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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各位长辈多带带他。”秦老大说。
“有些木头雕琢成器,有些,不行的。”有人说,秦老大瞪眼望去,心中不服。
“是青涩,假以时日,定是可行的。只是眼前嘛……”
“不知南少……”
秦老大长长吸口气说:“耀南另有它用。”
几位堂主面面相觑,费师爷道:“溶少年少气盛,多磨砺些时日会好的。”
“就不知蓝帮可有没有那么多时日让他去练手呀。帮里能干的兄弟多半是有些脾性的,受不了那份作践,甩手就不干了。”
“哎,怎么能说是作践呢?”费师爷制止。
“帮里上下都在议论,说这位二太子得罪不得,处处惹出祸事都要找个替罪羊来,还平白地胡乱冤枉人栽赃陷害,是个溜肩膀的软骨头。”孔长老壮壮胆说。
“胡说!秦溶多么敢作敢当的一个小伙儿,怎么会溜肩膀没担当呢?”费师爷瞪眼喝止。
方堂主嘿嘿怪笑,撇撇嘴说:“他不溜肩膀,不溜肩膀就是爱捕风捉影嚼老婆舌头。南少,多好个苗子,自他回来吃了多少冤枉,没影儿的为他几句话,都被打‘吊鸭子’了。蓝帮上下传个遍,人人义愤填膺的,他秦溶事后还不是拍拍屁股没事儿人一个?”
“是楚耀南说的?”秦老大心头一冷问。
“偏心,大哥你这心都偏去哪里了?你自己摸摸吧。南儿他傻呀,这么没脸的事,还敲锣打鼓四处去宣扬,去逢人就讲,‘我被我老子挂楼梯上扒光了打‘吊鸭子’了。”方堂主捏了嗓子矫揉造作地说,扭个身子惹得众人哭笑不得。
秦老大摆摆手皱眉说:“别提那事儿了,都有不是的地方。秦溶他……”
“行了,大哥,免了吧。就别描画了,都这样了。我们呢,就看在大哥面上尽量去忍,尽量去帮,至于兄弟们呢,也尽量去劝说着。”
秦老大回府,唉声叹气,从未有过的疲惫不堪。
上楼去给母亲请安,看到客厅里老太太坐在太师椅里低个头笑得合不拢嘴,楚耀南带着五妹招弟和六妹心蕊跪趴在客厅地上玩抽竹棍儿,玩得兴高采烈叫嚷着。
心蕊平日在家是最受宠的女儿,兴奋的尖声叫嚷着:“大哥玩赖,大哥玩赖,快拿出来,拿出来。奶奶您管管大哥呀。”
楚耀南无辜地摊开手说:“我哪里拿了?你小丫头也学了爹乱冤枉好人。”说着勾了手指狠狠刮六妹的鼻子,兄妹闹做一团,直到招弟看到秦老大,怯怯地喊声:“爹—”
楚耀南才翻身立起,笑容未散地躬身见礼。
“南儿,今天悠闲呀。”秦老大没好气地问,楚耀南机警地答:“哦,是二弟聪明,上手得快,包氏这边没什么新单子,我就在家陪婆婆说说话。”
老太太摸摸楚耀南的头惬意地说:“南儿在家,就热闹许多呀。”
47、龙城之行
“那两只小崽儿呢?”秦老大四下望,寻找秦沛、秦溶,老太太说:“沛儿上学去了,那个小的,哪里见得到人影儿。”
“哦,二弟去接手青道堂了吧?我看今天他和费先生对账呢。”楚耀南答道。
“青道堂那边,你来负责接收。”秦老大吩咐,楚耀南惊愕道:“爹,二弟更熟悉些吧。青道堂那边,儿子人生地不熟的。”
秦老大凌厉的目光扫来,楚耀南立刻应声:“是!”
秦溶随在楚耀南身后第一次踏入“改朝易主”后的青道堂。
门口守候的弟子们依旧是一身皂色短衫,雪白的袖口,格外利落。
只是那块青道堂金漆墨色大匾落了灰尘无人打理,显得整个香堂都黯然无光。
楚耀南代表秦氏来接手青道堂,清理外债,重新划分青道堂资产。
其中,二爷贺望祖要撤资去做生意,三爷回老家另立门户,五爷薛辉要留下。
楚耀南今天穿一袭青灰色长衫,头发油光的抿在脑后,显得一双眼眸格外明亮锐利,人也显得分外老成。
他面无笑容,在兄弟们簇拥下在正中一把交椅上落座,身旁是秦老大贴身的四位保镖,各个冷眉立目分腿立在一旁,如金刚一般。
“青道堂如今被秦氏收编,众所周知是资不抵债的烂摊子。老爷子慈悲,花钱买破砖烂瓦。今天我就奉命来收拾残局,同大家清算一下。”楚耀南说,眼见青道堂几位堂主面色大变,秦溶正欲开口,楚耀南一伸手止住他的话说:“耀南接手青道堂账目,花了五天,整整五个晚上,查账。要闹清楚对这财务上的数字,我楚耀南就像玩游戏一样的喜欢。凭这账目再复杂,若想玩些猫腻,怕也不易。”
身子向后一仰,翘起二郎腿,态度极为傲慢,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的面颊。五爷薛辉忿忿地拍案而起,大骂道:“楚耀南,你不要欺人太甚!”
四大金刚般的保镖警觉地迈前一步,楚耀南喝止。秦溶却忿然质问:“耀南,你要做什么?老爷子让你来清帐安置,没有让你来生事。”
楚耀南侧身笑道:“我不想生事,不过既然青道堂归于蓝帮旗下,规矩,废不得。如今这账目上有内鬼,你们走晚了。若蓝帮接手前不贪财的走了,或许我无能为力,既然进了蓝帮的门,就要按照蓝帮的规矩从事。这吃里扒外弄私钱的,如何处置呢?”
众人大惊,都望向楚耀南扔去地上的账簿。
二爷贺望祖惊惧万分,铁证如山,他始料未及如此详尽的做帐竟然没逃过楚耀南的利眼。
回到秦公馆,楚耀南独自在后园庭树下一石桌上抱膝呆坐,仰头看树枝上一落叶凋零后的鸟巢,燕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
他低头看着腕子上那道深深的伤疤,那鼓起的疤痕如一条狰狞的蛇盘在腕子上,是谁说伤口愈合不留痕迹,那道伤痕为什么还不消失?
费无用师爷摇着折扇过来,劝道:“耀南,你也不必太过认真。青道堂,依我看,迟早是要出去的。这就是老爷子花钱买来哄二少开心的一个玩具罢了。那边,老爷子也骂了二少不该对你恶语相向了。”
楚耀南只是笑笑,其实他心里想的早已不在秦公馆和蓝帮,也不在乎青道堂那些人如何发落了。
秦老大揉着头,蓝帮上下对秦溶怨声载道,他不由犯了疑心。
改朝换代,江山易主,一朝天子一朝臣,有怨言有震动是难免。只是这风潮来得太过,本来有些为自己武断后悔的他渐渐开始坚定自己对这个决定的信心,长痛不如短痛,他要当机立断,力挺秦溶。
“南儿,包氏那边的生意,如何了?”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只是新生意必须要我们各大码头齐心协力,调派资源,才能应付包氏的货靠停码头,装运卸货都是要格外留心的。待单子签订,我会嘱咐阿溶。”
秦老大听着听着,闭目养神,不久鼾声大作。
楚耀南止住话,蹑手蹑脚近前,脱下外衣搭盖在父亲身上,只离得很近,仔细注视眼前这位抚养他二十年的父亲。宠爱,责罚,欢乐,痛苦,都在霎时齐聚眼前。他动动唇,转身轻轻离去,走到房门,鼾声止住,秦老大一声唤:“南儿。”
楚耀南立步转身应道:“爹,可还有吩咐。”
“人老喽,总是睡不够。你近来可有你胡老叔那边的消息?”秦老大坐起身,捶着腿,楚耀南忙凑过去,跪在膝前为秦老大捶腿,应着说:“也没什么消息,听说在北平养病呢,得了咳嗽病不见好了,该不是和儿子一个病根儿吧。”
楚耀南低头不语,为父亲捶着腿。
“看你这小子,提到你胡老叔就欢喜,爹知道你自小稀罕他。”
楚耀南扬起脸,嗫嚅道:“爹,如今二弟回来了,大弟弟也快毕业,日后也能打理家业。爹当初说,书本里学的,远不及手里练出来的管用,不如让阿沛回家里帮爹打理事务吧。”
“怎么,还记恨爹当年让你从国外辍学归来干活?”秦老大拉下脸,楚耀南笑笑道:“哪里敢。不过,胡老叔提起他身边那个外国医生治咳喘的毛病很有本事的,想我去北平走一遭,看能不能把病根儿治了。”
秦老大忽然睁眼打量他,摇着椅子不出声。
楚耀南说:“爹,儿子也寻思着避开定江一阵子,这边的兄弟们不见了我,怕死了心,也就跟阿溶干了。龙城那边今年那批给‘京城’里上贡的‘皮肉货’出笼了嘛,儿子这就去跑一遭。”
秦老大长叹一口气。
楚耀南来到他房间,依旧满脸恭敬,笑意动人地喊声:“爹。”
他打量楚耀南,自己养大的儿子,二十年,如今都高他一头了。
“爹,龙城那批货,儿子安排好了,这就亲自去趟龙城办妥。爹可有其它吩咐吗?”
秦老大仰头看他,揣测他每道笑容,忽然说:“龙城的差事,不过是押货,让秦溶去替你跑一遭。”
楚耀南失望的神色稍纵即逝,吱唔道:“定江的事务繁杂,二弟刚接手,离不开吧?再者,龙城那边的货……”
“跑跑外埠的码头也好,他还没去拜过山头儿。”秦老大说。楚耀南应声“是!”仔细揣测父亲的意思。
“这个野小子,让他出去避避风头也好。”秦老大叹息道,又吩咐说:“秦溶走后,你去浦江大都会摆酒席,替爹大宴弟兄们,就说,就说……”
“初七是婆婆的小寿日。”楚耀南提醒着。秦老大点头。
蓝帮此批“肉货”是两船经定江去南洋打工的包身工,听说这些包身工是去南洋做割橡胶的买卖,收入可观。秦溶明白秦老大不过是寻个借口让他出来避避风头,随行的更有楚耀南贴身的亲信阿彪,也就不十分上心。
阿彪办事麻利,他很喜欢,几天的时间就将“肉货”备齐,便准备返航。他还提醒秦溶说:“龙城人杰地灵,物产丰富,二少若是想买些当地特产就随我一道去,我去给南少买些‘吊瓜子’吃。”
起先秦溶没大听清,吃惊地问:“什么‘吊鸭子’?还真有卖这东西的?”
阿彪微怔,随即道:“是‘吊瓜子’,就是炒丝瓜籽儿,南少和六小姐都喜欢的。”
秦溶抓紧时间在市集为母亲买了把檀木梳,又为雪玉买了个精致的纯银镶嵌绿玉的小梳妆镜,又为蒋大哥买了包土烟,还没忘记给阿沛买上些洋货。拎了东西都要回船离岸,秦溶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踟蹰不前。阿彪问:“可还要买些什么?不如我帮二少你拎上船去,二少再去买过?”
秦溶转身回到市集,盲目的四处转,他不知道该买些什么,那个家伙什么都不缺。可是往年他出门在外回家,都是要给娘和阿沛他们买特产的。尤其是阿沛,总是迎上他就翻包裹,寻找自己的礼物,往往遗憾的抱怨他寒酸,却还是把礼物收去房里。
不过转身的空当,他看到一家竹器店卖“老头乐儿”,就是搔痒的那竹子手,看得有趣,尾部刻成一个笑脸的图形。他随手就买下,想是他不用,娘也会用。又看到一个精致的银质烟盒,随手买下,匆匆上了船。
船行江上,江风一吹,满怀畅意。出了龙城地界,靠岸滦州城外时,午饭时秦溶忍不住吩咐手下沽了一壶好酒,要了一碟酱牛肉,一碟盐水花生,同阿彪畅饮起来。
阿彪健谈,不离口的就是楚耀南那些琐事。什么老爷的苛刻管教,南少的乖巧懂事隐忍,对太太的孝顺,仿佛是只展翅恨天低的雏鹰。
船离开码头时,秦溶觉得有些疲倦,就去舱下睡觉,阿彪劝道:“不如在上面的房间睡,空气好。”
“太吵。”秦溶说,下了船舱。
他进到舱里,倒头就睡,盖了自己的风衣,想是眯一会儿就好。
半梦半醒时,依约听到哭泣声,他懒得起身,想是那些卖去南洋打工的猪仔,好端端为什么去做猪仔?
秦溶也不想,就想睡觉。睡梦中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音韵典雅。
秦溶就听一声低喝:“轻声,闭口,不许唱,不信你们试试。”
心想是谁如此霸道?
不过翻身,竟然惊醒,定定神,果然听到一阵声音,不是关押劳工的地方,似从他睡觉的榻板下传来。
一个说:“可该怎么办是好?”
一个说:“认命吧,谁让咱们不会投胎呢?”
一个说:“不如我们跑吧,与其掉进火坑被人糟蹋,不如逃了还能寻条出路。”
“那不如投江吧,趁天黑游过岸边去逃命。总比生不如死的日子好。”
秦溶心想,也曾听人说起过闯南洋的艰难,这些人既然不愿去,为什么还花了钱去寻秦氏的商会担保他们出去呢?
翻个身,继续听了里面在讲:“好死不如赖活着,熬过去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