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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城四门大开,街道上人马川流不息,穿各色杂服的蒙人牵着成群的牛马牲畜。从阿勒坦汗修建归化开始,几十年间她的威名已经传遍了蒙古各部,只是在察哈尔人手中没落了几年,广袤的草原上零散的蒙古部落有时数年也碰不见汉人的商队,所以一年中总会来几次归化,换取生活中的必备品。如今商贸重新兴旺,各部早就熟悉此地的蒙人趋之若鹜。
翟哲眉宇含忧,归化城愈繁华他的麻烦就越大。
俄木布汗顺义王的府邸在归化城的中心,在废墟中修葺后比不上从前的奢华。
常年受汉人影响,俄木布汗不喜欢住在帐篷中在草原游动。土默特人长年和汉人相处,学会了太多的汉人习惯,他们喜欢穿布料的衣服,习惯吃米粟和肉类混杂的食物,很多人懂得说汉人的语言。这些都拜两个人所赐:赵全和三娘子。
将大黑马交给逢勤,翟哲快步向俄木布汗的府邸。
通往大汗府邸的街道上一个胖子迎面而来,正是毛罕阴,翟哲上前问:“大汗在宅内吗?我想拜见他”
毛罕阴眉开眼笑,说:“千户大人有事么?在,在,我马上给你禀告!”他近似是俄木布汗的管家。
在外等待片刻,毛罕阴进屋后半晌走出来招手说:“大汗在等你。”
走进府邸,俄木布坐在厅堂等待。
“听说你在河套将察哈尔人追的到处流窜,今日怎么回归化了?”俄木布心情不错,还能与翟哲开个玩笑。
翟哲蹑步走近俄木布汗,压低声音说:“女真大军将至漠南!”
俄木布汗的手轻轻一抖,示意毛罕阴带左右侍从出门回避,问:“什么时候?消息可靠吗?”声音颤抖。
“三日左右能到归化!”
“他们一定是去讨伐漠西的察哈尔人!”俄木布汗兴奋。女真人不友好,相比察哈尔人带来近乎灭族的仇恨,这个消息给他带来一种复仇的快感。
“不一定!”翟哲咬牙,说:“大汗,我担心女真人会对商号不利,想让商铺暂时关闭,伙计先回大明。”
俄木布脸色微变,说:“不行,归化的名声才传入草原,突然又中断商贸。很多漠北、准葛尔部落的牧民可能都走在路上,你要毁掉归化吗?难道女真人来漠南,归化城就要关门吗?”
“但女真和大明是仇敌!那些商铺的伙计都是汉人。”
“你多虑了,张坝草原在女真人的控制之下,张家口汉人的商铺同样很兴旺。女真人西征察哈尔会经过归化,但不会对你的商铺不利,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俄木布汗的恐惧经消失不见。
“我土默特已经有近三万汉人,难道他们此刻都需要逃入杀胡口内吗。”
翟哲的心中满是苦涩,有些话他没办法说出来。
“女真人准备西征,你们可以撤出河套了,察哈尔人见到女真人就像老鼠见到猫。”俄木布汗哈哈大笑。
“大汗,女真大军的目标除了察哈尔人还有可能是大明!”翟哲终于忍不住提醒,说话时嗓子里像压了一口痰。
俄木布汗兴奋的表情瞬间收敛,他凝视翟哲的眼睛,良久说:“无论女真大军去攻打那里,我土默特人都只能旁观,你也一样。”
翟哲张口又闭上。
俄木布轻拍他的肩膀,说:“我了解你的心思,土默特部落现在无力插手,那是狼王之间的搏斗,而我们还只是麋鹿,稍有不慎便会引祸上身。况且你只是在猜测。”
“您不担心女真人吗?”
俄木布汗摊开双手,说:“我担心什么?如今土默特人能对他们造成一丝威胁吗?他们烧毁过归化,但如果没有他们,土默特人还在河套流浪。”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翟哲无语。
走出大汗府邸再拐过一条街道,集市上嘈杂的声音很吵闹,翟哲七拐八拐进入一座商铺,一个身穿绸缎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他是商盟在归化分号的大掌柜,熟识翟哲。
“商盟在草原行走有多少伙计?”
“两百二十三人!”大掌柜小心回话,柳全嘱咐过他,一切要听东家安排。
“将那些闲置的伙计尽快遣回塞内,只需保证商铺基本经营即可,草原最近可能会有变故。”
大掌柜看向热闹的街道,面露为难之色。
“今天就走,给我捎一封信给宁盛。”翟哲伸手索要文房四宝。
第94章 谋世
张家口。
店铺正常营业,集市人比平日稀少很多。
伙计的脸上隐藏了惊慌,打理完商铺,又没什么客人,相互偷使眼色,不敢随意聊天。八大家的东家都在宣镇,女真人不会告知他们大军将至,但他们有自己的渠道获得消息。
女真大军分两队共三万多人,遮天蔽日从张坝草原经过。
禁止土默特人东迁后,这里再见不到牧民,只有些零散马贼活动。
多尔衮统帅两白旗人马在前,岳托部统帅两红旗精锐在后。
这两人都很年轻,分别掌管后金的兵部和吏部,大权在握,精明能干,在后金尽显瑜亮之争。皇太极驭下有术,多尔衮孔武有力,作战勇猛却掌管吏部,岳托体态文弱,不通骑射,却掌管兵部。
烈日下,女真大军行进缓慢,甲士浑身汗透。
马背上,多尔衮抬起右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遥看南方,大明的长城像一条长蛇在群山中蜿蜒,又想起去年的廷议之争。
去年将察哈尔人驱出漠南草原后,皇太极返回辽东召集诸位台吉、贝勒讨论来年大军作战计划,问:“征讨明国及朝鲜、察哈尔,三者何先?”
天聪汗亲自主持廷议,朝臣争辩热烈,皇太极此举也带有考究之意。
后金诸将都迫切希望收服蒙古各部,察哈尔人的虚弱已经像**的少女一般露在狰狞的女真勇士面前,众将皆以为先往漠西攻破察哈尔。只有岳托和多尔衮与众人看法不同。
在张家口商人的帮助下,辽东对大明流贼战局了若指掌。
对大金来说察哈尔人现如待宰之犬,暂可一缓。
大明疆域广阔,民众千万,只要汉人不乱,无论女真如何奋进,也无法再进一步。女真可入关掳掠,但只要北京城在那里,大明天子戍边关,不能攻下北京城无论女真大军深入多远,最终仍要退回辽东。
大明北境连旱,山陕流贼几年来愈演愈烈,让岳托和多尔衮均看见了机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想征服大明,先要让汉人天下大乱。女真大军如果从大同入塞攻伐山西,大明必然无法再全力清剿在山西流贼,大金不但可以获取人口财物,还可以让大明的疮口溃烂,再难愈合。
主张征伐察哈尔的人是准备收获成果,主张征明的人在筹划未来,岳托和多尔衮惺惺相惜侃侃而谈,端坐上位的皇太极两眼亮光。
肥厚的手轻轻抚摸龙椅柄,皇太极心境复杂,既有共鸣之喜,又暗生警觉之心。
朝中诸将想的都是掳掠和钱财,只有他——皇太极,以十万之众敢生吞并大明的念头,那种野心在别人看来仿佛是蛇吞象一般可笑。但凡这世上的事连想也不敢想,又怎么会能做到。
“幸好是两个人!”皇太极口中喃喃。
“往前三十里到达凉城!”传令兵飞速来报,打乱了多尔衮的思绪。
“就地驻扎!”多尔衮翻身下马,将盔甲卸下,徐徐的草原风带来一阵凉爽。
两旗大军驻扎在凉城东的下水海之侧。
半个时辰之,岳托来到多尔衮的营帐,他年纪稍长但辈分低,言辞举止对多尔衮很尊重。
案桌上摆放了一张地图,其上大同诸营堡位置及驻军标明的清清楚楚。
多尔衮招呼岳托近身,指点说:“大同镇防备甚是空虚,你看从何处入关为好!”
这张地图正是岳托从晋商手中所获,其中内容逃早已了然如胸,说:“保安堡!只需破的此堡,往大明内再无险峻之处,便于骑兵。守住此堡也可保出塞退路无忧。”
多尔衮细看,额首答应道:“正是如此!大军在此休整一日,后日入关,你明日前往土默特部征缴军粮牲畜。”
归化城。
俄木布汗心神不宁,连续派发斥候往凉城以东巡梭,又不敢太过深入。
女真大军才驻扎,斥候探明消息,从旗号来看,领军者为多尔衮和岳托。
俄木布心中更是不安,这两人和土默特的都有罅隙,多尔曾烧毁归化城,岳托也被拒绝过联姻。
汗帐骑兵连日征缴了牲畜,又备好粮草酒水,准备次日在归化城等候犒劳女真大军。土默川无论是汉人还是蒙人都尽量呆在家中,不敢再随意走动。
次日,太阳刚刚露脸,两千精骑从女真大营出发行往归化。
进入土默川,眼前的景象让岳托惊诧。去年尚是荒芜一片,此时堪比塞外江南。沿途所过,黑水河沿线良田万亩,一片片的粟米微黄,眼看将到收获的季节。
零零散散的板升房屋在冒着炊烟,在夏日清晨的雾气中尤显得飘渺,那是汉人在草原的住处。
岳托知道去年有大批汉人流民出塞,也没想到眼前的景象。
铁蹄匆匆。
归化城外五十里处,得到消息的俄木布率古禄格、杭高和翟哲来迎。
躲在角落的翟哲首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女真骑兵。
沉默、粗鲁、装备精良。
沉默昭示纪律,粗鲁是勇猛的反映,至于盔甲,商盟再干上十年也无法让汉骑配备上如此精良的甲衣。
岳托下马和俄木布汗相见,他没有女真人常见的傲气,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和善。
古禄格挤上前去,跪拜行礼。
岳托伸手将他扶起来,笑说:“我记得你,我们是亲戚,对吧!”
古禄格谄笑满面,连连点头。
俄木布汗有些不高兴,插言道:“土默特部皆是贝勒的亲戚。”
岳托微笑,目光扫视,掠过翟哲时稍稍停顿,这是个汉人!
翟哲低头避开岳托的眼光,内心深处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不错,行为举止彬彬有礼,不似自己想象中女真人的野蛮。
俄木布汗引路,两千女真骑兵往归化城进发。
归化城比平日要冷清一些,但周围仍然散居了一些零散的蒙人。正如俄木布汗所说,每天都有蒙人来到此地,还有很多人在路上,商铺如何能够关闭。
岳托一步步走过街道,不经意间查看两侧的商铺,比张家口集市的繁荣已是不遑多让,但一年前这里才被烧成废墟。
一年,仅仅一年,土默特部就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岳托尽力掩饰自己的惊讶,去年究竟有多少汉人出塞?
从沿途所见良田,出塞的汉人足有两三万人。
第95章 入寇
俄木布汗苦笑,说:“四千头牲畜!我们承担不起啊,贝勒也知道,前年草原大旱。。”
岳托伸手制止他继续诉苦,说:“大汗,大金已经考虑到土默特的难处,等我们攻入大明获得缴获,也许就不需要你们提供补给了。”
俄木布汗呆若木鸡,女真人攻入大明还要土默特提供补给。三万大军的军粮难道都准备让土默特提供吗?女真人打的好算盘。
岳托喝了一口茶水,味道苦涩,蒙人食物多肉,很爱喝浓茶,但是他不喜欢。
轻放下手中的茶碗,岳托微笑,说:“土默特人并不像大汗说的那样贫困,土默川沃野千里将有收成,归化城繁荣昌盛。大汗莫非忘了,这里一年前还属于察哈尔。”
俄木布额头青筋微跳,低头说:“土默特部不会忘记大金的恩情,我们会尽力的。”
“如此甚好,明天清晨我希望四千牲畜可以送到凉城。军情紧急,我就不再归化久留了。”
岳托起身。
俄木布恭送。
两千骑兵渐行渐远,视野中再也见不到女真的旗帜,俄木布汗才扭头而回。
归化城府邸内传出暴躁的骂声:“强盗!这和抢掠有什么区别!”
俄木布汗在咆哮,女真人太过分了,休养生息的土默特人经不起这样的大出血。
古禄格、杭高、托克搏和翟岩站立两侧,不敢发一言。
“女真攻明,商道要断了吗?”冷静下来,俄木布转脸问翟哲。
“正是!”翟哲心思重重,急件已送往关内,商盟应该早有准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俄木布汗长叹,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归化城北,满载而归的商队蹒跚而行,驮马上压满了毛皮。
紧随在商队之后的是两百名蒙古骑兵,驱赶了一千多匹战马,皮毛光滑亮丽,
商盟商队二月初出塞,在茫茫草原上历经五个月,终于将货物倾售一空。
返回的商队带来了新消息,漠北三汗分裂了,土谢图汗率部众四万人在春暖花开之时迁徙往漠西,与察哈尔林丹汗会盟漠西。
察哈尔退到漠西后紧连吐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