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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父亲并不像个『父亲』。也不像个『家长』。
他的童年记忆里,都是叔伯们替代父亲来宠护他、教导他;沐家对外的事物,也少见父亲亲自出面,多数都有着其它人去管。
他总是留在这个院落里头——一个他被所有长辈告诫、不可随意接近的院落;一个种植着沐家最美、最著名茶花的院落。
所以,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总是少于接近自己的父亲为何今日唤他,而且,又是将他唤到这个院落来……一直以来他知道除了父亲以及侍奉的下人外,其余人是禁止接近这儿的。
蓦然,在竹帘掩下的另一端厢房传来脚步声,沐怀一怔,只见一个瘦长影子在竹帘后停了下来,跟着,竹帘缓缓卷起。
他的眼神,也随着竹帘的卷起由下至上。
从如墨色的布靴,雪白的衣,纤瘦的体型腰身,一束松垮却不紊乱的乌黑发辫,来到了那张苍白平凡、却令人无法不去注意的脸庞。
那是一张几乎没了血色的脸,消瘦嶙峋的脸骨、苍白似雪的肌肤,连唇色都是淡淡,只有那眉眼、是灼人的黝黑;而神色,是冷冰的、冷漠的、棱利的,仅有胸前一抹鲜红如血的坠饰,略为点缀出了生气。
不知怎地,沐怀的眼莫名地被邢抹红引了过去,随着人前移的动作,他的眼才真正对上了那眼眸。
那本是一张不甚出色的脸,然而那双盯着自己的眸子却彷佛能感人般地紧紧吸住了沐怀的眼光,令他彷佛有被慑去了心神的恍惚感。
他总觉得,好象见过他——
「住手。」
沐寒骤然开口的话语令沐怀一个晕眩颠踬,霎感莫名惊异地回神后,眼前又是令他感到错愕的情景。
他见到父亲沐寒走到了那青年身畔,以他从未见过的温和、包容神色伸出手,拂开了那青年飘散在额前的发丝拢好。
「你不喜欢么?」
他看听见父亲低声地问着,小心翼翼又呵护似的握住他的手将他牵过来到自己面前;而那青年却没有再看向自己,他只是望了眼父亲,淡漠的眸彷佛拢着层薄霜。
「那种事情,从来都无所谓。」他说着抽开了手,冷漠转回身去,「见也见过了,其它随你们意。」
「绛雪!」沐寒声沉又略急地唤,却只见那人影又走回原处。
竹帘一瞬间就落下隔开了声息,沐怀方才回神地眨了下眼,有些莫名地看着父亲失神于那消失身影的神色。
那个人是谁?怎会与院里的山茶一般名字?
他心头不甚明白方才那不到一刻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而自己又是为何要出现于这里、彷佛是一种介绍般地介绍给那人?
「……他的名字,叫做绛雪。」沐寒蓦地开了口,恢复如以往般淡而冷的威严声音,「明日起你每日卯时都来陪他,不必问原因,照做就是。」
「是。」即使有满腹疑问,沐怀也只能应承。
在沐家,他从小便学到有许多事情是理所当然被要求、被限制的,也所以,许多事情他都习惯了不去追问原因。
因为,规矩、命令、禁忌,是不容许有质疑或改变的;更何况,这命令是出自他向来有些畏惧的父亲口中。
「记着,别一直看他的眼,别主动碰触他,也——最好别太过深入去懂他。」沐寒凝眸看着他,直到沐怀浑身不自在起来才转开了眼眸,喃喃低语着,「你迟早会明白原因……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 * * * *
自那日起,沐怀便听话的日日到那小院去。
沐寒一直都在,只是在沐怀出现时他从不会去打扰,只是任他们两人独处。
然而,沐怀却不晓得要怎样与绛雪对谈——或者该说绛雪根本不想与他说话,不管怎样的话题,总是没两下就不应声。
是以每一日的一个时辰相处里,他就只看见他慵懒地趴在窗畔看着庭院一成不变的景数不吭声,根本视自己为无物;只有在父亲出现时他那双眸里方会有些波动,就彷佛是被风吹拂了的树叶一般,微微而动。
沐怀纳闷着,也曾偷偷问过其它叔伯绛雪是何人?与父亲是何关系?然而每一个人却都避而不谈,仅告诉他,时候到了自然会知晓。
十数日过去,沐怀便再也不去问这件事情了。他明白了禁忌便是禁忌,不该问的似乎怎么问也不会有答案。
只是虽然不问,但心里对绛雪的好奇心却越来越旺盛。
眼前这个不过二十许的青年名字为何会与那茶花一般?是父亲取的么?……他从何时起住在这儿的?从何而来、是何身分?
他,应当是自己被禁止接近这儿的原因吧!但为何父亲却要自己来陪他却又不许太过深入追问?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么?
他年岁尚少,打小被长辈们呵护得很好加上性子豁达。即使打小被限制着一些不能解的怪事儿,然而毕竟与日常无关,他也就随手拋诸脑后不会太刻意去追究。
而如今事儿被推到眼前了,又怎能不引起好奇去追究?
由于绛雪总不说话,所以每日的一个时辰里,沐怀就是胡乱地边想这些事儿边看着他发呆——他想反正绛雪不看他就对不上他的眼,所以应该是不算违反爹的交代。
他其实,不算是个俊美的男子,但却是很引人注目。
眉目有些棱利分明,细长鼻梁、唇薄而微弯,不甚有血色的肌肤有几许寒冷之感;肤色淡淡、唇色淡淡,就连气质,都是飘忽寒冷而几许忧愁的,有时这么看着他,竟会有瞬间他忽然消失在日光里的错觉。
好好一个人怎可能会突然消失?他虽对自己这个念头感觉好笑,却总会不由自主的这么想。
「你为什么一直睡?身体不适么?」
相处半个月后,沐怀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
总觉得他身子不是很好,否则怎会如此苍白虚弱得成日只是昏昏欲睡?可若是身子不好,又没见爹给他请过大夫……难道,是有什么无法治愈的宿疾?
「……因为花快要谢了。」
对他这一问,绛雪只是这般没头没尾的这么回答了句,便又靠在窗畔,继续自己半昏半醒似的神游。
因为花快要谢了……?
他闻言更加纳闷着,「你是说,逢花谢的时候你便会想睡?」好怪异的病,还是说是因为夏日将至所以他才容易昏昏欲睡?
绛雪睁眼侧过脸看他,蓦地一笑。唇角虽没有扬起笑,瞥向他的眼神却是慵懒而带笑;那双眼终于凝视向他的墨黑眼眸不再只有冷漠冰冷,令人一瞬恍惚。
沐怀迅速地摇了摇头,甩去那一瞬间的恍惚感的同时,心下隐隐感觉怪异了起来。
怎么每一次对上他凝神一看的眼,总会这般的失了神?
「这么说也是可以。」绛雪说着斜睨一眼,「你觉得我这么着很奇怪?」
「我……」说不是的话像是说谎,说是又觉得不礼貌,沐怀的话头说了半天,仍是想不出怎么回话好。
他毕竟年岁尚少,又打亦被长辈们呵护得很好,与其它有外出帮忙生意的远房堂兄弟比起来便没怎么历练,面临这种状况也就老实得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问便问。」他手随意地一顺发辫,神色既无不快也无在意。
「那么,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小心说完后,沐怀又迅速地道:「我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
他可不希望让爹知道了责骂,毕竟他曾交代自己不要太深入追问。
「你只是好奇,对么?——比方,我是谁、在这儿待了多久?从哪儿来的?岁数多大了?为什么住在这儿?跟你父亲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不徐不急地就将沐怀这些日子放在心里打转儿的问题给道了出来,听得沐怀傻住后又问:「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想问么?」
「——很常有人问你这些?」他呆了半晌,怔愣之余好奇心又发。照理来说,这儿不是没什么人来的么…怎会常有人问他这些?
「也许,可算是很常。」
见他没有不悦,沐怀吸了口气,终于问:「那、你究竟是谁?」
唇色,勾起了一笑。
「听我的名,你想起了什么?」他问。
「嗯?」他有些觉得多余,却仍是答,「你的名字跟窗外那树茶花一样。」
绛雪闻言一哂,手一抬,窗外的茶花竟似被强风吹动般沙沙而响,「这名字,就是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嗄?」他一时不能意会,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奇异似的宁静中,只听见他清晰而冷漠的嗓音又开了口:
「我就是绛雪。」
沐怀呼吸一窒,空白的脑中蓦地闪出了一个画面……
白色的雪、红色的山茶、苍白如鬼魅的人——年幼时的记忆蓦然涌上,沐怀倏地站起身,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原来,那竟是他!那个、让自己大病了一场,吓得再也不敢随便乱跑的病因,竟会是一个、一个——
他啊的一声,齿关顿时喀喀打颤起来,断续失声叫道:「你、你是不是妖——」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眼前绛雪忽然起身打断。
只见他冷冷一笑,朝他走了过来;那瘦骨嶙峋的手微微抬起伸向自己伸出的瞬间,沐怀后退着一声惊叫眼前一黑,咚的一声就昏了过去。
章之二、汝以鲜血为盟,吾当百岁相待
久远前,大理白族有个传说故事。
一个善唱歌谣的男子因得罪官府受到胁迫,便逃命地躲入了山里;而在那儿,他遇见了一名姓查的美丽女子,她因他的歌声而着迷,便与之相恋结成夫妻。
过了数年,男子想寻求更好的生活,便告别妻子往大城里去求发展;几年后回到家,却发现妻子早已消失,只在住处的山茶树下发现了三棵茶花树苗及一封书信。
男子这才知道原来妻子并非是人而是茶花树精,为他留下孩子后便已气力用尽枯萎而亡,当下只能抱着孩子哭泣;之后,他便尽心栽培着这三栋树苗,成为一个出名的茶花商人。
然而,故事毕竟过于美好。
那男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不懂怎样培育茶花更遑论怎样照顾三个半人半妖的孩子,面对这样的景况,他过没多久便将这三棵树苗分别卖给了喜爱茶花的富有人家,拿着钱财不知避居何处去了。
兄妹三人就这么分开,至今都未曾见面。
他的母亲是修练成身的妖、父亲却是凡人,所以与一般修练成精的妖不同,因为打一开始他便像人一般具有肉身,只是因为修练不足,维持不长时间便会化回原形。
若非,遇见了他。
沐昂,是沐氏之长、西平侯沐英的三子,生性爽朗大方,平素喜爱搜集诗画古物及一些奇怪事物,买下他这株新品的山茶也仅只因为好奇。
然而在知道了他的身分后,这个凡人竟是毫不吝惜地给了他精血,助他迅速地修成人形。
『绛雪。』他说道,牵起了他的手,『我给你起了个名字,就叫绛雪。』
好久、好久了,可记忆仍鲜明如初。
闭起眼眸,彷佛还能看见他的笑,能记得他如何引着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去看、去学习人间的事物。
只有他对自己最好,甚而好得令他竟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平凡幸福的凡人,不是那非人也非妖的异类。
他给了他名字,让他懂得什么叫情感、什么叫依恋;然而,沐昂一样逃不过世人的命运——就是死亡。
他只留给他两个字,就是等待。
承诺誓言之刻,初成人形、年岁尚浅的他虽伤心,却尚天真的以为这等待不会太久;然而岁岁年年经过,等待依旧,心中期待却是越来越冷然。
当时他牵着自己的手,那温暖与柔情款款,竟也快不复记忆了。
他开始想,为何要有人的躯体?为何诸多的灵都想要修成人身?
于他而言,人的躯体不过是增长了冗长光阴的无情……人的躯体令他像人一样过着日子,但却不能够如同原身那般视岁岁年年如一朝一日般短暂。
若只单是草木修炼而成的妖,是否就能看淡这些不去懂人类的七情六欲?若当初并非依恃沐昂的气血迅速修得人形,而是慢慢地以天地精气化育、修成正果,又何苦得来这些磨蚀心口的折磨情感?
人与妖都求长生,但可知长生之苦?身旁的人来了又去,而独他看尽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无穷尽的岁月、不老不死之躯,竟如漫长折磨。
为何还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