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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夜又将抱来的被子给他换上,然后在屋里匆匆的洗了手,用饭的时候,菜和水都凉了。沐夜用餐前随手丢了两本书在云川跟前,可云川只看了半眼,接着目光便落到了进食中的沐夜身上。
云川瞧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道:“你为什么每吃一口馒头,就一口水?往复食之,岂不无味?”
沐夜头都未抬,径自咽下口中的水和馒头,淡淡道:“小时候我娘说的,这样,比较容易饱……”说罢,她又叼了口菜塞进口中。
云川微怔了下身子,想起昨夜握住的她那细腕,心中一紧。他看着她一下一下的吃着,浅浅说了一句:
“干粮遇水发胀,饱是饱,却不易胃气。”云川说着,沐夜手中一停,抬起头回看着他,云川浅笑又道:“野菜糊香虽重了些,但对身体有益。”
沐夜凝着他那双星眸,微抿着嘴角,说道:“多事……”
嘴上虽是不满,手中的筷子又起,伸进眼前的野菜盘里,连叨了几口。
云川满意的收回了目光,重新专注到手中的书卷上,屋子里散着一地零星的阳光,暖暖,静静的。
…… ……
五月初天气转暖,卞园靠近墓地,活人的时间亦是静默间无觉而逝。白天的时候卞园的前院里陆陆续续传出敲打声,八个下人各有各的忙。沐夜清晨去墓园,晌午归来后就一头闷在旧屋的药草里,有时连饭也在那里一同用了,至夜里才回寝屋。
沐夜毒发那夜至今,又是七日,云川崩裂的伤口开始愈合,虽没有最初好的那样神速,却也是日渐好转。
日子一天天过去,沐夜嘴上不说,心底却是已对云川刮目相看。从云川醒来至今,他已将沐夜大半个书柜的书都看过了,沐夜起初以为他是只看里面的图瞧个热闹的,后来便随口问了他一句,这才知,云川不止将画和字都看了,且一一记在了脑中。
七天下来,沐夜不死心的兴起便问,可惜,一次都未将云川难住。几番往复,沐夜觉得有种被人偷了师的感觉。
云川笑着说不能白看,于是问沐夜要了纸墨,凭着记忆将看过的相同或相仿药效的药草分类记录下来。他不止字字句句写的详尽,甚至连草药的模样也原原本本画在了上面。
沐夜曾偷着斜了几眼,原本是想嘲弄一番叫他作罢的,可是当她看到那几幅药草的小图,沐夜当即愣了。沐夜只给了他一根炸了毛的中白云,可画中那花草的细腻程度,连师父的鼠须笔都比不上,还有那一排排规整的小篆,精美到让人咋舌。
沐夜第二次来到前院,从香草居的书桌前拿走了师父留下的两只鼠须笔,丢给了云川,那之后,再不管他写写画画的事了。
沐夜和云川相处的时间,偶有几句闲谈,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交流。
这天下午,沐夜旧屋里的几个干尸终于移去后山下葬了,晚饭的时候沐夜炒了一盘野菜,又炒了一盘黄金蛋,馒头是新和的面,出锅的时候白白嫩嫩。云川闻到那一桌子的香气,心知这是沐夜以示庆祝的方式。
沐夜将食盘端到云川床边,那时云川的床上还架着一张小桌,那是沐夜叫老李做的,原本就是个食桌,可后来被云川当做书桌用了。
“我来了这里,还是第一次吃到鸡蛋。”云川拾起桌上的纸笔,看着脸前的美味,眸中闪着点点星光。
沐夜将筷子塞进他手里:“你这是抱怨吗?”
云川笑着摇摇头。“我这是‘欣喜若狂’。”
沐夜撇脸,径直走回桌边吃她的那份。
云川吃了两口,抬头又道:“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下地与你同桌进食,也好让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沐夜喝一口水,回道:“等你可以下地,就该离开卞园了……”
云川不说话了,脸上的笑还在,只是微微泛了抹苦涩,垂下头,吃了口菜。
两人间静了许久,云川幽幽又道:“此一别,欠了姑娘如此多的恩情,这一世,也不知有没有机会报答了……”
沐夜凝着他,云川的面容背着夕阳的光映在她眼底,沐夜缓缓说出一句:“好好活着,拼命活的久一点,莫叫我白白忙活一番,这……便是回报我了。”
“好,我答应姑娘。”他笑着,那笑如四月风,如六月雨,温润的,让人不忍拂去。
晚饭后,沐夜收起了二人的餐具,四只盘子两只碗都是空的。共食几天下来,连带沐夜的饭量也好了许多,以前她一顿塞下半个馒头两口菜就不错了,现在一顿便是以前一天的量。
沐夜端着食盘走到了门外,天色将黑又未黑尽,院中无端一道疾风掠过,吹着旧屋上的枝叶呼呼作响。
沐夜眸光一凌,脚下飞纵转身闪进了屋内,她一手反身合上屋门,另只手将食盘放在了桌上。
“怎么……”云川正要开口,沐夜一个上前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收声。
沐夜屏息细细听着屋外的动静,面色一黯,另只手弹灭了桌上的油灯。
一阵疾风入室,屋门被风卷开,沐夜几乎在同时间一手掀起了云川身上的厚被将他从头到脚埋在被中,接着起身走到了门前。
皎洁月光如瀑而下,院子里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带着一身的寒气,直击地面,扬起一圈尘土。只见一中年男子,眉如高山目如月,棱角分明的面庞,高挺的鼻子,俊颜上虽带着一抹浅笑,可隐在那笑中的却是浓浓的寒意。
青衫男子负手缓缓而来,每一步落下,脚下便是一道微风,直到走近沐夜的身前时,风刮过沐夜雪白的长裙,激起一浪浪裙裾如花。
“怎么听到师父的声音就躲起来了呢……”青衣字字低沉,厚重的内力与寒冷的话语袭过沐夜的脸庞,如利刃一般。
沐夜低头,身子稍退,正挡住了身后桌上的食盘。
“为师不在,卞园里好热闹啊。”边说,边负着手踱起了步子。
“沐家派了人过来,因为快到……”沐夜话还未说完,一直跟在师父身上的目光一怔,眼见着师父抬手一翻,袖中露出的一排银针对准了云川所在的床榻。
“这个也是沐家的?”青衣寒笑的目光看着那床上微微起伏的被子,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十根银针朝着云川的头射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真身
青衣抬手时,沐夜的身子已消于原地。‘叮叮叮’一道声响,十根银针先后落去了地上。
“呼……”一道风来,疾风拂过床边沐夜的脸,拂过墙上的窗,屋里的寒意渐浓。
“徒弟这是何意?”苏子鹤斜眉瞧了一眼脸前的沐夜,接着将目光落到了身旁的厚被子上。
“师父,他不是沐家人……”沐夜垂目看着地面,声音轻浅。
沐夜的师父,除了是个医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多年来墓园里凡是有盗墓的被师父逮住,一击毙命那是他心情好的情况,大多数都是被他一针针一点点折磨致死的。初来墓园第一年,沐夜吓跑了两个同来的侍女这才保住她们一命,可后来的那些便没有那么走运了。李忠老头算是迄今为止命最大的,只要师父在卞园他便闭门不出,以师父的性子又不会主动找上门去,老命这才得以苟活至今。
可如今云川算是撞到师父的针尖上了,此时要保云川一命,无疑难于虎口拔牙。
苏子鹤弑杀,捉摸不定的燥脾气也是一特点。沐夜当面违了他的命,怒气腾起,不可置信的目光凝着沐夜,冷声道:“你不要与我说这里面是个男的……”
“他是……”沐夜涩涩咽下一口,正要解释,偏这时,床上那一直盖的严严实实的被子被掀了起来。
“惊扰先生了……”云川吃力的撑起身子,扬在他嘴角的笑却是明媚十足,自他那笑绽起,屋内的寒气顿时被拂去了不少。
苏子鹤眸中一抹惊色闪过,他凝着云川许久,这才挑眉对身旁的沐夜说了一句:“徒弟,好兴致啊,还掳了个绝色小倌藏在屋里?”
“…… ……”沐夜一愣,倒不是不愿回师父的话,只是愣没想起‘小倌’是何意思。
沐夜愣神的时候,云川却是听懂他的意思了,粉面直摇,说道:“先生说笑,在下云川,半月前蒙难,是沐姑娘救我回来。姑娘妙手仁心,在下幸得一命。”
苏子鹤闻言当即大笑两声,他内力一出,一道风迎着沐夜的脸庞呼呼的刮,当中嘲笑之意不言自现。
“她妙手?她仁心?”苏子鹤笑颜看着垂面不语的沐夜,继而道:“徒弟,我不在这些日子,书里的药名你可记全了?”
沐夜眸光微移,咬着下唇,默然摇了摇头。
苏子鹤无意中扫过沐夜右手,眸光瞬时一暗,一手握住她的右腕。蹙眉问道:“毒发了?”
沐夜点点头,云川瞧见那时的苏子鹤表面是抓着沐夜的手腕,实是在诊她的脉,心中一沉。
苏子鹤惊眸直视着沐夜,手中巨力一握,冷声道:“你这是……练了什么功?”
沐夜一惊,拧眉回看着师父,满脸疑惑。
苏子鹤面上的寒笑不再,肃颜直盯着她瞧,手中的力还在加重,云川在一旁,几乎听到她腕骨传来的咯咯声。
“还敢骗我?你身上经络大通,内力倍增,连经脉间的脉点也扩充了数倍,若不是练了旁门左道的邪功,怎会有如此变化?我才走几日……你连背叛师门这等事都学会了?”
沐夜手腕虽疼,可她死忍着眼都未眨一下,黝黑的眸子倔强地回视着师父。云川看着她那支细弱的右手,蹙眉急道:
“请先生明察。”
苏子鹤盛怒之下,转目看向他,云川一咬牙,说道:
“沐姑娘未曾背叛师门,也未练什么邪功,是我,是我在她身上用了针,通她经络,行之脉点,还……封了她手腕间的血口。”
这话一出,不止苏子鹤,连一旁的沐夜也愣了。云川一脸的愧色,远远看了沐夜一眼,又道:“我行针时沐姑娘昏迷,她什么都不知道……”
沐夜眨眨眼,瞧着他茉白色的脸,眉头一蹙。可还不待她开口,苏子鹤一把松开了沐夜的手腕,一个纵身闪到了床边,冷目凝着床上的云川,沉声问道:
“行针?什么针?”眸中的期待之色,亮如明星。
云川直视着他,坦言回道:“牛毫针,天一脉。”
苏子鹤双眼瞬时瞪成了铃铛,探去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木木地摇了摇头,痴痴道:“不、不可能……你,你定是骗我。”
云川浅叹出口气,伸手捏出藏在耳后发丝间的三根银针,递到苏子鹤面前。
苏子鹤在看见那三根银针的一瞬间,肩头一震,如遭电击一般,俊颜上更是燥热泛红,他颤抖着双手轻轻接过云川手中的针,用嘴一吹,接着凑到耳边,直到听到那一串清脆如歌的灵动之声,顿时,仰天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是,是牛毫针,是童谣的牛毫针!这便是传说中的‘三寸牛毫拧乾坤,万丈黄泉未成饮’,入脉穿骨,救死扶伤、起死回生,此乃神针啊!”
云川不知苏子鹤医痴的本性,只是觉得他的笑声有些刺耳。沐夜倒是从小被师父乱放的内力轰惯了,她屏着内力悄悄靠近了床边些许,趁隙将师父打落在地上的银针踢到了床底。现在他是高兴了,谁知道他一会儿又瞧见了这些凶器,会不会又动起杀人的念头。
云川瞧见了沐夜的动作,感激的朝她笑了笑,哪知沐夜冷撇他一眼,面上有气。
苏子鹤笑够了,一面惊叹着‘牛毫针’的巧夺天工,一面又对着云川问道:
“天一针是从百年前崇华派一位师祖那里传下来的,听说最后一位传人童谣十几年前被逐出了崇华,他一不收徒,二不著书,你,你的天一针……是如何学来的?”
云川微歉的笑了笑,回道:“先生请见谅,我曾答应过他老人家,要守此秘密一生。”
沐夜蹙眉,瞪眼瞧着他:这小子当真是看不清形势么?眼下师父想取他性命不过弹指,他不老老实实回话,居然还敢在这里卖关子?
“你居然还见过他?!见,见过童谣童老前辈本人,是本人吗?”苏子鹤完全不在意云川的那个秘密,一脸激昂的兴意,连带着话音都是颤抖的。
沐夜认识师父一辈子了,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连三年前采得一株千年老蔘时都未曾这样激动。
云川既然知道了苏子鹤是沐夜的师父,对他自当敬重,于是恭敬的回道:“是,我与他老人家,相识数年。”
“我的天……”苏子鹤惊叹。“我也只是幼年时,在梦中见过他几次,这针……倒是与梦中一模一样。”他小心翼翼的将针送回云川手中,眼中满是不舍。
那时的云川一直是靠双手支撑身体的,接过牛毫针时,上身已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