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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虞夫人误会了她的意思,故意打趣地说:“怕她分了你的羹?”
“不是,”青梅很平静地,“我不想她埋进这府里。”
虞夫人倒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慢慢地敛起笑容。想了一会,有些明白她的心思,便劝道:“青梅,事情都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就别再放在心上了……”
结果这句话,反倒勾起了青梅的心事。嵇妃故去,身后恤典极尽优隆,灵堂之上,白帝亲临致祭,一篇洋洋洒洒的祭文,念得几度哽咽,几乎念不下去,无论真情假意,这番溢于言表的凄哀之情,足以挡住外人之口。然而青梅感受大不相同,除去多少知道嵇妃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之外,还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兔死狐悲之情。由嵇妃而想到如云,悲凉之意更浓。并不是怨谁,而是一种想怨也不知从何怨起的感觉,才最叫人无奈心寒。
“也不是为了那件事。”青梅轻叹一声,想了想,又说:“也不全是。我……娘,我实在是怕彩霞她们也埋进来,将来没有下场。”
这当然不是过虑。然而惟因如此,虞夫人才更觉得一阵无端的寒意。想一想若在三年之前,青梅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转念至此,竟不知道何从劝起。
反倒是青梅自己,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开了。“反正,”青梅浅笑着,“这也不急在一天两天,娘你看着合适的人家,替我留意着就是。”
停了停,又说:“还有秀荷……”说到秀荷,就想起有件事情,可以和虞夫人商量。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听见丫鬟传报:“王爷来了。”抬头就看见子晟从回廊那端,踱了过来。
青梅含笑迎了上去。见他一身月白的便袍,就知道他这天政事不忙。果然子晟神态轻闲,先对一旁行礼的虞夫人一抬手:“虞夫人不必多礼。说起来你还是我的长辈。”
但这方面虞夫人颇有乃夫之风,为人端正。执意行完礼,才抿嘴一笑,说:“话虽如此,国法不可废。”
这也不是第一次,所以子晟只笑笑,吩咐给虞夫人设座。虞夫人谢过,坐了一阵,陪着说了些话,无非是互相问候,因知道他们夫妻要说话,便起身告辞。子晟也不挽留,只吩咐:“把新进来的紫酥梨拿两篓给虞夫人带去。”
虞夫人又谢过,方自去了。子晟便问青梅:“在这里坐还是进屋去?”
青梅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有话要说,想了想,说:“还是进屋去吧。正好我也有事同王爷商量。”
两人进屋坐定。子晟便问:“你有什么事?”
青梅一笑:“王爷先说吧。”
子晟正要开口,彩霞领着两个丫鬟,端着新沏的茶、水果、点心过来,都摆在桌上,一福,又都退了下去。子晟的眼光跟着转了一圈,随口问了句:“怎么不见秀荷?”
子晟一向不大留意丫鬟,青梅便知道他要说的话跟秀荷有关。于是笑笑说:“巧了,我正要跟王爷说秀荷的事情。”
“哦……”子晟也明白青梅要说什么了。
他临来樨香园之前,总管季海特为来回禀他,脸上很有几分为难的神色。“王爷。”季海说:“前几天栗王说想要秀荷……”
那是四、五天前的事。栗王有公事过府,正好秀荷到前院来替青梅取样东西,不知怎么就跟栗王打了个照面,被栗王看中。栗王开口要一个丫鬟,子晟自然不会不答应,当场交待给了季海,也就抛在一边了。这时提起来,子晟站着想了一会,才记起这回事。便说:“上次明芳到朱王家用的什么妆奁?就按那个发送就是。”说完抬脚要走。
季海一听,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说:“不是为了妆奁的事。”顿了一顿,才很吃力地接下去:“是……是……是这事情,叫虞王妃给挡住了。”
“哦?”子晟奇怪了,“为什么?”
“虞王妃说是秀荷自己不愿意。”说着,连忙又解释:“秀荷是虞王妃跟前的丫鬟,虞王妃要为她作主,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是栗王爷那边又派人来催过了……”说到这里不说了,只偷偷瞥了眼子晟的脸色。
子晟皱了皱眉,不大痛快地说:“你真是越来越能干。这种事还要我来过问!”
“是、是。”季海咽了口唾沫。这种事是不该惊动白帝,然而想不到的是,一向好说话的虞妃一句“不行”就给顶了回来,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只好去请崔妃出面,崔妃听说是虞妃挡住的,含糊几句又把烫手山芋扔回给他。无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来见白帝。
好在子晟也没再多说什么,想了想,回答他:“知道了,我去同虞妃说。”
季海等的就是这句话,登时松了口气。
在子晟看来,这原本是极小的一件事。然而到了青梅面前,看她的神情似乎郑重其事,才觉得也没有那么简单。正自思忖着如何措辞,听青梅缓缓开口说:“既然王爷要说的是同一桩事情,那我先说一句。八叔叔已经望五十的人了,秀荷才二十出头,这能是桩好姻缘么?”
子晟有些哑然。听青梅的口气,不像在说一个丫鬟,倒像替一个家人打算,子晟听着颇感新鲜,也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青梅又说:“我问过秀荷自己,她也是不乐意。人家也是父母生养的,总也不能一点不给她打算吧?”
这句话说得很占情理,子晟觉得为难了。“可是……”他沉吟了好一会,才说:“我已经答应了栗王。”
“那,不能想办法再辞了吗?”
“这……”子晟摇摇头,“不便开口。”
“请王爷勉为其难开一次口,在秀荷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青梅正色说。
“青梅,我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子晟忍耐地说:“我告诉季海,让他再给你挑几个好的丫鬟,不好么?”
青梅木着脸,僵了许久,依旧不甘心地说:“可是秀荷她自己不乐意……”
“青梅!”子晟皱着眉,忽如其来地叫了一声,显得心里很不痛快。
青梅微微扭开脸,没有说话。
子晟忍了忍,又说:“一个丫鬟,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
“王爷。”青梅忽然转过脸来,看着他说:“王爷莫非忘了,青梅从前也不过是个丫鬟!”
一句话,把子晟堵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青梅,你这是怎么了?”呆了半晌,子晟终于说道。语气里除了不满之外,确实也有几分困惑。
青梅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她是怎么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即使当初为了如云那一次,她也不曾这样一句顶一句地跟子晟争执过。然而,就算心底有一百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该、不能这么做,可是心里却像另有种奇怪的浮躁感觉,仿佛非要发泄出来似的。
“就为了……”就为了一个丫鬟,子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有了刚才的话,这话未免太刺心,于是临时改口:“就为了这么小一点事情,何至于跟我闹成这样?”
“王爷眼里的小事,却是秀荷的终身大事。”一个又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子晟终于忍不住,“腾”地站起来:“青梅!”几乎要发作的当口,眼光忽然落在青梅隆起的肚子上,终于又把一股恼火强压了下去,慢慢地坐了下来。
“青梅,你是有身子的人,何苦操这么多心?”
青梅低头不语。
“好吧、好吧。”子晟重重地吐了口气,让步了:“这次就算了。我来想个理由回了栗王。可是青梅,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说到这里,子晟神情有些阴沉了,语气亦变得很重:“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你明白么?”
青梅微微一扬眉,正待要回答,忽然门口有人说话:“不必了——”身影一闪,却是秀荷走了进来。
子晟一肚子正没地方出的怒气,立刻就转了过去。“这是什么规矩!”他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青梅也吃了一惊:“秀荷,你怎么……?”
秀荷上前跪倒,给两人各叩一个头。然后说:“奴婢来了有一会了。王妃为了奴婢,跟王爷说的话,奴婢都听见了。奴婢在这谢过王妃了!”说着,又给青梅磕头。
“这里本没有奴婢说话的余地,可是有些话奴婢不能不说了。”秀荷很平静地说:“王妃对奴婢太好,可是奴婢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奴婢不配王妃如此对待。奴婢原想一辈子伺候王妃,赎了奴婢的罪,可是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青梅越听越糊涂,可是看着她的神情,忽然又起了不祥之感。“秀荷,”青梅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地,“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秀荷说:“奴婢有几句埋在心底的话,本来到死都不敢说出来,可是现在奴婢再不说,那就真的是罪无可恕了。”说着,又向子晟磕头:“奴婢这些话,也要王爷一起听了才行。”
子晟神情微变,若有所思地望着秀荷。看了一会,点一点头,喊了声:“黎顺!”
黎顺进来站定,子晟便吩咐:“看看附近有什么人?叫他们都走。”顿了顿,又说:“还有,你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靠近这屋子。”
黎顺领命出去,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又安静下来。
子晟站起来,慢慢地踱到秀荷身边,背着手,微仰着脸,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冷、一样硬:“秀荷,你要说的,是不是上次那碗莲子羹的事情?那里面下的毒,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青梅就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猛地一激灵,瞪大了眼睛看着子晟。
秀荷也微微一哆嗦,但立刻又镇定下来,咬一咬牙,承认道:“是。是我下的药。”
“秀荷?”青梅的身子微微一晃,一把握住了椅柄,直抓得指节发白:“怎、怎么可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崔妃给了你什么好处?”子晟又问。
“崔王妃救过我娘。”秀荷强自镇定地说:“我家原在申州,八岁那年家里遭了匪难,我落在人贩子手里,给卖到帝都苏老爷家里做了丫鬟。后来苏老爷回乡,把宅子连下人一起卖给王爷,我才又伺候的王爷。那些年我一直以为我家里的人都早没了,哪知不是。
“那还是帝懋四十二年的姤女祭,崔王妃上寺里烧香,我也跟着去了。就在那庙门口,看见个脏兮兮的老乞婆,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正让庙里的和尚打着往外轰。崔王妃看不忍心,就叫我送盘点心给她。哪知道、哪知道……她……她……”
秀荷说着说着,说不下去,手死死地抠着地,一阵一阵地喘着。喘了半天,才抖着声音往下说:“她是我娘啊!她是我的亲娘啊!我小时候淘气,爬墙头玩,一不留神掉了下来,是我娘在底下接住了我。我没事,可是我娘她额角撞出好大一道口子,后来落了疤,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所以,我一看她眼角那道疤,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娘,那个让和尚打着,跑也跑不动了的老脏婆子,就是我娘……”
秀荷又说不下去,手撑在地上,喉间呜咽的声音,就像把钝刀在人心上来回拉扯似的。子晟先皱眉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秀荷,你要哭,就哭吧。”
秀荷“呜”地放开了声音,猛地扑倒在地,颤动着的身子如同抖筛一样。子晟慢慢地走回桌边坐下来,看着秀荷却不说话。青梅攥着一块手绢,已经陪着掉了半天的眼泪。见子晟坐回来,便说:“王爷……”
子晟摆摆手,示意她先不必说什么:“总要把该问的先问清楚。”
这句话提醒了秀荷。她收住哭声,抽出手绢来擦了擦脸,又跪直了身子,接着说:“我当时抱着我娘就哭。我娘先没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明白过来,也哭。这情形让崔王妃看见了,自然要问。等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叫人弄了个小宅子,把我娘安顿了,还特意叫我回去跟我娘住了两天。可惜我娘福薄,早已经弄坏了身子,好日子只过了没两个月,就去了。最后还是崔王妃,帮我把我娘葬了。
“所以,我欠崔王妃这份大恩,我一天也没敢忘记过。大概半年前崔王妃叫了我去,给了我一包药,说是麒麟珠,单独用是安神药,跟紫茸一起用就是毒药了。她说她有法子,劝说得嵇妃做了紫茸羹汤给王妃,到时候就叫我把麒麟珠下到里面。
“当时我拿着那包药,就跟拿着块烧红的炭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也知道,王妃平时待我,就跟姐妹没有两样,我要起了害她的心,真是天理不容。可是,崔王妃她是我娘的恩人,她也是我的恩人。后来我想了又想,决定把药减一半,只下一半。崔王妃给我药的时候说过,这药出不了人命,就是有孕的人孩子保不住了。我真是这么以为的,要不然,打死我也不会下这个药。我想,一半的药,或者王妃有福,就不会有事,我也算把崔王妃交待的事情办了。
“后来我看见王妃的模样,才知道那药那么厉害,那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也知道我不能死。”秀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