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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林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吧,因为这里是要寻求的最终结果。
至原跟在他后面走进木栅栏,结果?周围一片宁静安详,静谧的,安静的,承载着,包容一切,过去与未来,现在的最终究结点,最终回归?是的,总有那么一个归处,可以承载过去的痛苦与在外间挥洒碎裂残留下的灵魂碎片。
至原深吸一口气,看着叶林的背影,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一直在寻找东西?寻找一片隐秘的宁静之处,安顿疲惫不堪,被磨损得残破不堪的灵魂。因此才对尤子,对他身上的平静温和那么强烈地感受到,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向他靠近。尤子,是的,我的尤子,你也是我灵魂的归处。我要好好地爱你,把自己归结为一个完整的整体交给你。想到这里,至原仰头,雪花飘落到脸上,化成一片冰凉的水,尤子,你听到了吗,我爱你,要把自己的心,自己的灵魂交给你,毁灭也好,痛苦也好,希望也罢,重生也罢,这一次,我要与你同生共死,啊——啊——至原展开手臂在雪地中打转,无声地笑起来,尤子,尤子,我要爱你,爱你。
叶林回头,看见至原正张开手独自微笑,是下定决心的坚定笑容,在那一刻,叶林再次感到心里传来的钝痛,他一直不敢去碰她,于是到了现在,此刻,就永远失去了她。
我就说呢,今年的腊梅花怎么会开得这么繁盛,原来是为了迎接你这位花仙子的到来。穿蓝色保暖内衣的凉子围着围巾站在门廊下笑着看着至原,美丽的脸在雪花的衬托下幻化成一个光影,至原寻声望去,凉子正拿着一束白色马蹄莲静静笑着看着她。
凉子小姐!至原飞奔过去,她身上的平静温暖让至原感到一种回归母体的安全舒适,凉子小姐在做什么?
凉子拉着至原看向叶林,林,我的院子里不需要雕塑,你要免费做模特儿吗?淡淡的含笑言语立即让叶林红了脸,连忙拉紧外套走过来。
至原俯身贴在凉子耳边说,叶林好漂亮,做雕塑肯定合适。凉子抿嘴轻笑,温雅之中有着娴熟的风韵与少女的娇媚,连至原都被她不经意间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漂亮,高贵,不失风雅,亲切随和,多么令人羡慕的女人,为何要独守这座孤岛孤芳自赏呢,难道外间真的有摧残这朵清冽芳香的高贵之花的邪恶力量?
凉子看看叶林,点头,大声说,是啊,林不如你当模特儿,我请人雕一尊,日夜欣赏好不好?
啊呀呀,凉子姐真会开玩笑。叶林连忙举手投降,一个男人要对付两个连起手来的女人,困难可想而知。
至原把小瓷碟摆上,接过凉子递来的汤盆,好了吗,凉子小姐?
好了。凉子拍手,三个人跪在桌边开始进晚餐。
至原喝一勺牛肉面汤,好好吃,凉子小姐。
当然,以前当妻子时,每餐都亲自做饭给丈夫吃呢。凉子笑着说,低头吃菜,至原和叶林同时顿住,凉子以前从未提过在日本的生活。虽有些犹豫至原还是问了,凉子小姐以前的生活幸福吗?
恩,凉子点头,优雅地微笑一下,婚姻生活美满幸福,丈夫是国内某财团社长的长子,体贴温柔,我祖父也是国会议员,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吧,再说也是在学校谈的恋爱,很是合得来,计划一毕业就结婚。谁知,凉子皱眉,细细的指尖轻推汤碗,稍微咸了一点,这种汤就是这样,些微的细节没注意,味道就全变了。
叶林和至原都张着嘴等她说下去,凉子看看两人,哎,祖父为在国会的席位私自将我许配给另一个财团社长的儿子,我自是不同意,抗争了半年,最后一无所有地跑到他家,本来他父母对我们的事并不反对,一来是两人真心相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家族利益所需,可是婚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祖父的强硬态度又惹恼了他们。哎,反正一段时间里闹得不可开交,两人总算是千心万苦地结了婚,夫妻相处愉快恩恩爱爱,只是与婆婆怎么也相处好,加上结婚几年一直没怀过孕,婆婆对此很不满,她认为女人生来就是传宗接代的,不生孩子既是对家族也是对丈夫的不敬。我们夫妻是打算三十岁左右再要孩子,但在婆婆的再三要求下,他妥协了,我不同意,两人分居了一段时间后,婆婆直接要求我提出离婚,因为她曾多次向他要求,他都断然拒绝了。我去问他,他没有反对,想必他也累了,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的他左右为难。十分伤心,当时简直想要一死了之,不想离婚,一直就与婆婆僵持着,直到那天婆婆把自己中意的儿媳带进门,我知道自己在家中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便留下离婚协议书出走,因为娘家母亲已死,与祖父也断了关系,只好回到中国来。还好有爸爸在,不然我就成了孤家寡人,没人要的孤魂野鬼了。
凉子平淡讲完那段惨烈的往事,没有提与家人对抗时的孤立无援,没有提丈夫背叛时的伤心绝望,但至原能感觉到那后面的汹涌澎湃,拉住凉子的手,凉子小姐。不知该怎样安慰她,红了眼低下头。
凉子清朗地一笑,泪光闪现,真是,把至原你吓着了吧,以后都不敢结婚了,尤子会怪我的。
至原摇头,凉子小姐不是说曾经很幸福吗,我相信爱情本身是幸福快乐的,是生活太沉重。
是啊,凉子扭头看窗外的雪,已是深夜,寒风凄厉地呼啸而过,是我自己的妥协,对生活,是我自己的固执与软弱造成的这一结果。低头看无名指上的戒指,好几年了,舍不得取下,因为是他亲手戴上的,他曾吻过它,祝福过它。
会有希望的,凉子小姐!至原突然对凉子说,灿烂的笑容让人眼前一花,叶林和凉子具是一怔。
会有的,凉子小姐,没人会愿意伤害你,他一定非常地珍爱你,之所以让你走,或许只是一种策略,他怕你受到伤害,凉子小姐,我坚信你一定能得到幸福,他一定会来的,会来的,来接你回日本。至原的黑眸在灯光下泽泽生辉,看得叶林心生摇曳,简直想伸手抓住她,对她说,是的,能得到幸福,我相信!可是他没有动,低头看着桌面。
凉子淡淡一笑,揉乱至原的头发,傻孩子,我们已经离婚了,对彼此都感到厌倦,厌倦,是爱情的尽头。
不。至原急切地摇头,凉子小姐——凉子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温柔的一笑,你还太小,感情太单纯,很多事都不明白。吃完了吗?帮我收拾碗筷。不愿再继续话题,凉子起身,至原黯然地低下头。
站在腊梅树下,飞雪漫天,凉子静静地看着天,泪水不知不觉滑下,至原说你会来,我不相信,三年了,三年,你已经结婚生子了吧,我的爱人。我要把自己关在这里至死,不再踏出尘世一步。可是为什么至原的话会让我生出希望,因为至今仍深爱着你吗,爱人哪,我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牵连,我不知道。三年来我始终都没参透你的心思,而这个女孩子仅凭我寥寥数语便猜到你为我所背负的,是真的吗,我该怎样相信你,相信我自己。三年了,至今回想起来,我仍是抑制不住愤怒与悲伤。叹口气凉子转身回屋。
扑哧!看着翘着兰花指,扭着屁股渐渐远离的身影,清雅看看一脸无可奈何怒气的郑绮忍不住笑出声,从健身俱乐部回到学校已经晚上十点钟左右,经过回宿舍男女生都不能绕开的道路时,被草坪后不远小树林中熟悉的叫骂声吸引,前来看个究竟,没想到看到郑绮被男同性恋者纠缠的这一幕,那男的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不罢休,最后竟然是清雅的出现扫了他的兴,才不甘心掉头离开。
是不是那晚至原在“狂”给你惹的祸?清雅含笑问,郑绮没回答,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该死的女人!这半个月来那些同性恋阴魂不散三天两头找他麻烦,郑绮真想把那个给他惹事的女人掐死。
以为他生气了,清雅追上去,好好,好,是我不对,不该笑你的,对不起,不要生气好不好?由于急切想要跟上郑绮的脚步,在寒风与大雪中大口喘气的清雅没注意到刚才的口气中含有多少依恋和撒娇的成分,致使郑绮停下脚步看她,清雅也停下,手中的小花伞微微打个旋转,银白色的水银灯光下,她的脸上还带有笑意,明亮的大眼中盛满不知名的温暖光芒,脸上的两团红晕似乎冒出热气,雪花融化在那上面。
看着此时此模样的她,郑绮冲到嘴边的话一时出不了口,认识几个月来,从未见到过她这么明朗的笑容和表情,平常的她,呆在张子衍身边的她,都有一种哀惋的透明悲伤,无论是笑也好,哭也好。而眼前的她似乎摆脱了束缚,完全不懂得隐藏起那份纯真。早听张子衍抱怨了好几次,说是为了遵守约定和清雅分开一段时间。难道这就是不受那份责任约束的真正的清雅吗?是在没有遇到他们“精英”所有的人和张子衍身边那些污秽和肮脏不堪的人之前的清雅吗?不知不觉郑绮的目光变柔和。
清雅微微偏头,微笑着说,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遇到你真好,郑绮。说着收拢小花伞,抖落上面的雪,仰头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呼出的白雾一阵阵消失在眼前。
郑绮不再言语,再次迈步,庆幸刚才的话没出口,你对每个男人说话都是用这种口气吗?这无情的讽刺会将她短暂的快乐破坏殆尽,会在她心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清雅一只手拿伞,另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跟在他身边,两个人都不知不觉改变原来的步调,原来的目的地,漫无目的走在冰天雪地中。
这十五天来想了很多。清雅看着脚尖的移动说,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一句话没说。郑绮完全处在一种封闭似的静谧之中,甚至让人怀疑他知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身边是否有人陪伴。清雅的话使处在冥想中的他打了个激灵,几乎是惊讶但又无法掩饰眼中的惊喜,发现她竟然在身边,清雅没察觉他的反映,只是抬眼看着不断闪现的黑色人影,前面是一个大型露天滑雪场,鹅毛大雪已经连续不断下了六个小时,地上的积雪有十几厘米厚,许多学生都趁兴出来滑雪。现在灯火辉煌的雪场内人影攒动,热闹非凡。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女孩子尖叫声和男孩子们幸灾乐祸的大笑声。两人都未理会旁边的热闹情景,默默在外围走着。
郑绮回过神来,情绪很激动,紧挨着清雅走。清雅对此仍无察觉,只是有些凄凉地看他一眼,然后扭开头,嘴角泛出不无苦涩意味的笑意,轻声说,郑绮,我想了很多。最终不得不发现,顿了一下,停下来,抱紧自己的身体,红润的嘴唇颤动,我不爱小衍。闭上眼,泪水爬上脸颊,郑绮怔怔地注视这行泪水,这样的发现对她来说有多痛苦,他无法想象,他只是担心她孱弱的身体如何能承受这样强大而充满罪恶感的精神压力,清雅摇晃一下,脸色苍白,但未待郑绮扶住她,便睁眼走起来,大片的雪花随着呼啸的寒风扑打在脸上,融化在颈窝中,郑绮并未攫取那句话对他的深沉含义,对清雅本身的关心使他忽略了深藏在体内的第三灵魂的狂喜,它的嚎叫,它的狰牙裂齿的鞭打声,他紧贴在清雅身边,害怕她会突然倒下,但清雅没有。
稍微缓过气来后,又缓缓说,但是我会呆在他身边,不离开他。你知道吗,郑绮?当我发现自己根本从始至终都没爱过他这一本质时,有多害怕。我以为自己看见了魔鬼,霎时间,“拉拉队”的敌视,阻挠,简洁的憎恨与肆意践踏,甚至小衍对我的忽略,都不能构成我不爱他的理由。而是我,我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弄明白,爱,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是独自承受,是完全给予,又是完全接受,这些却都成为我们之间感情的冲突和主要矛盾。我们都忽略了彼此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小衍对我来说是一个迷,一个简单到,到复杂得根本无法破解的猜想,我对他的爱是一种麻木冰冷的顺从。爱情没有活力,爱本身就已死去。郑绮,我犯了罪了,我欺骗了他,还有信任我的人们。小衍或许真的爱我,但我却不过是用蒙蔽自己的手段来欺骗他,不止如此,我还用自己所承受的的委屈和不幸来折磨他,郑绮,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该死,真的该死!承受不住自责的愧疚压力,清雅的声音变得衰弱无力,“咚”的一声跪在雪地上,郑绮突然没有了刚才的热情,冷冷地俯视清雅,他现在的表情是对巨大痛苦与灾难的本能的蔑视表情,对自己深爱的人亦不能例外。
两个人这样相对,一个做在雪地上,陷在深深的自责与歉疚中,一个漠然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路过的学生好奇地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