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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的出租车停在比尔特摩旅馆门前,正好是中心车站对面。
门开了,一个灰头发的人钻了进来,他移动时很小心,有点
儿费劲。他把一个旅行包和一个公文箱放在身边的座位上,关上
门,头靠着座位闭了一下眼睛,好像他非常疲倦。
“去哪里,我的朋友?”乔治问。
他的乘客看着一小块纸。“港务局售票处。”他说。
乔治开动了车。“你脸色不太好,我的朋友。我的小舅子胆
结石发作时脸色就是这样的。你有胆结石吗?”
“没有。”
“我小舅子说胆结石比什么病都疼,也许除了肾结石。你知
道我对他说什么?我说他瞎扯。安迪,我说,你是个很了不起的
人,我喜欢你,但你是瞎扯。你得过癌症吗,安迪?我说。我问
他得没得过癌症。我的意思是,谁都知道癌症最疼。”乔治认真
打量着他的后视镜。“我真心真意地问你,我的朋友……你没事
儿吧?因为说实话,你看上去像刚活过来的死人。”
乘客回答,“我很好。我……我在想另一次乘出租车的事。
几年前。”
“噢,好吧。”乔治善解人意他说,好像他知道那人在说什么
一样。嗯,纽约怪人太多了,这一点无法否认。在这么想了一下
后,他继续谈他的小舅子
“妈咪,那个人病了吗?’、
“嘘。”
“好吧,但他是病了吗?”
“丹尼,别说话。”
她冲坐在灰狗长途汽车过道另一边的男人抱歉地一笑,但那
人似乎没有听到。可怜的家伙的确像病了。丹尼只有四岁,但他
的判断是对的。那人茫然地看着外面正在下的雪,这雪是他们进
入康涅狄格州后下起来的。他太苍白了,太瘦削了、他的脖子上
有一条可怕的伤痕,从衣领那里一直延伸到他的下巴。就好像在
不远的过去有人试图切掉他的脑袋,而且差点儿成功了。
灰狗正开往新罕布什尔州的朴茨茅斯,如果雪妨碍不大的
话,他们今晚九点三十就会到那里。朱里·布朗和她儿子去看她
婆婆,老家伙像往常一样,会把丹尼宠坏的一~丹尼已经够坏的
了
“我要去看看他。”
“不行,丹尼。”
“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不行!”
“但是,如果他现在正在死去,那又怎么办,妈?”丹尼的眼
睛闪闪发亮起来,这种可能性让他着迷。“他可能现在就在死
去!”
“丹尼,住口!”
“喂,先生!”丹尼喊道。“你正在死去吗?”
“丹尼,闭上你的嘴!”朱里咬牙切齿地说,两颊由于难为情
而通红。
这时丹尼哭起来,不是真的哭,而是一种讨厌的哼哼,这总
使她想要使劲拧他的胳膊,直到他真的哭起来。在暴风雪中乘着
长途汽车,又是晚上,儿子在身边哼哼乱哭。每当这种时候,她
真希望她母亲在她达到结婚年龄前给她做了节育手术。
就在这时,过道对面的那人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一一种
疲倦。痛苦的微笑,但非常甜蜜。她看到他的眼睛充血充得很厉
害,好像他在哭泣。她想要冲他笑笑,但她的嘴唇很僵硬。那个
红红的左眼——还有脖子上的伤痕——使他的那半边脸显得邪恶
而令人不快。
她希望过道对面的那个人不是去朴茨茅斯的,但事实上他是
去那里的。在车站候车大厅,当丹尼的祖母抱起咯咯笑着的孩子
时,她看到了他。她看到他一跛一跛地向候车大厅门口走去,一
只手拎着一个旧旅行包,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新公文箱。她突然感
到背上一阵发凉。他不是一跛一跛,而几乎是头向前地瞒珊而
行。但那样子有一种坚毅的味道,她后来告诉新罕布什尔州警
察。好像他完全知道他要去哪里,什么也阻拦不住他。
然后他走进黑暗,她看不见他了。
七
新罕布什尔州的提摩斯达尔,是杜尔海姆西边的一个小镇,
刚好在第三议员选举区内。柴沃斯最小的一家工厂就耸立在提摩
斯达尔河边,像个沾满煤灰的砖头怪物,这家工厂给小镇带来活
力。据说这个镇是新罕布尔州最早有电路灯的镇。
一月初的一个晚上,一个头发灰白的年轻人一跛一跛地走进
提摩斯达尔酒店,这是镇上惟一的啤酒店、店主狄克,奥唐奈尔
正在柜台。酒店几乎是空的,因为现在是一星期的中间一天,而
且快要下另一场雪了。地上积雪已经有两三英寸了,还有更多的
雪要下。
跛子跺跺脚,走到吧台,要了一杯酒。奥唐奈尔给他端过
来。他喝了两杯,喝得非常慢,一边看着酒吧那边的电视。奥唐
奈尔记得以前从没见过这家伙。
“再要一杯吗?”奥唐奈尔问,给角落的两个老女人送完酒回
来。
“再喝一杯也没关系,”那人说。他指指电视上方。“我猜你
见过他。”
那是一个嵌在镜框里的放大的政治漫画。画的是格莱克,斯
蒂尔森头上歪戴着一顶安全帽,正把一个穿西装的家伙从国会大
厦的台阶上扔下去。穿西装的人是路易斯·奎因,那个十四个月
前被抓住拿回扣的众议员。漫画的题目是:“让游手好闲者滚
蛋”。在画面的一角,潦草地写着一行字:“赠给狄克,奥唐奈尔,
他的酒店是第三选区最好的!吸引他们来,狄克——格莱克。斯
蒂尔森。”
“当然见过,”奥唐奈尔说。“上次他竞选,在这里做了一次
演讲。到处张贴布告,说星期六下午两点到酒店喝一杯,由格莱
克付款。那是我生意最好的一天。本来每个只能喝一杯的,但他
最后敞开让他们喝。这么做太棒了,是吗?”
“听上去你很崇拜他。”
“是,的确如此,”奥唐奈尔说。“谁敢说不的话,我就要揍
他一顿。”
““嗯,我不会让你痛苦的,”那家伙放下酒杯。“我请你喝一
杯。
“好吧。我很愿意。谢谢,先生……”
“我叫约翰尼·史密斯。” ·
“啊,很高兴见到你,约翰尼。我叫狄克·奥唐奈尔。”他给
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是的,格莱克为新罕布尔州做了许多好事。
许多人不敢这么说,但我敢。我还要大声说:格莱克·斯蒂尔森
有一天会成为总统的。”
“你这么想?”
“是的,”奥唐奈尔说。“新罕布什尔州不够大,格莱克不会
老在这里。他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很了不起。我过去认为政治
家都是一群骗子和懒汉,但格莱克是个例外。他是个了不起的
人。如果五年前你告诉我我会说这话,我会当面嘲笑你的。我会
说,我从来不会看重一个政治家。但是,他妈的,他是个大丈
夫。”
约翰尼说,“这些人在竞选时跟你很亲热,但一旦他们选上
了,就一脚踢开你了,我就遇到过这种事,我从缅因州来,有一
次我给穆斯基写信,你猜我收到什么?一封印刷信!”
“啊,穆斯基是个波兰人,”奥唐奈尔说。“你能指望一个波
兰人什么呢?听着,格莱克每个周未都回到这个地区!这听上去
怎么样?”
“每个周未?”约翰尼呷着啤酒。“在哪里?特里姆布尔?里
杰威?大镇子?”
“他有一个方法,”奥唐奈尔用一种敬仰的口气说,显然他自
己从来没想出过什么方法。“十五个镇,从首府那样的大城市到
提摩斯达尔和考特斯诺奇这样的小镇。他每周去一个地方,直到
走完所有的地方,然后又从头开始。你知道考特斯诺奇有多大
吗?那里只有八百个人。一个人从华盛顿赶到考特斯诺奇镇,在
一个寒冷的会议厅冻个半死,你认为这个人怎么样呢?他一脚踢
开你了吗?”
“没有,”约翰尼坦率地说。“他干什么呢?只是握握手?”
“不,他在每个镇都预定一个会议厅,预定星期六一整天。
他早晨十点到那里,人们可以去跟他交谈。告诉他他们的想法。
如果他们有问题,他就回答问题,如果他回答不了,就回到华盛
顿找出答案!”他得意地看着约翰尼。
“上次他什么时候到提摩斯达尔的?”
“两个月前。”奥唐奈尔说。他走到现金出纳机边,在一叠纸
里摸索。他拿出张皱皱巴巴的剪报,把它放在约翰尼身边的吧台
上。
“这就是名单。你看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剪报是从里杰威报上剪下来的,已经非常旧了。报道的标题
是:《斯蒂尔森宣布“反馈中心”》。第一段好像直接引自斯蒂尔
森的新闻公报。下面是格莱克将要度周未的镇的名单和日期。直
到三月中旬他才会再次来提摩斯达尔。
“我认为这很了不起。”约翰尼说。
“对。我也这么认为。许多人都这么认为。”
“根据这张剪报,他上个周未应该在考特斯诺奇镇。”
“对,”奥唐奈尔说;笑了起来。“可爱的考特斯诺奇镇。再
来一杯啤酒吗,约翰尼?”
“如果你跟我一起喝,我就再来一杯。”约翰尼说,掏出几块
钱放在吧台上。
“好吧,我也喝。”
一个女人把钱投进自动点唱机里,塔米·魏奈特开始唱起
“站在你的男人身边”,声音听上去苍老。疲倦和不快。
“喂,狄克!”另一个女人叫道。“你这里没什么服务吗?”
“住口”他喊道。
“操你妈!”她喊道,咯咯笑起来。
“他妈的,克拉丽丝,我告诉过你别在我的酒吧说脏话!我
告诉过你……”
“噢,算了,拿酒来吧。”
“我讨厌那两个臭女人,”奥唐奈尔低声对约翰尼说。“她们
是两个酗酒的同性恋。她们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如果我死后她们
还活着,我也不会奇怪。这世界有时真该死!”
“是的。”
“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我有一个女儿,她只在冬天和星
期五和星期六回来。”
奥唐奈尔倒了两杯啤酒,端到那两个女人那里。他对她们说
了什么,然后克拉丽丝又说:“操你妈。”又咯咯笑起来。塔米·
魏奈特在一张老唱片上唱着。
奥唐奈尔回来了,在围裙上擦着手,塔米·魏奈特唱完了,
瑞德·梭文接着唱起来。
“谢谢你请我喝啤酒。”奥唐奈尔说,又倒了两杯。
“别客气,”约翰尼说,仍在研究那张剪报。“上个周未是考
特斯诺奇镇,这个周未应该是杰克逊镇。我从没听说过这个镇。
应该是个非常小的镇吧?”
“一个非常小的镇,”奥唐奈尔同意说。“那里过去有个滑雪
场,但现在破产了。那里失业很严重。他们造一些纸浆,种几亩
地。但他还是去那儿跟他们谈话,听他们抱怨。你从缅因州的什
么地方来,约翰尼?”
“列维斯通。”约翰尼撒谎道。剪报上说格莱克·斯蒂尔森将
在镇大厅会见有兴趣见他的人。
“我猜你滑雪来的,是吗?”
“不,前段时间我伤了腿,再也不滑雪了。我只不过经过这
里。谢谢你让我看这个。”约翰尼把剪报交回去。“这很有趣。”
奥唐奈尔小心翼翼地把剪报放回原处。他有一个空空的酒
吧,有一条听指挥的狗和格莱克·斯蒂尔森。格莱克来过他的酒
巴
约翰尼突然希望自己死去。如果这种才能是上帝赋予他的,
那么上帝是个疯子,应该阻止他。如果上帝要格莱克·斯蒂尔森
死,为什么不在他出生时用脐带勒死他呢?或在他还是一团肉时
扼死他呢?或在他调收音机电台时让他触电身亡呢?让他在油井
中淹死?为什么上帝要让约翰尼干这肮脏的工作?·拯救世界并非
他的责任,只有精神病病人才会试图拯救世界。他突然决定让格
莱克·斯蒂尔森活下去,以此向上帝表示轻蔑。
“你没事儿吗,约翰尼尸奥唐奈尔问。
“嗯?没事儿。”
“你看上去有点儿怪。”
恰克·柴沃斯说:如果我不做,我怕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他最
后杀死的那几百万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我想我有点儿心不在焉,”约翰尼说。“我很高兴和你一起
喝酒。”
“我也一样,”奥唐奈尔说,显得很高兴。“我希望路过这里
的人都这么想。他们路过这里去滑雪场。那地方很大。他们到那
里玩。如果我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停留,我会把这里按他们的趣味
布置起来:瑞士和科罗拉多的大幅海报,一个火炉,在自动点唱
机里装上摇滚音乐。我……你知道,我很喜欢那样。”他耸耸肩。
“我不是一个坏蛋。”
“当然不是。”约翰尼说,从凳子上站起来,想着那条受过训
练的狗,以及盼望中的嘻皮士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