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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它不再蚀心,甚至不再因他情绪波动而产生任何反应。
以往,它总是不让他体会世间情爱,如今却放任他沉沦在鸰儿布下的绵密情网,让他去品尝这一切他从不曾领受过,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的陌生情愫。
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是慌乱失措且无所适从的。
白虹剑难道是无法再承载鸰儿加诸在他身上的情感,进而殡灭吗?抑或是它……放过了他?
凤淮最终仍选择静默,五指握拢的烟剑垂放在腿边,不曾歇止的烟波潮起潮落。“没什么,兴许是我多心。”
“既然只是多心,你也别自寻烦恼,白虹剑顽固得很,失了凡俗剑形还有化为幻剑的本事,想来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足以摧毁它咧。”
凤淮没答腔,算是默应了她的话。
“等雪霁天晴,咱们到外头去走走好不?”鸰儿将折妥的衣物分别平放在柜里,回头暖声要求。
见她满脸漾着期待,仿佛只要他一答允,她便会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
她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只要一个小小的目光注视都能换来她最灿烂的笑靥回礼,甚至是掏出心肺也在所不惜。
只要一个小小的目光注视……
“好。”
飞雪初霁,卧雪山仍是低寒得吓人。
厚厚积雪,寸步难行,却无碍于非人的凤淮及鸰儿,只见暖色黄襦的玲珑姑娘在雪地上又蹦又跳,舞展着涟漪水袖,淡白的顽长身影则是缓缓尾随其后。
鸰儿捧起一扦冰雪,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全是喜孜孜的笑,她望了凤淮一眼,开始将手中白雪堆积成形。
好半晌,凤淮只是静瞧着她将雪越堆越高,却猜不透她的用意。
“凤淮凤淮,瞧,这是你噢。”鸰儿的脸上发上沾贴着几处净白凝雪,点亮她嫩娇的芙颜。
她揪扯着他的衣袖,捧挖过冰雪的纤指像十指冰棍似的,她却不以为意,兴致盎然地指点着竖立在两人眼前的雪人。
“这里是发,这边是眉眼、鼻、唇,全是白白的颜色噢。”
随着她的指引,凤淮才勉强瞧出雪人的雏型,是眉不似眉、是眼不似眼的部分,需要凭藉着过人的想像力才得以瞧出端倪。
若真要说雪人像他,大抵就是冰冷冷的素雪颜色吧。
“等会儿我再做一个‘鸰儿’,就放在雪人左手边。卧雪山上的雪终年不化,这两尊雪人也能长长久久的。”她笑眯的眼几乎快要合成一条弯月般的弧形。
鸰儿当下又堆起另尊小雪人,与方才的“凤淮雪人”相依相偎,而她嘴里又哼起凤淮耳热能详的情歌,不介意吟唱着露骨情意。
一曲未终,小雪人已经塑好,鸰儿边吟边走近凤淮,将冻红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贪求一丝温暖。
凤淮淡然地注视着她,让鸰儿笑得更开心。
因为,她在他的淡色冰眸中看见了自己,那抹停驻在其间的暖黄身影。
虽称不上深深眷恋,但鸰儿知道,能盼得这般专注的目光已属奢求了。
是凤淮前一世所给予的爱太浓太烈,以致于她偿付了三世仍还不清他的情感;是凤淮付出的倾恋太过,让这一世,他毋需再驮负任何情债,也让她能一点一滴将所积欠的情还予他……
鸰儿这般说服着自己,让自己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他这一世情浅。
情浅何妨,缘若能深,便好。
“凤淮,向你讨条红丝线。”她绽放笑颜。
“红丝线?”
“嗯,要这么长的——”她伸手大略比画了长度,手还来不及放下,想要的红丝线已经落在她两手之间。
鸰儿转过身,将红丝线系在两尊雪人手上,还不忘双手合十地喃喃低吟。
修法千年的凤淮自是将她的呢喃听得一清二楚。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扬了扬眉,望着白雪间的艳红丝线久久。
“一条红绳,能有何意义?”凤淮娓娓启口,他自是明白红丝线隐含之意,但他并不认为这样的举动便能改变世间情缘。
“是没什么意义,这红绳既长又细,稍稍一施力便能扯断,但它很脆弱却也坚韧得令人难以想像,它有个名字——”鸰儿神神秘秘地冲着他眨眼。
“是什么?”
“情。世上最坚固之物,是情;世上最脆弱易碎之物,也是情。它能牵系两颗来自不同个体的心,无形地紧锁彼此,却也可能在同一瞬间,崩溃仳离。”
坚韧与脆弱,只有一线之隔。
“你说的,我不会懂。”他垂着淡白长睫,似乎在逃避她炙热的眸光。
“你不懂,让我教你。”
凤淮的回应却是浅浅一叹,迈开步履前行。
“凤淮,你别又不理人,你不爱听这些情呀爱的,我以后都不说就是了。”
鸰儿不想破坏这种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共处,急拎起裙摆追上前,孰料积雪湿滑,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朝后方跌落。
一双展开的长臂,正巧将鸰儿给抱个满怀。
“小没良心的,这么一摔,可会摔掉你的小命咧。”熟悉的笑语调侃,贴在鸰儿耳畔轻吐。
“魇魅?!”鸰儿侧首,又瞧见那张笑得好碍眼的银面具,一闪一闪地反照着阳光余芒。
瞥见前方的凤淮因她这一摔而回头,素白的面容望着她与魇魅,高深莫测的眸动也不动。
她连忙拍打圈锁在腰间的大掌,“哎呀,你快放开手,凤淮会误会的!”
“误会岂不更好?让他嫉妒、让他眼红、让他吃醋,兴许他会惊觉你对他的重要性咧。”魇魅抱得可紧了,覆着银面具的脸庞还不忘在鸰儿发梢间磨磨蹭蹭,增加暧昧的程度。
凤淮是饮下忘川之水而转世轮回,自是忘却了魇魅的身分。
“他才不懂何谓嫉护及吃醋,你这举动只会将我与他好不容易培养的感觉搅乱,最后吃亏的还是我!”她才不会用这蠢方法来试探凤淮,光看凤淮现下的面无表情,她便能料测到所有结局,凤淮越是无动于哀,她就越心急,“魇魅,放手啦!”
“小没良心的,看情况,你还得花个八十年才能再多融化这冰人一点点,真是辛苦你了。”魇魅喉间滚出低笑,似嘲弄似戏讽,“需不需要我大发慈悲,助你一臂之力?”
“你若快些松手,我就能少辛苦十年!”啊啊,凤淮要转身离开了啦!
鸰儿心一慌,在魇魅恶意戏弄的臂弯间恢复小小鸟形,慌乱地振翅飞向凤淮,歇伫在他肩胛上,并回头对魇魅吐舌做鬼脸。
“啧啧,真是小没良心,见色忘恩人。”魇魅摊摊手,尾随凤淮身后而行,雪地上不留任何步履残迹。
“凤淮,你别误会,那个家伙只是我不得已才认识的朋友,我和他没什么噢。”
鸰儿在凤淮耳边叽喳叽喳成串的鸟语。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淡淡一句话,成功阻断嘈杂刺耳的鸟啼。
魇魅慵懒地在凤淮身后为他做出错误的鸟语注解,“她说,我与她是亲密爱侣,只消她螓首一点,她就是我的妻,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你胡说!”鸰儿鸟喙狂啄,羽翼不停拍打,抗议着魇魅的恶意挑衅。
“好好好,我知道你好爱好爱我,不用这么激动地倾吐爱意,有旁人在场咧,你不害羞,哥哥我还会不好意思呢。”魇魅仗着凤淮不懂鸟语,使力扭曲鸰儿的语意。
凤淮仍是一贯清冷,微敛的长睫覆合著凝晶淡眸,将其中一闪而逝的不快深深掩埋,冰雕的容颜侧觑着肩胛上慌张跳脚的鸰儿。
“你既已有心仪之人,又为何死缠我不放?”
“他不是!只有你才是!”鸰儿嚷嚷,察觉到凤淮身上散发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凝,此时他的目光是浑身上下最寒最冷的气息来源。
魇魅又抢先开口,“噢,她说,因为我向来忙于事务,能伴随她的时间不多,她只好另寻乐子,好打发无聊光阴。而你,是个不会动情的人,她毋需担忧着你会爱上她,造成我与她的困扰,所以她便选择了你。”他挟带笑音,蓄意再添一句,“好鸰儿,真委屈你了。”
寒风狂拂,吹乱了凤淮的白发,也使得站立在他肩上的鸰儿被白色发丝给纠缠得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就在她拂动翅膀寻求平衡之际,她的身于被另道突来的强劲冰气狠狠扫下凤淮的肩头,顿失支撑的鸟躯在半空中翻滚了五圈,又重新被魇魅给稳稳接捧住,以保小命。
那道冰气来自于凤淮,自他周身开始扩展,卷起漫天飞雪,气芒像条白色的冲天飞龙,张牙舞爪地摆动龙躯,驱散漫天云彩。
“凤淮——”
“噢喔,看来他开不起玩笑,生气罗。”魇魅凉凉说着。
凤淮的白色身影处于龙形卷雪中,难以辨明,好似化为腾龙的,是他。
雪是他的发,他的发亦是雪,在狂舞的纷纷落雪间,两者不分,冰晶似的眸子染上深色阗闇。
“都是你都是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鸰儿气嘟嘟地恢复人形,甩开魇魅的手,揪起地上白雪就朝魇魅身上丢掷,“谁跟你是亲密爱侣?!谁又要跟你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小没良心的,我本以为他没情没绪,怎么激也不会生气呀。”魇魅没有任何闪避念头,每颗捏成拳般大小的雪球也碰不着他的身子,穿透他一袭黑惨惨的衣裳而过。
“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了!”徒劳无功的鸰儿愤愤拂袖。
“这可由不得你。”魇魅露出笑,低声自语。
她转身,奔向窜腾苍穹之上的雪色飞龙。
“喂喂,小没良心的,被卷进云芒之中会死的。”魇魅好心提醒,暖黄娇躯却义无反顾地加快脚步。
凤淮静伫在冰雪暴风之中,双手平稳垂放腿边,只有发丝及衣袖因风势飒飒作响,翻飞似浪。
将他与外界全然阻隔的风雪,不仅视线,就连声响也听闻不着,暴风圈之内,静俏的骇人。
他,孤立其间。
愤怒吗?不,他不懂何为愤怒,他没有这样的情绪,从来就没有。
然而酝酿在胸口那股吐不出又吞不下的哽塞郁抑,炙燃着熊熊焱火,近乎要灼疼了他。
那郁抑,又名为何?
臂上的白虹仍然无动于衷,世上再无任何事物能为他平心静气,一切全都脱了轨——而你,是个不会动情的人,她毋需担忧着你会爱上她,造成我与她的困扰,所以她便选择了你。
因为他不会动情,所以便选择了他?
我与她是亲密爱侣,只消她螓首一点,她就是我的妻,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相守相伴,永世不分?!她既已有了相守相伴,永世不分的爱侣,又何故来招惹他、扰乱他?!
凤淮听到凝冰心湖龟裂得难以复原的碎裂声,却也同时听到那原先在冰层上顽皮舞踏的鸟儿振翼飞离的拍翅声……
只有无心遗落的残羽,缓缓坠入湖心,激起蜻蜒点水般的小小涟漪。
心湖开了个缺,而将一切耍弄到这般田地的鸟儿却一去不返。
“凤淮——”
卷扬的雪圈,透进了心急如焚的呼嚷声。
一双暖黄的羽翼展臂而来,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风雪未止,两人的衣衫皆因狂风而扬腾,鸰儿的发饰也早教强风给吹得失了踪影,散了束缚的黑发不听使唤地拍打交缠在彼此脸上、身上,像幕摊展开来的薄雾黑纱,模糊了她与他的视线交会。
“凤淮,你别信他,他是骗你的!骗你的……”风寒雪冻,让鸰儿连开口都艰难万分,一启齿便有数不尽的飞雪扑面而来,但她仍好生坚持,“他是魇魅,你曾见过他的,记得吗?他是阴界鬼差,专司勾人魂魄!我识得他,是因为他在黄泉助我两回,否则我如何能不饮忘川之水、如何能再循着前世的记忆为你回来?!”
“你既已有心仪之人,又为何死缠我不放?”凤淮没听进她的解释,只是淡然地又问了一次方才所提的困惑。
鸰儿好慌,“魇魅不是我心仪的人!你不记得他也无妨,但你要信我,我所认定的夫君,只有你!”
凤淮默不作声,未歇的风旋将两人困在其中,风势甚至有加大加剧的迹象。
鸰儿的身子原本就较寻常人轻巧,凤淮周身漫扬的猛烈风势几乎要将她卷向天际,若非她攀附着凤淮,她必定随风吹起,此时的她,双足构不着地,像件掠在竹竿上的单薄衣裳,狼狈翻腾。
“你允了多少人承诺?又背离了多少誓言?方才那句话,又同多少男人说过?”
凤淮陡然开口。
冷风,呼呼地吹啸着,和着那句听似漠然、实则伤人至极的冷语,钻进了骨血之中,沁人心肠,让她浑身一股寒颤。
“是你说要白头到老,也是你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为你回来,而你,却拒我于心门之外,使我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