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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2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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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言成祸。如今做出了人命,我丈夫再有个山高水低,叫我娘儿俩如何活?”说着止不住泪如雨下。 
  狄公好言安慰了一番,说:“王张氏,我们先回家去吧。此事既然已闹大,悔恨莫及,只得从容留之,由官府依律处断。” 
  狄公、张氏,慢慢走下西门城楼。 
  回到王家。狄公命衙役将张氏引到楼上刘裁缝家暂歇,他便与两衙役躲过一边,耐心等候王么哥回来。楼上仍是猜拳行令,哄闹一片。 
  突然门开了,一个宽肩阔背的汉子闯进屋来。衙役左右一跃而上将他押了,套上锁链,按倒在狄公面前。一个纸包从他的衣袖里掉了下来,白面洒了一地。 
  一名衙役从地上捧起那推散包的白面。 
  “老爷,这白面泼洒了一地,污脏不堪,不能吃了。” 
  狄公发现那大汉的右手手指上果然有血迹。 
  “王么哥,你手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王么哥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又看了看地上的血,不由大惊,嘴唇动了动,没吐出一个字来。半晌,他忽然仰起脸来焦急地问道:“我的妻子在哪里?她她莫非出了什么事?” 
  狄公冷冷道:“此刻是本官问你!快与我从实招来!这屋里这么多血是怎么回事?” 
  “我的妻子在哪里?”王么哥大梦初醒,疯狂地跳了起来。衙役迎头给了他一棍。他摇了摇头,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又扑通跪倒:“我的妻——难道她?哦!我的宝生——我的儿子在哪里?”他一对眼睛闪出近乎恐怖的光芒。 
  狄公缓和了口气,问道:“王么哥,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夜?”王么哥犹豫起来。 
  衙役又是一棍,吼道:一老爷问话,快快回答!” 
  王么哥忍住疼痛,皱了皱眉头,低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血,嗫嚅道:“今夜,小人回家来时路上遇见米铺的一个小伙计,他说他亲见沈掌柜下午来过我家。小人回得家来一看,锅灶是冷的,年夜饭都没有准备上,只见贱妻还坐在床头翻弄一方绢帕。我见那绢帕上绣着个‘沈’字,心中明白七分。肚子本来饿得发慌,又撞上这心病,一时怒起便去厨下抽出一柄莱刀,心想先杀了这淫妇再去找那姓沈的算账。贱妻见我手拿菜刀,吓得拔腿逃出门去。我想先不忙收拾她,怕她插翅飞了不成?我抡起菜刀便待赶去沈掌柜质铺,转念一想,又顺手从床上抓起那方绢帕,拿着了这证验,好教姓沈的死得明白。谁知那绢帕上一枚针扎得我指尖出血。——原来那方绢帕上的花边尚未绣完。 
  “这时我记忆起贱妻一向为富户人家做绣花针黹,借以添补家用。莫非这绢帕正是为沈掌柜接的生意。早几日见床头边一叠绢帕,也都像是别人订的货。小人这才略有所悟,怕是错疑了贱妻。我急忙赶到西门里她姐姐家,见反锁了门。又匆匆赶到沈掌柜质铺问究竟。沈掌柜一见我去,便堆起一脸笑,递过两贯铜钱与我,说是他向贱妻订的十方花绢帕,今天下午他去我家取了九方,尚有一方未绣完。他的侍妾见了绢帕十分高兴,说少一方也不性急着要,今夜又是除夕,故及早先奉上两贯铜钱的工酬。小人接过铜钱,乃知道冤屈了贱妻,便匆匆赶到米铺买了这一包白面,准备回家包饺子吃。又后悔适才鲁莽,使贱妻受了惊吓,心中很是不安,便又去买了一朵小簪花,回家向贱妻赔罪,与她戴了,也好高兴。小人这话句句是实,望老爷鉴察。眼下只不知贱妻在” 
  衙役听得火起,口中大声骂道:“俐牙伶齿的,说得倒是巧好。杀死了人,这满地是血,还想狡辩?眼见这沈掌柜的尸身都已掩埋,还来老爷面前花言巧语蒙混!”正待抡起棍棒狠狠打去。狄公摇头止住了衙役,又捋了捋颏下那又黑又长的大胡子,频频点头。“王么哥,你将那买的小簪花与我看看。” 
  王么哥从怀中将出一支紫红色的小簪花递上给狄公。狄公擎在手中看了半晌,又看了看桌上那堆散包的白面和桌下的血,沉凝不语。 
  突然楼上爆发出一阵狂笑,薄薄的一层天花顶板被踩得“登登”作响。 
  狄公命道:“将张氏及那小孩带下楼!” 
  王么哥一见到他妻子和儿子,两眼顿时闪出喜悦的泪花,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润。 
  “谢天谢地!你们母子原来无事。” 
  张氏跪倒在王么哥面前,呜咽道:“么哥,都是贱人的不是,我原只想开个玩笑,谁想到会弄假成真。如今你已成了罪人,他们马上就要将你抓走,杀了人命,能不抵偿?往后我们母子俩如何活下去哦!”说着忍不住又噎哽堕泪。 
  狄公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大声道:“你们都与我站立起来!”又转脸命衙役:“将王么哥身上的锁链解了。” 
  两名衙役面面相觑,狐疑重重地望了狄公一眼。见狄公微微笑着,又不敢多问,只得上前将套在王么哥身上的锁链解了取下。 
  狄公扶起王么哥,和颜悦色说道:“今夜你险些闯出大祸。你有如此贤慧的妻子,是一大福气,哦,你的儿子宝生也是一个十分聪明可爱的孩子,今夜要不是他,可真要家破人亡了。好了,此刻已近除夕午夜,你们灶头尚未起火哩。我走了,你们包饺子,准备辞旧岁迎新年吧!” 
  狄公示意两名衙役,正待走出门去。 
  张氏颤抖着声音说道:“老爷,那沈掌柜被杀的案子如何处置?真的宽豁了么哥?” 
  狄公笑道:“哪有什么案子?沈掌柜好端端的正在他家中与侍妾欣赏着你的绣花绢帕哩。——王么哥并没有杀沈掌柜。” 
  “那么——那么,屋里这许多血——血流成河了,是如何一回事?” 
  狄公仰头望了望天花顶板,笑道:“今夜楼上刘裁缝家排宴请客,请李屠夫来宰杀了一口猪。刘太太笨手笨脚,不慎将装猪血的大木盆泼翻了,猪血从天花顶板上流下来,流了你们家一桌一地,——如今乃明白了吧?一场虚惊啊!” 
  王么哥夫妇惊喜交集,仰头看污黑的天花顶板上果然还粘着有鲜红的血迹,禁不住相对大笑:“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两名衙役乃大梦初醒,忍不住也高声大笑起来。 
  “哈哈。”楼上也传来了那些吃撑了烤肉、灌醉了白酒的宾客们的笑声。 
  王么哥将那朵紫红色的小簪花小心插戴在张氏的鬓发间。他们三人笑吟吟望着狄公,眼中流荡着由衷的感激之情。 
  午夜的钟声撞起,大街小巷顿时响起鞭炮声,此起彼落,连成一片。 

  狄公乃想到已是新年元旦的清晨了,忙拱手向王么哥一家拜年:“恭贺新禧。” 
  …

  红丝黑箭

  狄公在登州蓬莱县任县令时,理政事,导风化,听狱讼,察冤滞,及督课钱谷兵赋、民田收授等公务,与驻守蓬莱炮台的镇军互不干预。蓬莱为唐帝国屏东海疆,镇军在海滨深峻险要处筑有炮台,设立军寨。本故事就发生在离蓬莱县城九里的炮台军寨里。 
  狄公在内衙书斋翻阅公文,渐渐心觉烦躁,两道浓眉紧蹙蹩,不住地捋着颌下那又黑又长的胡子:“作怪,作怪,甲卷第四百零四号公文如何不见了?昨日洪亮去州衙前曾匆匆理过,我以为是他插错了号码,如今我全部找寻了一遍,仍不见那份公文。” 
  他的亲随干办乔泰、马荣侍候一边。马荣间:“老爷,甲卷公文都是关乎哪些事项的?” 

  狄公道:“这甲卷系蓬莱炮台报呈县衙的存档文牍,关乎两类事项:一是军士职衔变动,人事升黜;二是营寨军需采办,钱银出纳。我见甲卷四百零五号公文上注明‘参阅甲卷四百零四号公文办’,四百零五号公文是有关戎服甲胄采买的,想来那四百零四号也必是关于军械采办事项的。” 
  马荣插嘴道:“这些公文是他们附送给县衙存档的抄件,上面说的事一件与我们无涉,我们也无权过问。” 
  狄公正色道:“不然。此等官样文章正经是官府军镇重要的治理依据。国家法度,官衙公例,哪一件不要制订得严严密密,天衣无缝?即便如此,歹徒奸党还欲寻破绽,钻空隙哩。这四百零四号公文或许本身并不甚重要,但无故丢失,却不由我心中不安。” 
  马荣见狄公言词危苦,不觉后悔自己的轻率鲁莽,低头道:“适才言语粗鲁,老爷,莫要见怪。只因我们心中有事” 
  狄公道:“你们心中有何事,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马荣道:“我们的好友孟国泰被炮台的镇将方明廉拘押了,说他有暗杀炮台镇副苏文虎的嫌疑。” 
  狄公道:“既是方将军亲自审理,我们也不必过问。只不知你俩是如何认识那个孟国泰的?” 

  马荣答言:“孟国泰是炮台军寨里的校尉,放枪骑射般般精熟,尤其那射箭功夫,端的百步穿杨。人称‘神箭孟三郎’。我们与他认识才半月有余,却已肝胆相照,成了莫逆之交。谁知如今忽被判成死罪,必是冤枉。” 
  狄公摇手道:“我们固然无权过问军寨炮台的事,但孟国泰既是你们两位的好友,我也倒想听听其中的原委。” 
  乔泰沉默半日,见狄公言语松动,不禁插话:“老爷与方将军亦是好友,总不能眼看着方将军偏听误信,铸成大错。” 

  马荣道:“半月来我们时常一起饮酒,亲同兄弟,知道孟国泰秉性爽直,行为光明。苏文虎对属下课罚严酷。倘若孟国泰不满,他会当面数责,甚至不惜启动拳头刀兵,但决不会用暗箭杀人。” 
  狄公点点头,又问道:“你们俩最后一次见到孟国泰是在何时?” 

  “苏文虎被暗杀的前一天夜里。那夜我们在海滨一家酒肆喝了不少酒,又上了花艇。后来碰上了两名番商,自称是东海外新罗人。彼此言语投机,便合成一桌,开怀畅饮。临分手,乔泰哥将孟国泰送上回炮台的小船,那时已经半夜了。” 

  狄公呷了一口茶,慢慢捋了捋胡子,说道:“方将军月前来县衙拜会过我,至今未尝回访。今日正是机会。快吩咐衙官备下轿马船用,我就去炮台见方将军。顺便正可问他再要一份甲卷四百零四号公文的抄件。” 

  官船在浊浪中摇晃了半个时辰,便从内河驶到了海口。狄公下船,便沿一条陡峭的山道拾级而上,马荣、乔泰身后紧紧跟随。抬头看,高处最险峻的咽喉要地,便是军寨辕门。辕门内一门门铁炮正虎视着浩瀚无际的大海。辕门外值戍的军士听说是县衙狄老爷来拜访方将军,不敢怠慢,当即便引狄公向中军衙厅走去。马荣、乔泰遵照狄公吩咐,留在辕门内值房静候。 

  炮台镇将方明廉闻报狄县令来访,赶紧出迎。两人步入正厅,分宾主坐定,侍役献茶毕,恭敬退下。方明廉甲胄在身,直挺挺坐在太师椅上。他是一个沉静拘谨的人,不好言谈,几句寒喧后,只等着狄公问话。狄公知方明廉不喜迂回曲折,故开门见山道:“方将军,听说军寨内出了杀人之事,镇副苏将军不幸遇害,凶犯已经拿获,并拟判死罪。——不知下官闻听的可属实?” 
  方明廉锐利的目光瞅了瞅狄公,站起身来,爽直地说:“这事何必见外?狄县令若有兴趣,不妨随我去现场看视。” 
  方明廉走出军衙大门,对守卫的军校说:“去将毛兵曹和施仓曹叫来!”说着便引着狄公来到一幢石头房子前。这房子门口守着四个军士,见是方将军前来,忙不迭肃立致礼。方明廉上前将门上的封皮一把撕去,推开房门,说道:“这里便是苏镇副的房间。他正是在那张床上被人杀死的。” 

  狄公跨进门槛,溜眼将房内陈设一抹看在眼内。引起狄公注意的不是苏文虎被害的那张简陋的木板床,而是撂在窗台上的一个漆皮箭壶。箭壶内插着十几支红杆铁镞灰羽长箭,靠窗台的地上掉落有四支。左边一张书案上搁着苏文虎的头盔和一支同样的箭。整个房间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 

  方明廉道:“苏镇副每日早上操练军马后,必在这房中那张床上稍事休歇,到午时再去膳房用饭。前天,施成龙中午来房找他,对,施成龙是军寨的仓曹参军,专掌营内军需库存、钱银采买之事。施成龙敲了门,并不见苏镇副答应,便推开房门一看,谁知苏镇副躺在那张木板床上只不动弹。他身上虽穿有铠甲,但裸露的腹部却中了一箭,满身是血,早已死了。死时两手还紧紧抓住那箭杆,但箭头的铁镞是长有倒钩的,他如何拔得出来?如今想来必是当他熟睡之机,被人下了毒手。” 

  正说着,仓曹参军施成龙和兵曹参军毛晋元走进了房间。方明廉介绍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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