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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宗南的确谨慎。
一个时辰。谁也无法在一个时辰之内抄写或者复制下整本帐簿来。
脱光衣裳,以免夹带。
东方笑笑,答了声“好。”
一个时辰之后,祝宗南装作不经意却仔细检视了一遍东方光溜溜的身子,顺手还在他后庭探了一下才还他衣裳,带他回府。
“整得怎么样了?”
“从前的那些粗帐还挺齐整的。”东方笑道,“就是要做成细帐尚须时日。”
祝宗南一振,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
东方知他心中动了犹疑的杀意,只是若无其事补充道,“粗帐呢,一般人看不太出门道;细帐整出之后,老爷就可以一目了然,清清楚楚了。”
祝宗南的眼光慢慢收了回去,脸上似乎有决断的神色。
杀意不再犹疑。就算如何迷恋身旁男宠也好,终归敌不过帐目的紧要。若非这本帐,他如何能将河工盟会牢牢捏在手中?若无河工盟会投效,他赤水派何来今日之地位?若无今日在毕节乃至赤水河流域呼风唤雨的赤水派,他祝宗南何德何能,坐拥家财万贯,怀抱绝世美男?
轻重他还是会分的,好歹也是个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手。
东方很明白。
很可惜,这个明白人,遇上的不是别人。
九月初三,你赤水派会变成一个梦。
记忆里的梦。
也即是说,在现实中,会完全消失。
九月初一,九月初二,九月初三。
接连三日。
“今儿是个黄道吉日啊。”早上回来,管家打着呵欠,服侍祝宗南换衣去赤水派总部。而东方则爬回去补眠。
睡到日上三竿。
同一个时间,雪千寻细细妆饰,樱红的双唇,雪白的柔荑拈着胭脂微微颤抖。
“雪姊姊,今日便回去了。”长谷川华欢天喜地地搂着她。“你高兴不?”
高兴,却有莫名的紧张。
“华,你要小心些,紧紧跟着我,知道么?”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奇怪的不安感觉。
东方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为何还会不安呢?
同一个时间,祝宗南在赤水派总部坐立不安。“九月的天了,为何如此烦热?”面对手下一大堆烦琐事务,他又难以抽身。“奶奶的,这眼皮子跳个不停。老庞,右眼跳是灾还是财来着?”
“右眼跳财啊,恭喜老爷,必定是要发笔横财啦!”
“我怎么总觉得不对?”
好不容易捱到黄昏,祝宗南随便收拾了一下事务,便从后门返去自己家。
“怎么回事?怎么锁了?”
“啊,老爷,您忘了么?是您怕方公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着人锁上的。”
只好从前门绕路。
走到半路,却看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祝宗南也不在意,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东方不在卧房之中。
“小方呢?小方去哪里了?”祝宗南心中疑惑扩大,一把抓起管家的衣领。
“哎哟,老爷,长红馆失火了!方公子一听说就跑去探雪姑娘她们了。”
祝宗南长出一口气。没事——“妈的,还是放不下人家漂亮姑娘?真贱种。”
“老爷您稍等片刻吧,听说火势不大,许是就回来了。”管家傻笑。
九月的天,不知道为何竟黑得那么快。
“老爷……”
“我去长红馆找人。”
“老爷,天晚了,小得伺候您去。”
“滚开!”祝宗南一巴掌将管家掀翻在地。
所有人都有预感了。
九月初三,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16
烈火熊熊。
一辆马车似天降之物一般,趁着人世混乱昂首怒发,冲了出去。
天色将暗未暗。
赶车人一身红衣,飘拂如仙。
“快,华,带记笔了未?”
“带了。”长谷川华眼巴巴地望着东方,想讨一个吻,却被东方凝重的眼神与急迫的语气吓了回去。
记笔是随手携带的细小毛笔,笔管中装有凝墨,耗费少,容易干,是东方闲着无事时候做来以备随时随地往手心里记些东西的。
长谷川华的小记笔放在银色笔筒中,和一串香囊、铃当、胭脂盒子绑在一起。
“脱衣服,脱光!”
“啊?在马车里?”长谷川华羞红了小脸。
“笨!”东方拍她一下。“迟点解释,快脱!脱光了趴在我膝盖上。”
雪千寻刚好探头进来看。“怎么回事?东方,帐簿呢?”
“在这里。”东方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强记到我差点吐血。若不趁现在写录下来,只怕转眼就忘了。”
长谷川华这才明白自己的肌肤要被当成宣纸使用,吐了吐舌头,乖乖伏在东方膝上,咬着细细银牙忍着笔尖在皮肤上的搔痒,任凭马车起伏颠簸也一动不敢动。
“乖华。”东方终于写完,将笔一扔,极度疲累地放松下来。“用完你一支记笔,回去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长谷川华小心翼翼地扭首去吹自己肩背。“副教主,那底本呢?你没拿走么?”
“墨迹已经干啦,穿上吧,夜里凉。”东方微笑着替她披上和服。“底本拿不走,我添了些东西,又吞了几页关键的,还用口水濡湿了一些,算是废了那个本子。”
“嘻嘻,副教主真是英明神武,文成武德,心想事成……”
“还恭喜发财呢!”东方笑着打了一下调皮的东瀛小丫头。“算是教会你几句汉话了,是吧?”
车内车外,同声娇笑。
“东方,”雪千寻赶车奔驰一阵,忽然回头,“怕是有人追来了。你……”
“我午后服的玉露丸,算算时辰,应该是就快了。”东方搂着长谷川华,神色有些凝重。
“无妨,一时还追不到。”雪千寻回头望望,加紧催马。
又行出数里,连车中的长谷川华也听得了后边的蹄声。
撩起后帘看,不远处的火把影影绰绰。
“东方……”雪千寻算算时辰。“算了,咱们不跑了吧?反正你也早预备夜里回去大开杀戒的。不如把这些追兵解决了……东方?”
她看错了么?
东方不败的脸上,居然有了慌乱的神色?
怎么会?
她的不败,她的东方?
“难道……你的内功……”她浑身一抖。
“三个时辰已经超出了。”东方不败的声音有点变了。“玉露丸……有问题。”
怎么会?——怎么会那么愚蠢,竟然去倚靠一枚小小药丸?
纵然天才纵横,却因为这么一个关键的失误,而满、盘、皆、输?
他的手搭在长谷川华的肩上,禁不住地颤抖。
杨莲亭拿来的金风玉露丸。
任我行指名执行的任务。
雪千寻,长谷川华。
不会武功的长谷川华。
“千寻,撕一片你的衣襟给我。”东方不败沉声道。
“你放心。”雪千寻心内明白过来。“我会力战到底。”
东方接过大红布幅,咬牙蒙住了长谷川华的眼睛。
“你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力战到底。”他一字一字,如负千钧。
“东方!”
“护小华回黑木崖求援。”
“我不!”
“找诗诗,莫见任何其他人。诗诗自会找到服部千军。”
“荒谬!”雪千寻忍不住忤逆地大喝出声。“找服部千军做什么?来为你收尸?”
“愚蠢!”东方不败喝回去。“找不到帐簿,就有全命机会。若是被他们抓到小华,才真正要找人收尸了!”
雪千寻扭头,狠狠咬牙,用力抹了一把泪。
“莫哭。”东方放柔声音。“我只是失去内力,并非连招式也不会了。你带小华走,我不分心之下,或者还有机会战胜也不一定,毕竟,那些人的武功不值一提。”
追兵急速勒马。
因为他们要追的目标,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东方不败缓缓从车上下来,手上持着寒亮的长剑。
剑尖斜斜指地。
当头的庞达禁不住控马后退。
眼神中从容的杀意。
身姿里四散的霸道。
这个人,是谁?
“就是他,”身旁赤水派的高手咋喝道。“掌门大寿那日我见过,就是他损毁了河工帐簿!”
祝宗南果然第一时间查探了墓穴。
东方叹。
剑尖微微上扬。
那个说话的高手策马拔刀,当先冲来。
东方凝神,屏息。
剑光划破火光。
剑色碎裂夜色。
侧身闪过奔马。
奔马忽然跪地,下腹涌出鲜血,将那名高手跌了下来。
一时之间众人惊退。
东方大喝,“还不走?——”
雪千寻终于策马而去。
众高手惊疑不定,不敢追去。
东方咬牙,死死控住手上剑。
对峙,僵局。
终于,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东方不败终于放松肌肉。
长剑脱手——
纵然剑快如雪,奔马之力却早已令他整条手臂酸软欲断,甚至震得他五脏六腑都气血不定。
那空荡荡的感觉。
那依赖了十数年,纵横江湖,杀人谈笑的内力。
令他依赖,令他自信的东西。
不在他手里。
于是,连一匹奔马也抗衡不过。
连一匹奔马也抗衡不过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单膝跪地,脸色煞白。
数把刀剑哐然架在他的颈上。
17
“很疼吗?”
小意轻轻抬起东方的下巴。
很疼。
烧红的铁条按在脊背上,沿着一块一块突出来的脊椎骨,烙了整整一排下去。浸在盐水中的牛皮带鞭打在肌肤上,撕开一条一条口子,血流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小个一小个池塘。
然而身体表面的痛苦却远远比不上身体内部传来的痛苦。
手腕被牛筋勒得好紧,然后身体对刑求的自然反应令得牛筋深入皮肉,终于激发了三个月前亲手种入自己手腕的毒蛊——
三个月前,服部千军将五百支火枪交到东方不败手中。东方不败却一时难以给付出约定的金钱。于是按照苗人的方法,东方不败将毒蛊种入自己右腕。
“此蛊名合欢,雌雄乃是一对。现今雌蛊在我体内,若无雄蛊,则终生难以取出。”他将雄蛊交予服部。“请妥帖保存,半年之内,我必付清余款。”
小小毒蛊,对东方来说,只是微不足道之事。稍运内力,便可令得雌蛊在体内乖乖安眠,并无任何障碍——现今内力已失的情况,却不在他的计算之内。
雌蛊失伴,又遭挤迫,正顺着经脉朝内爬去。
同这种感受相比,赤水派的刑求,不过是小儿游戏。
然而,身体表面与经脉深处的双重痛苦加起来,也比不上东方不败心内的痛。
“你以为那辆马车上的人可以逃得过么?”夜地里,庞达绑起他之前忽然神秘地笑了。“前面就是赤水桥了,掌门早已飞鸽传令将桥中间截断,好阻你们的去路。夜黑风高,那马车又奔得如此急,除了掉入河中万无他理——还不如你呢,好歹能苟活些时日。要知道,那桥可有几十丈高,又逢上涨潮……”
雪千寻和长谷川华能及时发现桥断么?
能控得住奔马么?
夜月黯淡,几无星光。
流水溅溅,波涛诡急。
很疼。
真的很疼。
失败到快要崩溃的疼。
东方慢慢抬头,张开眼睛。
“真的很疼吗?”小意看着他苍白的脸。
东方咬住血迹斑斑的下唇。牙很白,白得森冷。
他终于点头。“很疼……很冷。”
冷是因为失血吧。他仿佛看见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无望的绝望,走向死。
“疼?冷?”小意温柔地笑了,像是伸手要去搂他。
东方惨呼了一声。
小意搂住他,却将长长的指甲狠狠抠进了他身上半凝的伤口。
“你是日月魔教的人吧?”小意的声音颤抖。“疼也是活该,活该知道吗?”
他诅咒时候的声音,也带着难以更改的扭捏娇柔,却透出更深更无奈的怒与伤痛。
东方没有动,甚至一分退让闪避也没有。
指甲在伤口中深深嵌入的感觉,让他觉得清醒。
“你家人死时,我还未入神教。”他哑着嗓子。“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下令在毕节屠村的,是任我行。”
“那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你们魔教的人!”小意大声喊,松开东方的身体,拿起皮鞭就开始猛抽一气。
等他终于停顿下来,东方才抬起眼睛,看他。
“——我是苗人。我的父母是被汉人所杀。你是汉人,我却并未想过将帐算在你的头上。”他很疲倦,强自支撑着精神说话。
和痛苦对抗,所带来的疲倦比痛苦本身,更能损伤一个人的生命力。
“这……”小意愣了一愣。“这算什么道理?”听起来乱七八糟,却令人没办法驳回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