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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放学,他就飞快地回了家。
母亲正在剁猪草呢。
“妈,我好怕!”黑子蹲在母亲的身边。
母亲停住了手中的活计,她对黑子说:“妈也好怕。”
黑子无语了。
他知道撑船佬没有回来,他朝门口走去。
母亲剁猪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来到通往镇上的路口,向那条路上张望。
等到天黑了,还没见到他们回来。
黑子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饭也无法下咽,尽管他的肚子早就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一直“咕咕”地叫个不停。
到了深夜,黑子听到响动。
他冲出门。
狂犬病
他看到撑船佬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撑船佬进了屋子,他的脸色极难看。
他对黑子母亲说:“不行了,没救了,是得了狂犬病。”
母亲的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
黑子来到了哑巴大叔家。哑巴大叔正在喝地瓜汤。哑巴大叔见他进来,忙给他打手势,说王其祥得狂犬病了,千万不要到王其祥的小泥屋里去了。黑子的双眼睁大了,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本来,这件事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如今发生在了孤儿王其祥身上。黑子后怕的同时深深地内疚。
他不顾哑巴大叔的拦阻,来到了王其祥的小屋外面。
小屋里一片漆黑。
门上了锁,对于得了狂犬病的人,曲柳村有个惯例,就是把病人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让他在屋里慢慢地死掉。病人要是跑出来,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会把狂犬病传给别人,得了狂犬病的人死了之后尸体要烧掉,狂犬病在那个年代里和麻风病具有同样的性质。
黑子在黑暗中大声地对寂静的小屋说:“王其祥,我答应你了,我做你的朋友,王其祥,我们是好朋友!”
黑子一遍一遍地喊着。
黑子的喊声在空旷的村庄里回响。
黑子的喊声没有回应。
屋子里一片死寂。
黑子哭了,他知道,又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要离开人世,离开他,进入永远的黑暗。
他的哭声越来越响。
哑巴大叔把泪人儿黑子领回了家。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曲柳村的人被王其祥凄厉的叫声吵得心慌意乱。曲柳村掀起了打狗运动。村庄里的狗被打得一只不剩。沉沉的黑夜里没有了狗吠,只有王其祥在黑屋里凄厉的叫声。那叫声越来越像狗叫。黑子听人说,得了狂犬病的人会长出狗毛,然后像狗一样叫着痛苦而死。
他不可能看到黑屋里的王其祥是否长出了浑身的狗毛,但在夜里的王其祥的叫声的确有狗叫的味道。
听着王其祥撕心裂肺的叫声,黑子的心被无数把利刃割着。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王其祥的叫声如熬尽了油的灯一样熄灭了。
人们打开了小屋。把王其祥的尸体用一块破席子裹了起来,抬到了野河滩上。
他们在野河滩上堆起了一堆干柴。
他们把王其祥的尸体放在了干柴上。他们点燃了火。
黑子没有走近。
他和母亲站在河堤上看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烈火,口里喃喃地说:“王其祥,你是我的好朋友;王其祥,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母亲让黑子朝那堆烈火跪下。
狂犬病
母亲说:“给你的恩人磕头。”
黑子使劲地磕着头。
他呜咽着。
烈火也在春天的风中呜咽。
《死亡之书》 第三部分
王老吉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们恩恩爱爱地过了一段时光。有一天,王老吉心血来潮,说要到县城里去做什么布匹生意。王老吉的父母亲不答应,他的兄弟们也不答应,生意场如战场,他们怕王老吉赔本。
爆炸的肚子
并不是曲柳村的所有死亡都和黑子有关,比如赌鬼王老吉之死。但黑子目睹了王老吉戏剧性的死亡。
说起王老吉,曲柳村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他是一个让曲柳村的人不齿的赌鬼。吃喝嫖赌是败家的法宝,而赌是最厉害的一种败家方式。王老吉就是年轻的时候迷上了赌,家也败了,老婆也跟人跑了,弄得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人,死乞白赖地在曲柳村活着。
王老吉年轻时家境还算殷实,在曲柳村是排得上号的,虽说不能和当时村里的富豪人家相比,但也算是曲柳村里的富裕人家了。土改那年,政府定他家的成分为贫农,许多人还不忿呢,认为给他的成分定得太低了,最起码也该是中农吧。后来,他的确赤贫了,他的家产都被他赌光了。
王老吉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们恩恩爱爱地过了一段时光。有一天,王老吉心血来潮,说要到县城里去做什么布匹生意。王老吉的父母亲不答应,他的兄弟们也不答应,生意场如战场,他们怕王老吉赔本。
王老吉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出门做生意。王老吉父亲一怒之下,就让他分出去过了。分了家的王老吉有了一份属于他自己的田产,也分了些银元铜钱。分家之后,他要是和老婆好好过日子,日子也会过得相当不错。
分家不久,王老吉带着钱跑县城里去了,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留在了曲柳村守活寡。他一走就是一年多,音讯全无。妻子托人去县城找王老吉,找的人回来说,要在县城里找到王老吉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说,兵荒马乱的,说不定王老吉被抓壮丁抓走了呢。王老吉妻子听了回话,眼泪汪汪,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个女人家的,料理家务还行,要耕种田地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好在她是个聪慧的女人,自己留了一点田种,其余的田地租给别人种,一年里也有些收入。大年三十那天,王老吉还没有回来,她孤身一人度过了大年夜,看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又是放鞭炮又是吆五喝六的发拳行令,凄清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她想卷起行李回娘家去,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在曲柳村,没听说哪家的媳妇在大年夜回娘家去的。如果她回去了,她父母亲也会骂她的,不在家里好好伺候丈夫,回来干什么。她想着想着,就恨得咬牙切齿:“没良心的东西,是哪个狐狸精把你给迷住了,大年三十也不回家过。”恨之余,她又有些担心,她真害怕老公被国民党抓了壮丁,那样死在外面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哇。她在担心和恨的交织中流了一夜的泪。
到了大年初一的晚上,王老吉回来了。因为丈夫不在家,所以每天只要一入夜,王老吉的妻子就把门关上插紧了。王老吉在门外敲门。妻子警惕地问:“谁?”王老吉压低声音:“是我。”妻子听到了王老吉的声音,她开了门。一进屋里,在飘摇的油灯下,王老吉变了模样,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全身衣衫褴褛,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臭味。
爆炸的肚子
妻子目瞪口呆!这难道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王老吉。
王老吉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吃的?”
妻子看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赶紧下厨去给他弄吃的了。
王老吉浑身发抖着。
妻子在煮饭的间隙,给他打了盆热水,让他洗脸。
王老吉洗完脸,坐在那里发呆。
妻子很快就弄了一大碗猪肉粉干给他吃,热气腾腾的猪肉粉干香喷喷的,王老吉顾不了许多,稀里滋溜地吃起来。
妻子坐在他面前,又心疼又愤恨!
“你的良心让豺狗吃了!”妻子抱怨道。
王老吉没理他,只是加快了吃的速度。一大碗粉干很快就见了底。妻子又给他盛了一碗过来,他又很快地消灭了。妻子煮的一锅粉干他一个人全吃下去了。这家伙不可能在外面一年多什么也没吃吧。妻子叹了口气。王老吉吃完东西,精神头又上来了。
这时候,他才开始审视如花似玉的妻子。
他的眼睛闪亮起来。
他使劲地吞了口口水,他那粗大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一把把妻子拉过来,抱在怀里就要亲。妻子一把推开他:“你还没有说清楚你这一年多到底干什么去了呢。”
王老吉说他去县城里做布匹生意,后来做亏本了,好不容易翻了本正要回家过年,结果在半路上遭了土匪的抢,所以现在才回来。
妻子听信了他的话,那天就和归来的老公相亲相爱了一个晚上。干完那种事之后,搂着香软的妻子,王老吉心里说:“妈的,再不能去赌了,还是在家守着老婆过日子!”
原来,他一到县城里就在一个旅馆住了下来。刚开始,他的确想好好做生意,等攒钱之后荣耀地回乡,让父母兄弟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碰到了一个损友。那个损友骗他说,帮他找门路做生意。损友白天时还真是像模像样地领他去各个布匹商号转来转去,挺够义气的样子。可是一到晚上,损友把他带到了一个赌窝里去。起初王老吉只是看,损友也没让他押宝。可看来看去,王老吉心动了。第一笔押下去就赢了。他来了情绪,每天晚上都到赌窝里去押宝,不久,他带去做生意的本钱就全输光了。一年多来,他去干苦力,一发工钱就钻进赌窝,他不知道凡是赌场,很少说让谁赢回去一个金娃娃的,去赌的人大凡十有九输,王老吉也一样。一年多来,他非但没有攒到钱,而且染上了一生都难以戒掉的赌瘾,就连大年三十晚上,他还在赌,希望赢一笔钱回家和老婆过个团圆年,可还是血本无归。
按理说,王老吉回家之后和老婆恩爱了一番,应该收心,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没过上几天,正月都还没出呢,他便把几亩地输给了财主李旺财。
爆炸的肚子
那天的赌法很奇特。
李旺财在村街的一个小食店里设局子。
这次赌局不是掷骰子,也不是打麻将,更不是玩纸牌,而是划拳行令。按李旺财的意思,过正月初九,应该热闹热闹,划划拳行行令喝喝酒。
他先是请参与赌博的人前来吃酒,吃到差不多了,就请出了一位猜拳的高手。谁要是输了,就给一块银元,谁要是赢了,李旺财就给他一块银元。李旺财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似乎是专等收钱的,那个猜拳高手是他的一杆枪。
王老吉听到了李旺财在村街的小食店里赌宝的消息之后,按捺不住了。他把家里的积蓄拿了一部分出来,直奔小食店。妻子问他拿钱去干什么,他说:“你管不着!”王老吉看着他们划拳赌博,心里早就痒痒的了。
许多人在李旺财的枪手下败下阵来。
村里有钱的人并不多,好赌的人也不多,有钱人只是给李旺财面子,输了一两块银元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赌下去了。
这时,王老吉跳了出来:“我来试试!”
李旺财一看是王老吉,笑了:“你还是回家搂老婆吧,放着那么俊秀的老婆不好好伺弄,来这里干什么呦!”
王老吉说:“我想试试。”
李旺财说:“你真的要试?”
王老吉拍了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说试就试!”
李旺财说:“那好吧,你们发吧,每盘三局两胜,赌一块银元!”
王老吉和枪手五五六六地划起拳来。
第一盘王老吉赢了。李旺财给了他一块银元,给他银元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第二盘,王老吉又赢了一块银元。
围观的人很多,大家都讪笑着为王老吉喝彩,夸他的拳划的好。有人大声说:“王老吉呀,你过了大年要行财运喽!”
一听这些话,王老吉兴奋得眉飞色舞,仿佛眼前堆满了金元宝等着他拿回家。他红光满面,划拳的声音大了起来。
这时,王老吉的父亲来了,他来到王老吉的面前,用拐杖指着王老吉:“你这混账东西,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王老吉正在兴头上被父亲这么一说,顿时来了气:“你走开,没你的事,我们早就分家了,我输赢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旺财也在一旁帮腔:“老王头,你儿子玩玩嘛,有什么不可以的,大家在一起乐乐,你也不必太在意。”
王老吉的父亲气得白胡须乱颤,悻悻而去。
过了一会,王老吉的妻子来了,她一上来就拖王老吉回家:“你想干什么,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回家吧。”
爆炸的肚子
王老吉把妻子推倒在地,怒吼道:“滚回去,女人家的管男人算什么事,再不滚就打断你的腿!”
妻子含着泪走了。
紧接着,王老吉就没有好运了。一连几盘下来,他便输了个精光。赌徒的本质就是利令 智昏,拼上老命也想把老本捞回来。他对李旺财他们说:“你们别走,我回去拿钱,马上回来再干!”
李旺财冷笑了一声:“我们等着你!”
有人劝王老吉:“你还是算了吧,你赢不了他们的,你没发现李旺财是有备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