、委屈和羞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达到了狂悖的程度。耳边充斥着中国人的诅咒和责难,却也没有半分辩解的勇气。整个人浑浑噩噩,犹如木雕泥塑,又像是大病未愈,立足不稳,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倒。
幸亏余伯宠及时上前扶持,关切道:“苏珊,你不要紧吧。”
苏珊花容惨淡,失神的眼里泪光盈盈,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余伯宠垂首不语,表示默认。
“我万万不敢相信,”苏珊哀叹,“像博士那样谦恭和善的学者,竟会干下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其实,联合考古队的挖掘成果已经相当丰硕,即使双方均分,所得也颇为可观,为什么仍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呢?”
“把那批文物一分为二,数量上固然大打折扣。”余伯宠小声说,“但若合二为一,其价值却不止翻了两倍。布莱恩是个行家,并且根本没有重返楼兰的打算,所以也不忍割舍现有的任何一件珍品,在贪欲的驱使下,人性的丑恶一面便暴露无遗了。”
“这份野心确实可怕,”苏珊切齿愤恨,“更加可怕的是,他竟然伪装得如此逼真,甚至在我面前也从来不露痕迹。”
“也许这不是他的初衷,”余伯宠沉吟道,“只不过临机处置,对症下药罢了。还记得三天前的那次谈话么,布莱恩劝我改弦更张,看似求贤若渴,实则别有居心,无论对你或对我都是一种晦涩的试探,但当时我俩心无旁骛,并不能领会到他真正的动机。想想看,既然拉拢我不成,又无从判断你的意向,布莱恩又岂会轻易泄漏自己的隐秘。相反,如果事先获悉底蕴,你能够做到言听计从,不动声色吗?”
不能,绝不能,苏珊暗忖。即便不存在和余伯宠之间的一段恋情,她也耻于鼠窃狗盗的行径。仔细回忆,近些天布莱恩的态度果然暧昧不明,不管是问及中方人员的情况,还是谈到重返楼兰的方案,实际上都是在伺机刺探对方的心迹。看看自己无意同流合污,才最终做出了欺上瞒下的决定。而且,如此一来,既摆脱了累赘,又让中国人深受蒙蔽,简直是一条一石二鸟的绝佳妙计。
然而,相比落败于竞争对手的伦庭玉,苏珊的处境更加凄凉。遭同胞背弃,热切的追求化作泡影,从此困顿异乡,进退维谷,稍加设想,禁不住失魂落魄,伤心欲绝了。
“不要气馁,”余伯宠的语气越发温婉,“形势虽然糟糕,却也并非无可转圜。退一步讲,沙漠深处不是还遗留着一批珍贵文物么。我们已经共同渡过了数不清的难关,再多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不同的。”苏珊泪眼婆娑,“事实证明,我可以忍耐自然界的凶险和严酷,却无法抵御人心的冷漠和诡诈。所以,无论付出多少拼搏努力,只怕最终还得接受一个无比悲惨的结局。”
见她神容萎靡,余伯宠怜惜不已,想要继续劝解,却听到身后一阵人语喧哗。转头看,从房内地道口又钻出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正是以卡西列夫为首的乌兹别克枪手。
原来,卡西列夫等人虽然留守客房,却能够通过窗户随时观察仓库附近的动静。今早听得库门外沸反盈天,片刻之间又悄无声息,不由得感到纳闷。为恪尽职责,卡西列夫亲率手下前往查探,看到房内空空如也,更觉得莫名惊讶。同时也发现了未曾遮掩的地道口,于是相继进入,一路追寻至此。
走出房间,早有中方队员围拢询问,由于心情恶劣,态度自然不会客气。一语不合,立即发生争执,余伯宠见状连忙上前阻止。
“中国人不愧是勤劳智慧的民族,”卡西列夫说,“竟然想到了利用地道转移文物,只是这种方式未免太麻烦了吧。”
“确实麻烦,”余伯宠说,“所以这根本不是我们的主意。”
“哦,你是什么意思?”卡西列夫诧异道,环顾左右,果然没有看见盛放文物的木箱。
“卡西列夫,包括你在内,我们大家都被英国人戏弄了……”余伯宠苦笑着,简单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卡西列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半晌才提出疑问。“可是,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马上追赶?”
“追赶?谈何容易!”余伯宠说,“这间院落距北门不远,英国人多半已经出城去了。既然是处心积虑的安排,城外大概也有接应,情况不明,方向未定,盲目追赶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假如逃出城去,英国人的行踪就很难掌握了。”卡西列夫扼腕叹息,但随后又舒展眉头,拍着余伯宠的肩膀笑道:“嘿,朋友,犯不上为这件事苦恼。仔细想想,悄悄溜走的英国人反倒替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楼兰地图》(二十一)(3)
“什么难题?”余伯宠一怔。
“他们已将全部文物席卷而去,剩下的人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