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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日升,却没有回音。于是我用尽气力,想唤醒楼下的人,可是我终提不高声音。隔了好久,那林生和海峰才赶上楼来。他们告诉我日升已死在鼓坐室中。我越发震恐,便恳求他们弄一个人到楼上来陪我。否则,我一人躺在这里,那真要吓破我的胆哩!
吴紫珊的话停顿了,闭了眼睛,不住地喘息,神气显得十二分疲乏,比较我进门时所瞧见的模样,仿佛他已变换了一个人。
汪银林回头瞧着霍桑,低声问道:“他听得脚步的重蹈声,可见死者和凶手当真有过挣扎。是不是?”
霍桑但微微点了点头,他见吴紫珊重新张开眼来,便又婉声问话。
“吴先生,还有一句话。昨夜你听得那可怕声音的当儿,你这室中的电灯是否开着?”
吴紫珊摇摇头道:“不,我平日总是熄了灯睡的,那时候当然不敢开灯。”
“你可曾瞧见中间里的电灯那时候是否亮着?”
“那时我的房门关着,中间里的灯亮不亮,我瞧不见。但我从厢房的朝东窗上,隐约见对廖有光,似乎日升房中的电灯完全开着。”
“你说你昨夜睡得不很酣适,那末,当那呼声未发生以前,你可曾听得过别的声响?”
“没有。因为我虽然不曾酣睡,但也不是完全醒着。”
霍桑低头想了一想,继续发问:“如果在你醒的时候,你妹丈房中有什么声响,你可听得见?”
呈紫珊反问道:“你可是说那一次夜里他在房中的呼叫声吗?——当然听得的。
“但假使有别种声响——譬如有什么人在他房中谈话,或是那电铃的声音。你也听得见吗?”
吴紫珊移转他的目光,瞧着他上面的帐顶,似在考虑什么。一会,他吞吐着答话:“这个——这个——我听不见的。”他说完了这句,眼睛又闭拢了。
我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很自然,不能不引起我的怀疑。我见霍桑把身于偻向前些,他的右手抚摸着他的下颔,也静静地似在思想。
汪报林忽发言道:“吴先生,还有几句话,请你答复。我们知道后门上有一个电铃机钮,直通你妹丈的卧室,那电铃却装在你妹丈的床后。我们觉得这东西有些奇怪。你可知道他有没有作用?”
吴紫珊张开眼睛,疑迟了一下,才道:“我想没有什么作用,也只是进出便利些笑了。
“怎见得便利?“难道有什么客人进来,他是亲自去开门的吗?”
吴紫珊的眼光又一度移到了帐顶上面。他缓缓答道:“那后门日间总是开着的。但夜间如果有客人来,他因着不愿劳动那两个老年的仆役,有时自己去开,有时却叫那小使女小梅去开。小梅先前本睡在楼梯头上。他听得了铃声,招呼时比较便利些。
汪银林回头来向霍桑瞅了一眼,似表示他对于那病人的答话有些不满。霍桑却似找着了什么线索,便乘机接嘴。
他道:“吴先生,你说你妹丈夜间常有来客。那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吴紫珊急忙辩道:“我并没有说他时常有客。在夜间,他是难得有客人的。
“就是这些难得的来客,是些什么样人?”
“也不多,自从他迁到城里来后,交往的朋友已很少,只有他的外甥寿康,还有他从前在金业交易所里的朋友陆春芳,偶然也来和他谈天。
“可另有什么女朋友吗?”
吴紫珊忽呆了一呆,他的眼光又从霍桑脸上移向别处去。
他又摇头道:“没有,没有。
霍桑也同样地回过头去,带着微笑向汪银林瞧了一瞧。汪银林皱着双眉,却似有些怒容。
他发出一种比较严冷的声调,说道:“吴先生,我想你对于我们的侦查,应得加以助力。你说话也应得老实一些才是。
吴紫珊也发急似地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当然很愿意帮助你们查明白这件事。
汪银林道:“那末,你对于你妹丈的惨死,可有什么意见?
吴紫珊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恐怖的声浪,答道:“我还想这屋中也许有什么鬼——”
汪银林立即阻止追;“我们已说过了,这不是鬼,一定是人。据你想来,什么人和日升有着怨仇?”
吴紫珊伸手将身上盖的单被拉上了些,他的眼睛又在帐顶上停留了一会,才缓缓答话。“若使是人的作弄,我想——我想海峰很有些嫌疑。”他说到“海峰”的名字,声音特别放低了些。
汪银林忙道:“你说海峰有嫌疑?有什么理由?
吴紫珊道:“你们总知道日升没有子患,只有一个侄儿,就是海峰。现在他一死,他的产业在习俗上就应得让海峰承袭了。
“只有这一个理由吗?他们叔侄之间,可有什么仇恨?”
吴紫珊又疑迟了一下,答道:“就是这一个理由也尽够了啊。——况且他昨天下午才到,夜里就发生这件事情——”
这时候许墨佣走到房门口来,轻轻地说道:“汪先生,我已找着了几种东西哩。
汪银林本觉得问不出什么端倪,便乘机立起身来。霍桑和我也同时起立。我忽见那榻上的吴紫珊把两手撑在床边,仿佛要坐起来送客的样子。他的头部既离了枕头,上身也仰起了些。霍桑忙走近床边去摇手阻止。
霍桑道:“吴先生,请安睡,不必客气。”
吴紫珊重新躺下去,嘴里说着:“抱歉,抱歉。
霍桑又带笑说道:“吴先生,你的身体虽然有病,却还注意着金融消息吗?你枕边的两本书,不是《汇兑要义》和《证券一览》吗?”
吴紫珊点头道:“正是,不过并不是我自己投资。我妹夫从前本是做标金的,现在只偶然在公债上投些儿资。他有时和我商酌,这些书就是备着参考的。”
当霍桑站在床边和吴紫珊作最后问答的时候,我站在霍桑的背后,靠近镜台,做了一件小小的非法举动。我瞧见那纸烟罐上的那匣火柴,是飞轮牌子,就悄悄地开了火柴匣,顺手取了两根火柴,放在我的白纱布的外褂袋中。等到霍桑退出,我也就跟着出来。
汪银林最先退出,跟着许墨佣重新走进死者的卧室中去。霍桑刚才跨出了吴紫珊的房门,忽又站住了,回身向那始终呆立在一旁的黑脸木匠招一招手。
他低声问木匠道:“阿毛,你在这中间里出进过几次?”
那木匠张大了惊骇的目光,连连摇头道:“没有啊!我的脚没有路到过中间。我从那楼梯头上的小门里出进的。”
霍桑点一点头,便穿过中间,向对面的一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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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发案经过
许墨佣拿着几张女子的照片、一只皮夹、一本银行的支票簿子,和一串钥匙,排列在厢房中的书桌上面,——一向汪报林解释。
他道:“这钥匙和皮夹,都是在床面前镜台的大抽屉里查着的,抽屉没有锁。这三张照片,却锁在镜台面上的小抽屉里。只有这一本信丰银行的支票簿,却在这书桌抽屉里面,抽屉也不曾下锁。
汪银林一边点头,一边把支票簿揭开,细细瞧了一瞧。他说道:“唉,这里结存的存款,还有一万七千零六十一元。”他说着正要把支票簿放在桌上,忽而被霍桑伸手接过去。
他指着那结数的存根道:“你瞧,这结数的一张存根,并不是最后一张。下面还有一张空白的存根哩。
汪银林道:“不错,我倒没有注意,这明明是在这一万七千元结数以后,又撕去过一张支票。这最后一张的数目,存根上却不曾写明。
霍桑道:“是啊,但这撕去的一张,不会是写坏的废票吗?若不是废票,究竟开了多少数目?又在什么时候开出的?”
许墨佣也点头应道:“这当真是一个重要问题。他的皮夹里也有一百多元钞票,还有几张关于公债的票据。
霍桑约略把那皮夹翻了一翻,便放下了瞧那张照片。那三张四寸照片,都是时装的少女。内中半身的一张,相貌比较端庄些,硬片背后,还有钢笔写的“凤赠”二字。
许墨佣又解释道:“这一张半身照片,也有些奇怪。这明明是他的女儿玲凤。还有两张,却有些像‘庄花’的神气。但我不知道这一张怎么会锁在一起。
霍桑又补充道:“的确奇怪,还有那照片背后签着的两个字,也觉得有些不称。这哪里像女儿给父亲的照片呢?”
汪银林说道:“这女子就在楼下,我刚才已经见过。伊既然是第一个听得接上呼声的人,我们就叫伊上来问问。好不好?”
霍桑道:“我们还是下楼去的好。署长,你是这案子的负责人,这东西暂时归你保存了吧。
楼下也是三间两厢房,结构和楼上的完全相同。正中是客堂,厢房里都有长窗可通天井。客堂对面有一个石库门,却用一根粗大的门闩闩着,显见平日是不出进的。客堂中的椅桌不很考究,壁上虽有字画的屏条,也都俗不可耐。我早已知道那天回来的侄儿海峰,就住客堂东首的次间里面。东厢房中,布置着一间小小的书室,也排列着书桌、书橱,和沙发等物,但都是廉价的东西,还不及楼上的精致。
我们跟着许墨佣进了书室,本打算先向玲凤问话,忽见有一个穿西装的少年,先走进来和我们招呼。那就是死者侄儿裘海峰。
裘海峰的年龄还只有二十三四,脸庞是长方形的,略带苍黑,鼻子很高,鼻梁隆直,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澄彻而有威光,加着油黑的眉毛,红赤的嘴唇,具备着新时代“美男子”的条件。他这种美的印象完全是出于自然的。比较他已故的叔父,专靠人工的修饰,恰正相反。他的油黑的头发蓬松着,并不膏抹。他身上穿一身淡灰色国产纱布的学生装,因着他的体格的修伟,式样上也并不逊于舶来品的毛织西装。
他进了书房,经过了许墨佣的介绍,便很端庄地坐在霍桑的对面。他咳了几声嗽,开始陈说昨夜发案的经过。他的话和许墨佣先前转述的完全相同。他在北平美术专门学校读书,今年恰巧毕业,六月三十日的那天,他校里举行毕业典礼,他受了文凭,就高高兴兴地回来,在上一天下午三点半钟方才到家。他从小早已丧母,他的父亲也已死了一年。他的父亲日辉,在未死以前,不幸在标金上破了产,所以他差不多已是一个孤儿,那已死的裘日升,就是他唯一的亲系了。末了,他又附加几句,解释他眼前所处的地位。
他道:“诸位先生,现在你们总可以谅解我在这件事上所受的刺激。我叔父是我唯一的亲属。现在不幸遭了这场惨祸,我已成为这世界上的一个孤零人。昨天我回家时,我叔父还很高兴地和我谈话,晚餐时他的精神依旧很好,谁也想不到两小时后,会有这种惨祸。所以这件事我真处于困难的地位。这里面的真相如何,总要请先生们设法彻究。”他说到这里,又禁不住咳了一声嗽,急忙把白巾掩住了嘴。
汪银林问道:“那末,你对于这件惨案可有什么意见?”
那少年沉吟了一下,答道:“这句话很难回答。不过有一点我却和这里一般人的见解不同。
霍桑本默坐着静听,绝不参加,但听到了这一句话,
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好像增加了些注意。不过他依旧保行着静默,让汪银林继续他的问答。
汪银林问道:“哪一点你和家人们不同?”
裘海峰道:“这屋子里的人们,都以为这件事是有什么鬼怪作祟。譬如那紫珊舅舅和外祖母,至今都抱着这种见解。其实这句话我是根本不赞成的。在现在的时代,还有这种鬼怪的迷信,那岂不可笑?”
霍桑忽似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但仍不发表什么。
汪银林高兴地说道:“你也以为这不是克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吗?”
“正是。我敢说一定有什么人在暗中作弄,却放意装出种种鬼腔,目的在掩护他的罪行。不过这个人是谁,我却完全没有成见。”
汪银林点了点头,移转目光向霍桑和许墨佣二人瞧了一瞧,似暗示他自己的问句已完,他们俩有没有补充。霍桑对于这个暗示果真接受。他把身子向前接些,准备继续汪银林的工作。他先摸出纸烟来敬客。汪银林仍自吸他的粗雪茄,我和许墨佣各受了一支,那少年却声言不吸纸烟。
霍桑烧着了烟,开始问道:“裘先生,你的意见我非常佩服。但那鬼怪的故事,已传说得活龙活现。这故事你听得过没有?”
裘海峰一边点头,一边又咳了几声,分明他在途中受了些感冒,其势很凶。他答道:“‘我知道的。昨夜晚饭过后,我叔父讲的,一大半还是些鬼怪的经过情形。我当时就告诉他,这一定不是鬼,只因着那作弄的人设计巧妙,处处显得诡秘莫测。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