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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手排云掌法,其实步惊云并不屑习练,但念到他日或可以这之取雄霸性命,以雄霸的掌法去反击他自己,于是便每日努力不倦地练,加上他悟性奇高,不消三月,竟然已把整套排云掌法捉摸通透!
快得雄霸亦难置信!
当初,他收步惊云为徒,盖因此子气度冰冷独特,而且本名“惊云”之故,却从没考虑步惊云的资质,心忖三绝之一的“排云掌”乃自己毕生绝学,此了纵是练武有材,要掌握排云掌之窍门亦大需一年半载不可。谁料步惊云不单是练武材料,且是奇材中的奇材,他的进境简直已超出雄霸意料之外,也超出秦霜意料之外。
秦霜万料不到这个小师弟居然会有如此惊人天赋,而且看他骨骼精奇,若继续习练下去,内外兼收,不出一年,恐怕内力与武功俱会在已之上。
然而秦霜生性异常忠直,他完全不介意、不提防步惊云若然武艺渐高,或许会有一天会取代他自己在其师父心中的地位。他心中是想自己既身为师兄,便要一心一意,好好的助其师教导师弟成才。
虽然秦霜所习的“天霜拳”与“排云掌”大相迳庭,两者所练的内家真气亦大有分别,但此二大武学皆出雄霸的“三绝”,归根究底,练功时遇上的障碍,甚至走火入魔的情况也如出一辙。因此,秦霜亦不吝啬,尽量将自己的经验告知步惊云,望其能有所避免。
可是,这个小师弟似乎真的冰冷得很,纵使他热心相导,步惊云始终木无表情,不发一声,二人自结成师兄弟以来,步惊云从没开口对他说过半句话,他似乎不想对他产生感情,也不想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天下会许多侍女都不愿踏进步惊云住的风云阁,他冰冷无情的外表,令她们望而生畏,甚至雄霸的帮主之威亦未能令她们如此心寒害怕。
当然,她们最后还是碍于帮规,被逼轮着给步惊云送饭和料理阁中琐碎旁务。
步惊云虽冷至如此可怕,但秦霜有些时候也会偶然瞥见他眼中流露一股忧悒。
一个如此冰冷的少年,他的忧悒到底从何而来?秦霜很好奇!
雄霸却并不如秦霜那样注意步惊云的忧悒,他只关心步惊云在武功上的进度。
这徒儿除了悟性奇高,很快便掌握排云掌外,雄霸一次在传授步惊云内功心法,与他两掌相抵之时,他意外地发现,这孩子竟有三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不停流转。
其中一道真气最弱,乃是排云掌劲,可能因修练的时日尚短。
另一道真气则甚为深厚,显知习练了不少时日,这道真气还隐隐渗着一股柔和,属于很正宗的内家真气。
至于第三道,则令雄霸最为吃惊,这一道真气习练的日子相信较那道深厚真气稍短,大约差距一年左右,然而这道真气,却是步惊云体内最强劲的真气!
雄霸也不知怎样形容这道真气,这道真气竟然明显地带着一种悲痛的感觉,俨如在步惊云体内置着千石火药,一触即发,力量难测。
秦霜心想步惊云的武功不出一年便会超越他,雄霸却认为,这孩子的武功早已超越了他的大弟子秦霜。
究竟为何步惊云真气中竟会扬溢一股绞心悲痛?雄霸并没有问步惊云,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向其传授下去。
只有步惊云心中自知,那股深厚正宗的真气,乃是霍家独门内功,因为霍家的剑法向以救世助人为已任,无论在内功和剑法上都很柔和。
而那股悲痛的真气,却是源于他偷学自黑衣叔叔的那招“悲痛莫名”!
他早已把“悲痛莫名”的剑法、剑诀、剑意与自己内心的悲痛融会贯通,化为已用,却未想到这招除了威力骇人外,每次当他暗中习练“悲痛莫名”时,体内居然会自生一股悲痛的真气,而这股悲痛的真气亦随着他不断的苦练此招剑法而与日俱增,黑衣叔叔所创的剑法果真深不可测!
雄霸不追问步惊云,皆因他太明白,无论怎样问也不会得知答案,何况某些人总有一些不想重提的过去,他只欣赏步惊云的“冷”,他只欣赏他姓名中“惊云”二字,其他的已不用管,只要此子归顺自己,为自己奔走买命,便已达到他收其为徒的主要目的。
至于他体内的神秘真气,对于雄霸来说,再多一道他更欢迎!因为他可以更快把步惊云封为主帅,立即四出为他南征北讨,去打铁桶江山,何乐而不为?
故此,当上雄霸弟子不及四月,步惊云已连连奉命出征,每次皆凯旋而归。
亦因如此,这次他终被任命攻打弥隐寺两里外的一个山寨,报捷之后,步惊云乘着门下仍未动身回天下会之前,抽此空隙造访不虚大师,以完成霍烈死前的最后心愿。
真是生不逢时,若非为报仇而入天下会,又岂会沦为江湖仇杀的工具?
步惊云正自出神,忽地背后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道:“施主”原来是适才那个向不虚报信的小和尚。
凭声辨位,步惊云知道他站得很远,看来这小和尚真的很害怕与自己接近,也许是适才被自己的冷眼冷面吓慌了!故步惊云并没回头,吓慌这个小和尚实非他所愿。
只是小和尚看来并不明白他的好意,他不回头,他更慌了,十分艰难才可张口:
“施主,不虚大师有请!”
黑与白两个极端,倘若混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后果?
死神与修道高僧,若然共对,有的会是斗争、谅解、还是势成宿敌的无奈?
一黑一白,已在寻心阁对坐良久,连那个小和尚亦早已奉上清茶,掩门而去。
淡淡的茶香,弥漫于整个白色空间,步惊云自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话,仅定定的看着坐在桌子彼端的不虚大师。
一切似有主宰,他与他,来来去去,始终仍要头,双方可有什么感觉?
“你,就是惊觉?”不虚大师异常讶异,他没料到这个听说已惨死的霍惊觉真的冰冷得如同没有生命,俨然一个死人。
一个被佛、被天遗忘了许久许久的死人。
步惊云并没回答,仅是缓缓取出三个器皿放到桌上,不虚大师微微一瞥,不禁大吃一惊!
这三个乃是盛载骨灰的器皿,可是这点并非他吃惊的原因,而是分别刻在器皿上的三个名字,令他呆在当场!
这三个名字赫然是霍继念、霍继潜和霍烈!
不虚大师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三人的骨灰,隔了半晌,终于侧然道:“天下会人强马壮,要杀雄霸并非倚仗匹夫之勇便能成事,他去的时候,曾前来向我告别,可惜无论我如何相劝,他都一意孤行,想不到一别已成永诀,唉”
一语至此,不虚大师不其然仰天长叹一声,双目隐隐闪起一片光芒,看真一点,竟是泪光!
啊!连修行的高僧也潸然有泪呢!
步惊云默默凝视不虚,他似乎并没因这名高僧流泪而失笑,相反,冷峻的目光出奇地流露一丝罕有的欣赏之色。
是为了泪因情而生,他欣赏不虚并未忘掉友情?还是他自少从没流泪,他羡慕他的眼泪?
可惜不虚大师只专注眼前的骨灰,到底还是错过步惊云这个罕有的神情。
良久良久,他才把目光移往这个浑身漆黑的少年身上,道:“不过,最令我想不到的是,霍烈曾向我透露,他大哥生前最看重的乃是非其所出的三子惊觉,此子已尽悟霍家剑法,遗憾他却随霍家大火一同灰飞烟灭,真想不到,霍惊觉竟然还在世上”
不虚语音稍顿,略一沉思,续道:“但,我有一点仍不明白,孩子,你如何可在天下会取出他们三父子的尸首,再行火化?”
啊!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多的问题?
黑衣叔叔如是,霍烈如是,连不虚大师也是!
不过步惊云还是破例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冷冷的道:“因为,我是雄霸的第二弟子。”
他的语调极冷,俨如在透露着一个异常可怖的计划。
不虚极度震惊,道:“什么?你就是雄霸的新收弟子步惊云?”
这段日子,江湖中人都耳闻雄霸新收了一个不哭不笑的入室弟子名叫步惊云!
霍步天并没向霍烈提及“惊觉”本来名“惊云”,故不虚亦不知道雄霸的弟子步惊云正是霍家后人霍惊觉,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以其饱历世故,怎会不明步惊云晋身为雄霸弟子的动机?
这将会是一个危机四伏、充满血腥的复仇杀局!
而计划这险恶杀局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年仅十三的步惊云!
他是惟一的主谋者,也许,亦是最可怜的牺牲者。
不虚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道:“想不到你就是步惊云!孩子,你可知道
自己有多危险?”
步惊云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样下去你会死?”
不错,人海孤雏,深入敌阵,妄图以一已之力报仇,简直是一个不要命的布局!
然而“死”,可怕吗?对于步惊云,生已无欢,死更不知有何可惧?怎会怕死?
不虚大师劝道:“孩子,听我说,别再回去冒险,就留在弥隐寺好好活下去吧!”
步惊云摇头。
不虚道:“我亦明白你报仇心切,全为一点孝心,但你继父霍步天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见你为他报仇而死,更不想见你每日如此痛苦度过。我相信他亦希望你能像一个寻常孩子般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幸福过活,忘记过去一切的不幸、哀伤和痛苦,好好的为霍家开枝散叶”
不虚大师说得一点没错。
步惊云亦深信霍步天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他为其报仇。因为霍步天生前已克尽父职,尽量以一已之力来改变步惊云,希望他能像寻常孩子般快乐地度过童年,故其死后亦绝不会愿意看见步惊云因替他报仇而饱受煎熬,再次在黑暗的深渊中痛苦过活!
可是,纵使深知他的心意又如何?步惊云如何可以忘记当日霍步天被蝙蝠斩下头颅的那幕惨绝情景?
还有,霍烈的头颅更是被他自己亲手斫下,他还记得霍烈头上的血如泉滴下。
好多的血,好长的血路
一幕一幕以血编成的旧事,早在他心坎烙下无法磨灭的血印,叫他泥足深陷,叫他无法自拔,叫他一生也无法忘得了!
不虚见其茫然,猜测道:“你忘不了?”
步惊云一脸木然,并不否认。
不虚目光闪烁,突然从一旁的经书架上取出一个白绢小盒,道:“若只因忘不了,也许此事我还能帮上一忙。”
他打开那白色小盒,只见当中竟有一颗指头般大小的药丸。
这颗药丸的色泽异常深沉,不虚毫不考虑便把药丸放到步惊云跟前那杯清茶中,药丸甫一触水,居然如雾般化开
不虚问:“孩子,你可曾听过‘孟婆茶’?”
孟婆茶?这是什么东西?
不虚道:“相传孟婆茶只供黄泉路上的阴魂饮用,阴魂喝罢孟婆茶后便会把前尘全盘忘却,接着投生六道,再临世上,脱胎重生!我师在世时乃这座弥隐寺的主持,精通佛、医二理,他一生穷思苦研,遍寻万种异草,终在晚年悟出一种与孟婆茶异曲同工的奇药,正是适才我放到你茶中的药丸。”
不虚续道:“可惜,当年我师所搜得万种异草仅够炼得两颗奇药,炼就不久,我师亦溘然长逝,可以说炼药之法从此失传”
他语音稍顿,忽然定楮注视步惊云,问:“孩子,我猜你心中一定在问,既然炼成两颗,为何如今却只余一颗?”
是的,步惊云也是不解,究竟为何仅得一颗?
不虚平静地道:“因为,另外一颗,甫炼成即溶在茶中,于十多年前已被我喝掉了。”
此语一出,步惊云亦不由当场一愣。
但听不虚惘然低吟:“十五岁前的一切,我已经不复记得,只记得我醒过来时,师父温言对我说:孩子,你实在有太多的伤心往事,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便可收拾心情,专心向佛”
不虚说着此话时亦隐透无限唏嘘,不知是为了失去前半生的记忆,还是为了缅怀其师?
步惊云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没错,不虚大师原来真是有情人。只有有情人,才会有这许多伤心往事
此时那颗药丸已溶于茶中,杯中一片混浊不明,恍如红尘。
不虚举起这杯罕有的孟婆茶,看着杯中黯沉的茶水,不期然轻叹道:“人情世故,恩怨爱恨,是非曲直,莫不如这杯孟婆茶般混浊难辨!不过只要喝罢这杯孟婆茶,一切便可统统忘掉,孩子,回头是岸,你就喝下它吧!”
说着报孟婆茶送至步惊云的面前。
步惊云静静看着这杯孟婆茶,霎时间,所有前尘恩怨尽涌心头,有如波涛汹涌,此起彼伏。
他俨如一头厉鬼,醒誓复前仇,然而在这头厉鬼还未报掉大仇之前,竟有机会转世投生,真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