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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魇魅转向她,“情浅缘深,是他要的。”无法辨明的五官隐藏在面具之下,眸光却锐利地穿透银制面具,直勾勾瞅着满脸愕然的鸰儿,“那世他阳寿终止,是由我领他的魂魄入黄泉。”
“原来……我和凤淮都是经由你牵引……”她差点忘了,魇魅的鬼龄已逾两千余年,“但你为何说……凤淮他要‘情浅缘深’?”
“你是罪魁祸首。”
“呀?”是她让凤淮宁愿“情浅缘深”?可是……何谓情浅缘深?这四字分开来看,她懂,但一拼凑成词,她竟茫然不解其意。
魇魅笑出声,“是你的悲痛欲绝,让他做下这般选择。”他看出鸰儿流露出不解的眼神,“听不懂?”
“是真的听不懂……”
“那世,他在绞缢刑台上断气,魂魄离体,本该随我入幽冥,然而你的哭喊声让他无法安心地走,在我默许之下,他的魂魄足足多停留了十日。在那十日之间,他亲眼见到他的逝世带给你的伤害,无论是在众亲族面前强忍悲痛的你,抑或是整夜伏在棺木边掩嘴低泣的你,曾经是他立誓要给予终生幸福的妻,竟落得如此憔悴哀恸,他自责连安慰你这般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办到。”
鸰儿瞠着双眼,眨也不敢眨,只有不听话的晶泪一颗两颗三颗……滚落泛红的眼眶。
在她以为自己最孤单的时候,凤淮仍伴随在她左右,目睹着她的痛苦。
“他认为,是他的‘情’累得你承受所有,若非情浓,你的悲哀也不会如此浓烈……实际上他离世,不带任何被诬陷的仇恨不甘,更无任何怨怼,唯一有的,只是对你的放心不下。他多害怕那时的你会随着他一并弃世,甚至为此,他差点犯下逃离鬼差缚魂链之罪。而此时,你的父母竟要你在百日之内改嫁他人……他一看见你毫无反抗地颔首同意,才缓缓地静下来。”
鸰儿一急,“他是不是以为我不愿为他守贞,贪着别人的高官权位而同意改嫁?!”
“我不知道,关于这点恐怕只有他自己明了,不过,你的同意改嫁倒让他稍稍安心,终于愿随我入地府报到。”那时他早已知道鸰儿会在出嫁之日自缢殉情,却没有向凤淮泄漏天机,错开了凤淮可能阻挠她寻死的逆天之举。
鸰儿咬紧下唇,“一定是这样……凤淮定是误会了我,所以他才宁愿‘情浅缘深’也不愿再相信世间情爱,一定是这样……”
“小没良心的,你缓点自暴自弃,我向你说起这段过去并不是要让你更沮丧,我要说的是——蚀心之剑的蚀心之说,究竟有几分可信度我不清楚,但它绝不是造成今日局面的唯一因素,问题八成是出在他身上,你老是随着他淡情来淡情去,就算你再轮回十来次,你与他的关系仍会像现在一样——冷冰冰的。他记得白虹剑是由他所铸,也记得人剑不离的允诺,独独却忘了你,为的也不过就是与你不再有情浓的交集。你自个儿积极些吧,否则就真得第三回不喝孟婆汤了。我的时辰要到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魇魅墨黑衣袖一扬,声形俱消,徒留鸰儿瘫坐在地。
向来与魇魅并肩执行勾魂差事的另一名男子,在魇魅化为无形之际追上他,只见愣坐在地的鸰儿越变越小,而他们俩越飞越高。
“你怎么没将事情始末全说给小鸟精听,这样会让她产生误解的。”
“误解?什么误解?我这回泄漏的事太多了,万一传到下头去,我岂不遭殃?”
魇魅恢复轻笑自若。
“但你怎么不同她说,那个断情之人当年会选择‘情浅缘深’,是因为他与小鸟精这一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情深缘浅’,就如同他们前一世那般;另一种便是‘情浅缘深’,他不愿重蹈覆辙,宁愿要浅浅的情感,却拥有漫长的缘分,而非因为他误会了小鸟精?”
“何必呢?说与不说有何差别?”
“你这举动不等于将一个盲者送至悬崖边,然后轻声诱哄着盲者往下跳?这跟直接将人推下去有啥不同?一样是叫人去死,只是使用的手法更卑鄙。”
魇魅答得率性,“当然不一样,后者要多耗费我的精力去推人呀。”
“恶鬼!”男子仍只有这个结论。
决明—比翼第7 章烟消云散。
卧雪山上除寒雪之外,再难见任一景物,凤淮原先的府邸也在那只艳妖儿握起白虹剑与另一柄蚀心剑对战时,被狂嚣雪尘给掩埋地底数尺,连片屋瓦也瞧不着。
白皑山头,静得不闻人烟,只有一条身影伫立其间。
那身影,也是白的。
颠覆卧雪山向来宁静生活的罪魁祸首——艳妖儿及她所想挽救的那只仙籍神兽,已在白虹剑将另柄蚀心剑焚为冰尘之后,便离开了卧雪山,徒留一山狼藉给他收拾。
凤淮之所以愿意借剑给艳妖儿,无关同情与否,亦非被艳妖儿坚定不移的爱恋所感动,他只是想亲眼见识白虹剑在她手中究竟能发挥到何种惊人地步,毕竟他拥有白虹剑的漫长岁月中,从不曾执剑与人争斗,亦不清楚与他一般浅情的白虹剑竞有摧毁蚀心之剑的能耐。
是艳妖儿的决心影响白虹剑至此?
撤离艳妖儿掌间的白虹剑已不复见飙狂烟焰,如今回归他臂膀,仍仅是一抹残云般的袅烟。
凤淮双掌在胸前比画半道圆弧,小小风旋在掌间成形,顷刻间,以他为中心,周身扬扬漩涡加大,将满地积雪卷至半天之高,再落下时,已化为轻柔雪花,一办办透亮的冰蕊随着尔后一阵轻风吹拂,纷飞,消散。
片刻后,掩盖在雪底的府邸缓缓出土现世,似乎未受太大损失。
他缓缓拢起五指,风旋亦在收掌间歇止,天际依旧落雪纷纷。
蓦地,破空啼鸣,急促而清亮,换来凤淮的昂首抬眸。
耀阳挂悬的湛蓝苍昊,日晖曙光间,一袭长长的影子滑过苍穹。
他的淡色瞳眸耐不住强烈日芒,不由得摊掌蔽目,但显而易闻的振翼声让他毋需猜想也能清楚明白来者何人……
除了那只向来说话不算话的小小禽鸟,还能有谁?
“凤淮——”
来不及褪尽软羽的鸟翼,抢先一步化为人形藕臂,鸟形身躯在飞扑至他胸膛之后才缓缓恢复“人”的模样。
他发出好轻浅的叹息,再也掩不住口吻中的无奈,“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立下的誓言——”
“我毁约了,反正你早就知道我一定会毁约的,就算毁约的下场是天打雷劈或死无葬身之地,我都不怕,反正我不要遵守那个誓约。”鸰儿螓首深埋在他怀里,佯装耍赖。
在她听过魇魅一席话之后,若他的情浅真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能弃他而飞?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更舍不得。
“你这般不守信诺,教谁以后敢与你立誓,又有谁敢再信任你?”凤淮淡淡的语气带着责备。距离她立下誓约,才短短不到半日。
“我不守信诺,是因为我为了守住一个誓约,整颗心再也拨不出空位来承载其他的承诺……”这个誓约,是她用尽两世才换来的,在达成之前,她不会轻言放弃。“任何人不信任我都无妨,只要你信我就好——”
“我不会信你,因为一百年来,你对我毁约最多回。”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低吟。每回他都以为成功地驱离了她,然而不经意回首间,她总会再出现在他身后。
“我毁约,是因为你,我不要离开你……”
“你何不说,你毁约,是为了你自己?”凤淮将她自胸前扳离,无奈鸰儿又重新贴了上去。
鸰儿俏颜上并未因他此番冷语而产生任何失落及挫败,反倒漾起小小的嫩甜梨涡,“你说得对,我毁约是为我自己,是我自私,你若是要这般看待我也好。”
只要他愿意将她搁在心头的秤子上估量,是讨厌多一点、是烦腻多一些,或是有一丝丝的在意,她都打从心底欢喜。
至少这表示,对他而言,她不再是无形氤氲。
凤淮亦发觉她瞳间那抹不灭的光彩,仍旧如百年来的坚定。
他敛着面容,浅淡的眉眼微蔽在白色发丝之中,淡淡的阴霾染上其间,连他也说不出此时心头的滋味。
鸰儿轻握住凤淮的右掌,并有逐渐上移的举动,凤准霎时明了她的念头——她想碰触白虹!
凤淮侧身闪过,她不死心,稳住身形之后第二回扑向他。
“你做什么?”
“抢剑!”她的动作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何故抢剑?”
“将它扳离你身上呀!”明知故问!
“我说过,我之外的人取剑,只有死路一条。”他手臂一扬,鸰儿便束手无策。
“但我受够了它!我受够了它总是一回又一回地噬净你的情感,我要折断它!”
“白虹剑只剩烟云,如何能折断?”
两人因她抢剑之举而免不了肢体土的贴近,她大嚷着:“若折不断它,那就教它也把我对你的情感噬得一干二净,半点不留吧!有情苦,无情不苦,让我也能像你一样冷心冷情!”
她知道是自己任性,是她自己选择了保留前世记忆这条路,虽然走得辛苦、走得坎坷,那也是她自己甘愿,怨不得任何人……
凤淮所能做的,只是一味地闪避着她,“在它蚀尽你的七情六欲之前,你会先被焚为烟尘,烟消云散。”难不成她忘了艳妖儿所受的冰焚之苦?
“你怕的是我失了七情六欲,失去对你的爱恋,还是怕我烟消云散?”
“两者皆不怕。”他淡道。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让我碰剑?!”她气恼地吼着,心里知道她的愤怒不是因为抢不到剑,而是他未曾忧心过她的安危。“还是怕我弄脏了它?!”
凤淮无言,因为就连他也无法给予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
他只明白,他不愿让她触及蚀心剑。
兴许是他太明了蚀心剑的蚀噬本性,凭她一只炼化不精的禽鸟,如何能敌白虹?
“凤淮,你好自私!”
到最后,鸰儿使出激将法。
凤淮神色沉敛,不见任何因她的指控而起伏的情绪。
“你让自己全然置身事外,不沾染世情,却残忍地不许我解脱,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害我为情所苦——自己仗着白虹的蚀心优势,欺负我这种摆脱不掉七情六欲的人!”
凤淮别开淡然目光,“自始至终,我都不曾强迫你留在此地,你若想解脱,只消掉头下山,所有加诸在你身上之苦便能消融干净,何来我残忍之说?”
激将不成,倒被他给反将一军,死棋!
鸰儿扁扁嘴。反正她就是比他傻,就是不顾闺淑地倒贴他、纠缠他,难怪与他争论的筹码总是差他一截。
“忘情若能同你说的简单,世间又何来情痴?”鸰儿仰起头,此时两人靠得恁近,她微张的双臂悄悄交叠在他身后,趁他分心之际把玩着他背脊后所披散的一绺白丝。“白虹真能噬情,你就让它助我,我也想与你一样,有足够的无情来斩断一切牵系……”
若她也能忘情,那么她就不会再傻第三回,不会再甘冒重罪拒饮孟婆汤:若她也能忘情,那么舍弃了前世的种种,她亦不会感到痛惜吧……
她的话,让凤淮直觉蹙眉。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无情的地步。”
“为什么?!”
“你越是想否定情的存在,就代表你越在意。”
“别说得好似你多了解,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懂。”鸰儿投给他埋怨的一眼。什么情呀爱的,由他口中说出来真没有说服力,还敢教训她哩。
见硬来不成,她放软了声音。
“凤淮,有人同我说,你现在的浅情模样不一定是因白虹的蚀心之说……你信是不信?”抢剑也好,诱哄也罢,她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让白虹剑离开凤淮。
她凝觑着他,见他虽没开口,但微挑起的淡眉却透露着他水波不兴的心湖已被投下一颗碎石,激起了名为“好奇”的涟漪。
“你也很怀疑,是不?你我向来都认定,是白虹剑让你变成这副模样,是它不允许你动情……”她的柔荑滑回他的手腕、掌心,再游栘到修长指节,以她的指为绳扣,一指一勾,将两人的手指勾扣得缠绵。“那么,你卸下白虹剑试试?瞧瞧它的存在与否,对你究竟有何差别?凤淮……”她几乎是在撒娇了。
见凤淮仍无动静,她不气馁地再央求。
“一下下就好,只要卸离它一下下,让我验证——白虹绝无蚀心之实。”
好半晌,缠绕在凤准手上的白烟终于产生挪栘的迹象。
鸰儿有些不舍地松开扣在他指间的手,好让他将那缕清烟握在掌心。
缈缈流窜间,烟剑成形。
凤淮大掌一翻,白虹烟剑没入府邸宅门上方五寸,牢牢镶嵌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