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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去之前,还听得聂人王疯狂而残酷的笑声。
“倒下了就必须自己站起来,没有人可以帮你,就连你老子也不会帮你!”
可是,聂人王自己又如何?
他为情而倒,是否能够再度站得起来?
风雪依旧咆哮!
皑皑白雪不断打在聂风的身上,早把其大半个身子埋在雪中,但他仍然知觉未复,若再如此下去的话,他的血势必凝结成霜,小命不保!
聂人王却已坐到那头巨虎的虎穴洞口,且生了一堆小火。巨虎一家大小既命丧其手上,当然雀巢鸠占!
洞口仅距聂风不及两尺,委实不远,但聂人王虽见儿子危在旦夕,却始终无动于衷,漠然如故,只是以雪饮串着虎尸烧烤,看来煞是专心。
他是真的对亲生儿子如此心狠,还是在他疯狂的心中,也想看看聂风有多大能耐?
聂风并没有让其久等,他那双被雪覆盖的小手蓦地紧握为拳。他,并没有因此死去,他终于苏醒过来。
聂风随即嗅到从洞口传来的阵阵烤肉之香,此际他正饥寒交逼,倘若还没有东西下肚,必在此地僵毙无疑。
坚强的求生意志,驱策着聂风再站起来,蹒跚地、一步步地向洞口走去。
虎穴之中,正有一头比猛虎更可怕的野兽在等待着他!
聂人王甫见儿子步进,双目闪现一股异样光芒,是嘉许?还是火光在其眼中的倒影?
他的脸看来已没有先前那样狰狞,每次杀戮之后,他的情绪都会稍为平复。
聂风坐近火堆,一边擦掌一边呵气,企图就火取暖。
他这才发觉聂人王原来已把四头虎尸搬了进来,虎皮亦早被剥下,虎头则留在洞外,聂风更发觉正给雪饮患着烧烤的赫然是条小腿,一条小虎的腿!
聂风内心不禁一阵恻然,虽云猛虎嗜食人畜,但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又何来人畜给这数头老虎残害?它们其实不必惨死。
小小的心灵忽地感到,倘若适才他比聂人王更强,这些老虎便不用无辜惨死。不错!
只要他比聂人王更强
就在此时,聂人王把一张虎皮向他当头仍云,道:“披上它!”
聂风如言披上虎皮,骤觉暖了不少。
聂人王再从地上捡起那个聂风曾反吐出来的虎心,递给儿子道:“不想冻死就快吃掉它!”
言罢脸上露出一丝试探的狞笑。
虎心未经火烤,依然腥臭无比,聂风无言地望着那颗虎心,霍地一把接过,大口大口的啮吃起来。
眼见儿子毫不考虑便大吃虎心,聂人王霎时满脸失望之色,鄙夷地道:“呸!好窝囊!刚才你不是宁死也不要吃,如今又为何改变主意?你怕死?”
反问之间聂风竟把整个虎心吃个精光,跟着缓缓抬首,圆圆的眼睛绽放一股凌厉光芒,不比聂人王的双目逊色,道:“错!”
一个“错”字,聂人王不由冷笑一声。
聂风道:“我吃虎心,只因我知道自己绝不能死,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强,我要击败你,阻止你再疯狂的杀戮!”
总有一天?
聂人王一怔,他料不到儿子小小年纪,居然会口出豪言。
他哪会想到聂风虽年仅十一,但家破后五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涯,早使他学懂了许多寻常孩子学不懂的东西。
当大人们都自私地不负责任,为着自己爱恶或痛苦而忽略孩子时,那么,也就只好被逼迅速长大,适者生存。
聂风眼中的厉意未减,续道:“不单要阻止你,我还要阻止天下间所有滥杀无辜的人!”
这番话才是真的有志气,真正的男儿本色!聂人王听罢登时一乐,狂笑声响彻雪地,道:“好!不愧是我北饮狂刀之子,有种!”
谁知聂风倔强地道:“不!你不是我爹!我爹早已随娘亲一起死了!”
这句说话一针见血,聂风说来也觉心痛。
是的!五年前的聂人王确是一个寻常的。安于现状的父亲,可惜北饮狂刀与雪饮再生之时,也正是聂人王的未日!聂风一直熟悉的父亲早已含恨而终!
聂人王被这针狠狠刺中,顷刻怒火中烧,口中像要喷出熊熊烈火把儿子烧为灰烬,他用力抽扯聂风的长发,恨不得将之一手抽光,高声嚎叫:“小子!你瞎扯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聂人王喝声如雷,聂风却毫无畏色,心头有话不吐不快,果真一字字地再说一遍:
“我说,我的爹早随娘亲死了!”
难得他父子仍念念不忘颜盈,嘴边还不断提着她,好一个颜盈,虽然负情弃子他去,却经常“榜上有名”,真是音容宛在,可见她对他俩伤害之深。
聂人王听聂风提及颜盈,怒上加怒之下,本应即时发作,然而他没有!
但见他素来兽性毕露的脸孔于此瞬间阵红阵青,阵紫阵白,显见被这一激之下,平复的脑海又再次波澜起伏,忽地把雪饮重重插在地上,人亦颓然跪倒,整个人陷于失常,口中喃喃道:“不错,聂人王已经死了,聂人王已经死了”
说着说着,嗓门渐渐哽咽,惘然落下了泪。
聂风但觉老父神色异常错乱,目光一片呆滞,混沌不堪,自觉适才出言确是重了一些,歉疚之情油然而生,遂上前搭着聂人王的肩膊,轻唤一声:“爹”
聂人王却毫无感觉,继续自言自语,跌入回忆的深渊中。
五年经来,聂人王一直生人勿近,聂风还是首次与老父如此接近,他的手心可以感到父亲的身体如火灼般热,足见他的血并未冷,在这个热血汉子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把他变为冷血嗜杀的狂魔?
他太明白了,把父亲弄至如斯模样的,是那无法摆脱,深入骨髓的痛苦,是痛苦!
聂人王的痛苦,聂风简直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是被颜盈抛弃的其中一个!
他多么想念娘亲,每当记起她曾把自己拥进怀中的那股温暖,他的心便在一下一下的绞痛!
是五年冗长的痛苦令他加速长大,是五年冗长的痛苦令他不得不领略人性!
想到这里,两行泪已沿着他的小脸涔涔滴下。
聂风定定的看着散发日渐枯白的聂人王,看着这个命途坎坷。半痴半呆的老父,清澈透明的眼睛猝然流露一股像已看通一切痛苦世情的慧黠,一种近乎慈悲的慧黠。
聂人王还在喃喃低语,倏地又抬起头来,神色迷惘地声声自问:“聂人王既然死了,那么,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聂风赫见老父双目又再涌起一种令人心悸的疯意,额上青筋暴现,忽然猛用头向洞壁一下下地撞去,撞得血花四溅,聂风深觉不妙,正想拉着父亲,谁知聂人王突又翘首,仰天狂笑道:“哈哈!我记起来了!我是北饮狂刀,杀尽天下万物的北饮狂刀!杀!杀!
杀!我如今立即去杀!”
喊杀声中,聂人王把雪饮从地上一抽而起,兽性大发地冲出洞去!
“爹”聂风哭着大叫,聂人王又岂会被他轻易叫止?
聂风情急之下,急忙站起追他,可是身子元气未复,跑不了数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地上,昏了过去!
夜,深不可测。
雪地的夜,更是深不可测,诡异地分着黑白。
冰雪依然不分昼夜地漫天飘荡,在那呼啸的风声中,似是夹杂着一些若断若续的哀鸣,宛如鬼哭。
当中,可有一头无家可归,身世可怜的鬼。
鸣声如泣如诉,聂风是被这些鸣声弄醒的。
眼前是漆黑的夜,聂风勉力站起,缓缓步近洞口,只见扑面而来的都是风雪,聂人王已不知去向!
听真一点,那些断续的哀鸣竟是哭声,凄厉非常,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莫非是那四头老虎化作四缕虎魂,为自身之惨死而怨忿啼哭?
聂风愈听愈觉心寒,忙以冰心诀收摄心神,内心如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静静的听,一颗心像在这咆哮的风雪中驰骋着,寻找着
这正是冰心诀独妙之处,无论身处任何环境,皆能平定心神,静听万物动向。可惜聂人王习此冰心诀时年届双十,早已不复冰清,又何来天塌不惊之心?纵使持之以恒,也是进境不大。但聂风自少更习此诀,加上天资聪敏,若单论冰心诀之修为,实比其父犹有过之,即使是绝世高手,也未必能如聂风般在咆哮的风雪中耳听八方。
陡地,聂风小耳一动,腿亦立随耳动,向雪地高处走去,似已发现了哭声出处。
由于负伤在身,聂风没法走得太快,不过走了十丈开外,未见聂人王弃在洞外的四个虎头,也不知被积雪所盖,不是因为不期然心内一阵忐忑不安!
这样又走了廿丈路程,愈走愈高,几达雪岭之上,周遭且布满大大小小的雪丘,聂风终驻足在一高约三丈之雪丘前,因为他已可清清楚楚听得,哭声仍传自此雪丘之后。
聂风好奇之下,尽量放松脚步潜到雪丘之后,接着,他就看见了一幕骇人奇景!
原来并没有虎的鬼魂在哭泣!雪丘之后,只见聂人王所砍下来的四个虎头,竟被整齐的排放在雪地上,虎头之前,正有一个人背朝聂风盘坐。
在这翻飞的风雪中,此人仍在专心哭泣,就连聂风步近亦未察觉,聂风心中一懔,在此世上,竟然还有人会像聂人王般,独居在这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
这人身上的衣衫破旧异常,布条在冰雪中飘扬,宛如旗帜,一头散发不让聂人王的散发专美,发丝更长,更散,整个人活像一头厉鬼!
聂风正想再踏前一点,岂料甫一踏步,却误踏一雪洼之中,“扑通”一声,待要抽脚再上,那人即时惊觉,也不回头看看来者是谁,身形急展,闪电消失于风雪之中!
聂风为之一呆,此人身法快绝,料不到在此荒芜雪地会居此异人!
他没有追,只是徐徐向那四个虎头步去,发现每个虎头之畔,均插着一根腐朽不堪的木条,木条之上,赫然以血书着“大猫”、“二猫”、“三猫”、“四猫”八个鲜红的字!
聂风但觉触目惊心,这是虎血?还是人血?
这个人竟会视虎为猫!眼前恐怖情景教聂风益觉好奇,于是便再静心一听,不消片刻,便听出此人匿藏于两丈外另一个雪丘后。
他慢慢地走近,一边走一边听,发觉此人并没再动分毫,似乎认为聂风仅是一个小孩,根本无法可知其藏身何处,因此在雪丘静立不动!
聂风惟恐吓怕那人,步履放到最轻最慢,他偷学自聂人王的轻功本是不弱,就在距雪丘拐弯处数步之时,为要出奇不意,猝然加快步法,一个转身,便转到雪丘之后!
那人怎料到一个小孩在大风大雪中会听知自己所在,更没料到他会如斯的快,倏忽间要急退已来不及,终给聂风窥见全豹!
那人见庐山真面被揭,霍然慌张失措,怪叫一声,连忙一手掩面,另一手挥前示意聂风别要再看,人亦向后急退!
但在这刹那之间,聂风已把此人的脸瞧得一清二楚,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张脸,令人一边看一边心跳,却并非美得令人心跳,而是丑得令人心跳!
这张脸,依稀是个男的,然而这张脸,可还算是一张人脸?
这张脸,像兽,像夜叉,像鬼,却绝不像人!
不应说不像人,而是根本便不是人!
这张脸似曾遭火灼,糜烂不堪,某些脸肉像会随时掉下来般,可怖非常!聂风的心虽然狂跳不休,同时间,忽然感到拥有这张脸的人一定极不好受,谁都无法容忍的丑陋,去到哪也会被排斥到哪,难怪此人甘愿活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
这汉子一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终于退至两个雪丘间的块积雪山壁,已是退无可退,聂风见其如此怆惶,为要表明绝无恶意,正欲踏前一步解释,谁知那汉子霍地举掌欲劈,欲要阻止他再行步近!
聂风惟有止步,道:“叔叔,我并非存心冒犯,只是一时好奇”
这理由连聂风自己也感牵强,深觉自己适才冒昧,确是伤害了此人自尊,不期然对眼前之人怜惜起来。
那汉子从指缝中窥视聂风,只见这孩子虽遭阻吓,但并未惧怕离去,相反小脸上流露的竟是一片怜惜之情,汉子双目不由得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眼神!
就在二人互相呆视之际,不远处蓦地传来人声,似有人正向这边步近,那汉子见有其他人等,更是发了狂般撞开聂风往前疾奔,瞬间无影无踪!
聂风心忖,自己一个小孩独留在孤寂雪地未免使人生疑,且未知来众是何方神圣,也是不便露面,遂也随即匿藏于两丈外的一块大石之后。
只见来着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为首一男年逾四十,身材魁梧,眉吊剑,不怒而威,一派尊贵风范。
站在第二的汉子却甚矮胖,但眉目与首男颇为酷肖,似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