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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古德曼和艾西见面,也是在这里……
第四章 苦乐参半
三年前,麦涛和他那艾莲大哥见面,也是在一家咖啡厅里。
艾莲还是老样子,穿了件不知哪里淘换来的花格子大衬衫,卡其色的大裤衩子,和一双懒散的拖鞋。
他抠开一只奇特的装了虫子的酒瓶子,给麦涛倒了一杯,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所谓虫子,既非幼虫,也不是成虫,而是看起来很像蚕蛹的东西。麦涛顿时没了食欲,盯着自己面前蓝幽幽的液体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艾莲大哥也不说话,他是这家店的常客,对酒保使了个颜色,后者便心知肚明地取来一大片柠檬。
“再拿一颗橄榄过来吧,去皮。”艾莲忽然想起麦涛不爱吃酸,就吩咐道。
酒保应声而去。麦涛搞不明白喝酒为啥还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他晃晃杯子里的酒,又把它放下了,抱怨说:“艾大哥,这活儿我恐怕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去了!”
“呵呵!”艾莲没说什么,只是呵呵地笑。
随即,他又从花格子衬衫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锡纸包,打开来摊在桌上,里面有些晶莹剔透的白色颗粒。
“这又是什么?毒品?”
艾莲不理麦涛,用舌头轻轻舔了舔锡纸包,随后又舔了舔柠檬片,随后端起杯子,将一指高的蓝汪汪液体一饮而尽,接着满意得快要打嗝了。
“唉!艾大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当然!”艾莲笑了,马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眨眼瞅着麦涛,“你不打算来一下?”
“怎么来……”
“照猫画虎的,有啥难度。哦,对了……”艾莲想起了什么,马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锡纸包,“你是嫌脏吧?来,给你新的。”
“这是什么?”
“为什么总要问问题呢,小麦同志?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好吧!”既然艾大哥这么说了,那就来吧!
依葫芦画瓢,麦涛也照着做了。白色晶体是盐,麦涛来不及分辨,吞了一下橄榄,舌尖的盐粒被橄榄吸取了一点,口腔内却留下了橄榄独特的香味,随后灌下一杯酒。初入口时,酒浓且烈;入口腔时,酒被剩余的盐以及橄榄味稀释、冲淡了,竟觉得爽口;直至咽下,一股令人着迷的口感和独特的香味久久不去。
“哦,不错。什么味道?”
“哎,你怎么来问我,不是你先喝的吗?”
“对,不该问那么多,我亲自尝试。你讨厌柠檬,所以我才换了橄榄,我自己倒是没试过的。”
“这是什么酒?”
“龙舌兰。我到国外,见到阿兹克特人传统的饮酒方法。现在瓶子里这东西就是龙舌兰蝴蝶的幼虫。它可以极大地改善龙舌兰酒的口感,产生很强烈的愉悦感。我看着他们把酒一饮而尽,然后再把虫子吐出来。呵呵,估计你受不了,咱们就用不着这样啦。”
“哦……”麦涛心想,艾大哥总是鼓捣些新鲜玩意儿啊。
“你刚才说什么?”艾莲照样又来了一杯,揉揉眼睛,问道。
“我没说话……”
“不,不是,你最初进来的时候说什么?”
“哦,我说犯罪心理师这活儿,我怕是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嗯,那就尽力去坚持吧,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很奇怪,艾大哥既不问他遭遇了什么困难,似乎也没有帮他解决困难的意思,只是甩着片儿汤话。
艾莲的性格有时候就像这龙舌兰酒般捉摸不定。麦涛没辩解什么,心里依然很迷茫。
“你怕什么?”艾莲忽然开口问,这问题可是相当笼统。
“怕什么?”麦涛果然不知如何作答。
“什么都行,说一样。”
“怕死,还怕重病,鬼我倒是不怕……呃,以前我觉得自己不怕尸体,今天我却吐了,唉……”
“嗯,你怕的东西都很了不起。我不行,我小时候怕杨树花。”
杨树花,就是那个褐色的、长条的、模样有些像毛毛虫的东西。
……
“艾大哥,你说小时候啊,小时候怕的东西那就多了去了。”
“呵呵,我的问题并没有加时限啊。反正我小时候怕杨树花,那东西应该没几个人怕吧,或者只有小姑娘才会偶尔怕一下。不过我就很怕,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孩子们也很厉害的,他们很快就能发现你怕什么,随后他们就用杨树花扔你,或者在你午睡的被窝里塞上一大把。我又不是女孩子,爸妈告诉我不能尖叫,可我的小脸老是被吓白了。”
幼儿园里的事情总是让人充满向往的回忆,可麦涛弄不懂他想说什么。
“杨树花并不可怕,但是在小时候我的眼里,那东西就很可怕。怕归怕,我还是照旧被爸妈送到幼儿园去。尸体也罢,死亡也罢,本身就很可怕,怕可怕之物,并不可笑,也没什么可害臊的。其实你有的是选择,不愿意做了,退出便是了,谁拦得住你呢?反正做什么工作,首要的都是养活自己罢了。真到了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你自然要退出。那时候,你找的是领导,而不是我。既然你来问我,就说明你还愿意坚持下去,那就只能慢慢习惯这些可怕之物了。”艾莲说得很轻巧。
麦涛觉得他完全没搞懂自己的意思!
“我不觉得尸体可怕,我是觉得……唉,这几天都睡不好觉。”
“失眠和害怕有什么本质区别吗?都是些影响你工作的负面东西罢了。想想看吧,上小学上中学十二年,谁都如此,没法子,算作打基础。之后,你为了这一行又上了四年大学,读了三年研究生,加起来快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为了这一件事努力,现在你跟我说就因为失眠坚持不下去了,我能说什么呢?
“一滴水滴在血里,血还是血;一滴血滴在水里,就成了血水,于是人们说血浓于水。初次接触尸体和罪案,有些小小的恐慌,这和二十年的努力比起来,孰轻孰重,你自己定夺吧。”
麦涛无语,想了一会儿,才道:“好的,我会努力去适应的。不过艾大哥,假如以后有案情找你帮忙分析,这行吗?”
“那当然没问题!”艾莲很痛快,“我高兴得很呢。我就喜欢犯罪的东西。”
麦涛也笑,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绿油油的橄榄轻轻漂浮在蓝幽幽的液体上,忽而翻了个。背面泡得发白了,像一只眼球,死命地盯着麦涛看!
……
麦涛一个激灵,晃了晃神。眼前没有龙舌兰,没有锡纸包,没有橄榄,更没有眼球。眼前只有一杯漂浮着冰的咖啡。时下也不是三年前,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他的面前坐着艾西,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嗯,看得出来。”
“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三年前的罪案重现于世,警察局刑警大队刘大队长邀你回去共事。”
“嗯,我举棋不定。”
“呃,我爱莫能助。”艾西说话的口吻跟艾莲大哥有相似之处。自己生活的决定,只有靠自己,别人帮不上忙。
其实麦涛不愿意回去,倒不是因为抹不开面子,而是他逐渐从心底里厌恶犯罪心理师的工作。
这职位完全就是形同虚设嘛!没有经费,就没有研究;没有研究,就只能是照搬的经验主义,何况这经验还并非本国产物,而是外国的舶来品。所谓犯罪心理师,在B市的情形就是:不配枪,没证件,跟在警察屁股后面每天跑,然后回来开会开会再开会。干过三年,也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再干这个没前途的事业呢?
其实不只是B市,不只是国内,世界各地都是一样。每年大案要案无数,破了的也无数,有几个和犯罪心理师挂钩呢?哦,当年英国的“风铃草”可以算作一个,坎特的犯罪心理分析及犯罪地图也算得上一号,可这都是凤毛麟角。在没有经费、没有研究的情况下,麦涛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跟班的。
跟班的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除非万不得已,是决不愿意再做下去的。
麦涛正在思前想后,艾西打破了沉默:“前段时间的俄罗斯大火你知道吧?听说俄罗斯总理普京亲自驾机去灭火。”
“呃?”
“普京亲自灭火,不管是否形象宣传,这也确实不易了,至少其他国家的领导人做不到。不过呢,第二天就有人指出,普京此举可能违法,因为他没有飞机驾照。我是说,不管是否有人指责,灭火本身是好事。如果你想组织三年前的悬案再现,那么便放手去做,警察局方面给你个顾问的身份就行了。其实给不给的也无所谓,普京尚且如此,更别说咱们了。
“又或者说,你对破这案子并没信心?”艾西察觉到了麦涛的犹豫不决,决心推他一把,“认为自己破不了案,很丢面子?其实大可不必嘛,你回去帮忙又用不着对全世界宣称。”
“这案子确实破不了!”
艾西真没想到,憋了半天,麦涛冒出这么句话来。
第五章 旧案疑云
1
三年前,麦涛就任犯罪心理师的第二周,7月22日。
清晨一早,就像背着小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学的孩子一样,麦涛觉得新奇又有趣。上一周什么案子也不曾发生,只是熟悉环境而已,虽有些枯燥,却也让他充满了期待。
期待固然是很美好,可他全然不知,期待将以不那么温柔的方式呈现。
一到单位,他立马发现气氛不同寻常。所有人都在走来走去,电话响个不停,没人跟他打招呼,甚至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平时,面对犯罪心理师这样的新生事物,局里并非所有人都买账,可总有和气的人不介意此事,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麦涛也不敢多问,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刚到门口,刘队恰好从里面出来。“你迟到了。”面对未来的女婿和手下,队长公私分明,口气严厉,“第二周上班就迟到了两分钟。”
路上堵车——麦涛本想解释,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迟到了就是迟到了,这不是在上学年代,没人管你为什么迟到。
“等你半天了。行了,下次注意。现在跟我走,出外勤。”
外勤?麦涛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外勤,只是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出了啥大案子,队长要亲自出外勤?
一路上队长没说什么,他也不敢问。
路途不远,警车在胡同里七拐八绕,很快在一处小院落门口停下了。
麦涛四处瞧瞧:哟,还有车库呢,这在旧城区的胡同里不算寻常。院落很干净,铺了青砖,似乎早就并非本家所有,估计是有钱人买下来重新翻盖过的。前几年楼市不断升温,平房小院的价格相对稳定,不知道是谁有此远见,买下来既能居住又可当作投资。
小院的面积并不大,应该还不到八十平方米,可是方方正正的,叫人看了就舒服。院内有北房三间、南房两间、西房一间、厨房一间,厕所和浴室合二为一,也在西面。院门坐落在东墙上,旁边除了车库就是一间杂物室。
能住进这样的小院,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当然了,是在这个小院四处弥漫着刺鼻的恶臭之前!
院门外侧站着个穿衬衫打领带的年轻小伙子,这么热的天,阳光暴晒之下,他居然连最上面的扣子都没敞开,不禁叫人啧啧称奇。
小伙子自称是某房地产公司的中介,今天过来是找主人补签保单的。
“我已经跟房主打过电话了,他们夫妻二人外出旅游,说是过两天才能回来。”小伙子热得汗流浃背,“房主说材料他都准备好了,让我上门自取,家里还有个老奶奶,她会把材料交给我。我心说,房主不在家,我等两天再去也没关系啊。结果他后来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家里老太太没接电话,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我过来看看。”
“房主家没人,让你过来看看?”刘队瞪了他一眼,“这是哪家的规矩?”
“哎,因为房主是我舅舅……”小伙子吓得脸有些发白,“您可千万别告诉我们公司领导。舅舅颇有些钱,我又看准了平房小院即将升值,所以走些内部关系,卖给他的也不止这一套。”
“嗯!”这些公司黑幕的事儿,刘队没有兴趣,他忽然歪头瞅瞅麦涛,“你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自己先进去看看吧。”
“哦……”麦涛傻乎乎地答应着。
“等一下,回来,带着这个,夹在鼻子上,好受一点。”
麦涛照着做了,一股清淡的薄荷味冲入鼻内,多少冲淡了一些恶臭。其实,这玩意儿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最多是个心理安慰。
麦涛慢吞吞地往里走。
其实也不用往里走就能看到北房的门口,他的右手侧卧着一具老太太的尸体。
天太热!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