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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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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情愿自己真的不知道。记得那时最大的愿望是早一点割到田边,在绿荫下歇上半小时,如果刚巧有风吹来,那惬意简直无法言语,一小片绿意便恍若天堂。天堂,一个多么美妙的字眼,可惜自从你学会了怀疑,懂得了科学,明白了欲望后,它就与你越来越远。或许,人活着的意义是受苦,而非享乐,当然,受苦是有意识的受苦,而非盲目承受。这种方式会让生命细密结实,富有光泽。 

  下了车。四周还是老样子。黑墙灰瓦此起彼伏,在垃圾堆上嗡嗡飞舞的苍蝇不时凑过来向你打招呼。歪着头大口吞食面条双手油腻的修理工人正一脸幸福。卖水果的胖大婶呼呼地喘着粗气去捡滚落在地上的梨——她胖得越来越令人吃惊。街对面的音像店依然还在。大功率单放机声嘶力竭地哼着歌。不过,歌词已由张学友的“吻别”改成周杰伦的“双截棍”。墙壁上还刷着一条广告语——“旋转宗申强国梦,发动民族自豪魂”。凶悍的宗申摩托已取代当年瘦骨嶙峋的“建设”摩托。穿黑衣的少年呼啸着,风一样从街上卷过。尘埃扬起。车后座光着大腿的女孩尖声大叫。棕绿色的头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出车站沿马路往东行,沿街皆是小商小贩小摊小店。行约二百米,有一石桥,桥名红卫,桥墩上依稀见有石刻峻工之日。桥下有溪名鳌,缘自溪中石多且状若鳌头。溪水极清,得见水底圆石。若有风乍起,圆石于涟漪间或浮或沉,恍恍惚惚,又得见水边捶衣洗菜之妇人。 

  老家经济凋敝,风景却好。武夷山脉在此挑了下拇指。你眯起眼,打量身边的一切,它们熟悉又陌生,像一些淘气的孩子在脑海里蹦蹦跳跳。你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山,山名天子,据说某朝某皇帝曾抛妻弃子扔下人间大富贵在此修炼成仙,所以山顶上有他一座庙。据说非常灵验,毋论个人婚姻前程还是今年庄稼收成,总是有求必应。这些民间传说真有趣。 

  3 

  说到民间传说,你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个朋友讲的。那时,你还未离开老家。他刚结婚,问你是否信命,相信因果报应?你读了几本书,正觉得有因未必有果,笔直的线性关系应该是一种理想状态,播下龙种收获跳蚤的事一向不少,扼住命运喉咙的贝多芬显然比被命运弄瞎眼连个女人也搞不上手的贝多芬帅得多,所以就回答不信。他就摇头,往嘴里灌酒。晕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像一群蚂蚁。 

  对他所说的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你抱有很大的怀疑。但不管故事真假,可以肯定的是她死了。人活着,多半还不如狗屎,毕竟狗屎刚拉出来时还是热气腾腾的一大滩。不过,人一死,占地面积倒确是要比狗屎大一点。她的故事似乎也就有说的必要。 

  她长得不漂亮,也不难看。这本来是件好事。女孩儿若太漂亮,总难免衣着暴露自取其辱,就算自己心里有千百个不同意,身边的狂蜂浪蝶那也会拎着锤子什么的,把她敲开,然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苍蝇不叮无缝蛋,再扬长远去。而女孩儿若出生时脸先着了地,恐怕从小就只能与蚂蚁过家家,一辈子也就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可糟糕的是,她是个农村女孩儿。这显然是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过。 

  陶渊明写过个桃花源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文章确实干净漂亮,让人恨不得能长出四条脚丫子直往那赶。大家这般心急火燎,以至于常常忘却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中国文字向来就是一碗迷魂汤。一根屎橛子也能被形容成坚挺的象征。也难怪,迷魂汤灌下肚,有几人不要晕头转向? 

  当然她并没有念过书,不知道这些,并未受到文字的荼毒。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她妈生她时竟先伸出脚。她妈生下她没几个时辰便死了。她爬出娘肚,站在血泊中,打量着床边那个正手忙脚乱抓起一把草木灰往她妈妈下身塞去的接生婆,抽抽答答哭出声。光线忽明忽暗。斑驳的墙壁上有一块一块灰褐色的苔藓。接生婆的牙齿是尖的,月亮也是尖尖的。一些隐隐绰绰的人影从窗外浮过。她歪着头,继续使劲哭。接生婆终于放弃努力,抱起她,叹口气,遭罪啊,是个丫头片子,又得遭那流血的孽。 

  她从小就没妈妈。她爸在连续几年半夜爬起来到处找凉水后,按捺不住,卷起铺盖,从此再无踪迹。她被扔入村里的祠堂,祠堂里有个瞎了眼的老婆婆。老婆婆还养了一条狗。她便与小狗吃着百家饭一起长大。狗是脱了毛的,她是脏兮兮的。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存在,只到有一天,老婆婆死了,村里人这才诧异地发现祠堂里竟然出来位两眼红肿的女孩。青灰色的石阶很滑,她站在上面茫然地打量着吱吱喳喳的人群。这些年,她一直很少走出祠堂,若遇上村里有什么祭祀,也只是远远地躲入祠堂后的柴房。风在不停地吹,她的肌肤甚为苍白,一只蝴蝶从她面前悠悠飞过,春天来了。她舔舔嘴,村里几个青皮后生也舔舔嘴,她的胸脯虽没有鼓鼓囊囊,但她千真万确是个年轻的女孩儿,而这已经足够。 

  老婆婆下葬那天,她披麻戴孝。凄历的唢呐声把纸钱吹得漫天飞扬。那是个早上,晨曦在每个地方漾开,在黑夜中熟睡了的声音,一一醒来。于是在碧绿草尖,一些露水漫不经心打着哈欠,忽然间,就已盈盈坠下,很像是草的眼泪。她扶着棺材走在路上,一片片桃花从她身后慢慢飘落。这又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再哭。没有谁能够一直嚎啕下去。更何况老婆婆只也是把她喂大,却也谈不上对她有多好。她目光呆滞,远方有青山绿草,她黯然神伤,近处有红花青叶,但它们都很冷漠,不管是在哪个季节,只会顾惜着自己的容颜。她慢慢走着,不知道自己脑海里在具体想些什么。每一根思绪不用多久便会被眼前的人影、树木弄得乱七八糟。她很闷,烦,不晓得如何是好。阳光漫不经心从天空飘落,她扶在棺木上的手指近乎透明。女要俏,一身孝,她那天看起来就像颗鲜桃子般可口。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几个抬棺的青皮后生火辣辣的眼神。 

  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她顺理成章地接替了老婆婆看守祠堂大门的职责。只是看大门,不能进正门。这是规矩。她在老婆婆身边呆的那些日子里就已充分明白了这些规矩。有一次她稀里糊涂走入正门,被老婆婆发现拈起根棍子就是猛打。她从不哭,哭了也没有用。老婆婆叫她在侧房面朝正房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她终于清楚了,有些地方是女人不可以进去的。村长向她交代好一些事情后,就走了。她呆呆地坐在门口,剥着指甲,看着天空。白云苍狗,能陪着她的也只有身边那条大狗。 

  日子似乎就应该这么一天天过去,可令人奇怪的是她身边那只大狗忽然不见了。她找了很久,连根狗毛也没找到。她很伤心,比老婆婆死了还伤心。她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只狗会不见了呢?她有时会怀疑是村里人偷吃了她的大狗,可每个人从她身边走过时的神情都是这么坦然,她只好认为大狗是不要她了,自个走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天天坐在大门口,天天想念她的大狗。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夜里。天上有着星星,淡淡几颗,月儿却是清亮,一小块,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冷。她痴望了会,回侧屋睡觉。屋里有点闷,她推开窗户,让月色淌入,然后脱衣上床,渐渐睡着了,发出微微鼾声。一束束的花香从窗户口飘入,打个转,又溜出去了。不知是在什么时辰,一个黑影轻手蹑脚把木栅门一点点拨开。门吱呀声。她翻了个身。她的睫毛很长,那些月色落在睫毛上,立刻就碎了。她的皮肤比月色还要白。黑影屏住呼吸,悄悄向她走近。在床前端详了会,猛地扑了上去。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她挣扎了会,嘴里发出唔唔响声。黑影急忙伸手捂紧她的嘴。黑影很壮,对付她自然不甚费事。她就像一块面团儿被黑影揉搓着。天色渐亮。她睁开眼,屋里只有她一人。她盯着床上那滩血迹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她卷起床单,走到村旁小溪下游。前些日子,她的床上也出现过这些莫名其妙的血迹。所以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慌张。第二天夜里,又有黑影潜入,不过,有点瘦,而且高,但同样有力。第三天夜里,黑影又来了,这次的较矮…… 

  她每个白天还是与往常一般在大门口呆呆地看着天空。天上有时会出现从她身边跑掉了的那只狗,皮毛有时是黑色的,更多时候是白色的。她便小声地喊。那狗却没有听见她的喊声,一眨眼又不见了。开始她有些儿伤感,后来,渐渐明白了什么,脸上慢慢有了些许笑容。但没过多久,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嚷出声,大家这才惊觉她的肚子竟然大了起来。 

  整个村子沸腾了,这不仅是伤风败俗,更是对祖宗祠堂的侮辱。而更令村里人愤怒的是,她脸上始终挂有两抹淡淡的笑容。大家七嘴八舌找到村长。村长也是族长。他坐在太师椅上安静地听完后,手指不由自主地在八仙桌上轻轻敲了敲,嘴里吐出几字,“国有国法,村有村规。” 

  她被带入她从未进入过的祠堂正门。里面堆着很多木牌,有开了裂的,有没有开裂的,到处都是灰尘,还有蜘蛛网。几盏香油灯晃晃悠悠。她仔细地打量四周。她看见正欲迈入门坎常来打扫祠堂正房的李伯,她对他甜甜一笑。说来奇怪,李伯忽然一个趔趄,脚在门坎上一绊,整个人立马摔成个狗吃屎。等到有人把李伯扶起,他已经没气了。 

  围着她的人群蓦地声往后退开一圈。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话。良久,一个白胡子老头扯起嗓子尖声叫道,妖孽啊。这一嗓子可真刺耳。她皱了下眉。村长也皱皱眉,声音嘶哑,男人是谁?她没有说话,冲村长笑。村长额头冒出几粒汗珠,脸色有点白。村长挥了挥手。她被带下去了。很快,她腰间被绑上块磨盘。磨盘很重,她加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它一半重。她站在池塘边,静静地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水面上有鸟的影子,趔趄着。她抬起头,看天空,天空中什么也没有。有人在她身后一推。她像块石头滚入池塘,水面溅起几片涟漪,转眼又是如镜的水面。她好像根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过了一年,村里发生了一件故事,可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玩。事情的开始与结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忽然间就发生了,而且不管人们是否相信,事情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是村长。一村之长自然威风凛凛,又哪里容得下沙粒吹入眼睛?村里头大小事务无不需由他颌首点头,说出来的话如同铜豆子掉在地上,当当作响。他对自己的权威甚是满意,日子平静,若滩死水,但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毕竟都有口饱饭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问题解决了,其他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经历过那个不管往肚子里填多少东西都不会觉得饱的年代,那不是人过的日子,他嘟嚷了声,倒背双手,沿着村子里头这条坚硬的石头路摇摇晃晃地走动,这是他的习惯,是每日清晨起床后的第一项工作,不管别人如何看,他自己的的确确把这当成了工作。晨曦清澈,炊烟袅袅,吃奶孩子的啼哭声……这是他的村庄,让他迷恋,每一个从黑暗幽深大门内走出的人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向他说一声,村长好。他喜欢这样的称呼,说实话,他都差不多快忘了自己原来姓甚名谁。这种秩序让他感觉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他念过几年书,没有继续读下去,虽说因为穷读不下去,可在他看来,书本上只不过是群无聊的人在说着些无聊的话罢了。读书有什么意思?先被杀头的总是那些读书人。大智慧不会在书本里。他在经过那座祠堂时加快脚步,他舔了舔嘴唇,来到祠堂边的一棵大树下,然后背转身,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树很大,五六个人都抱不过来,因为大,里面很空,三四个人可以并排躺着。他露出微笑,从小,他就爱上这玩耍,这儿总有许多蚂蚁,各种各样的蚂蚁爬满每一个角落。他起身钻入树洞,诧异地发现里面有个人正用床破被单盖着头仰天而卧。他脑海里迅速转过方圆几十里的一山一木一草,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是个陌生人。他感到愤怒,这人未经允许就莫名其妙地闯入他的地方。他伸腿开始粗鲁地踢陌生人的身体。 

  陌生人被踢醒了,立刻抱头屈膝蜷缩成一团,显然觉得痛,咧嘴倒吸凉气,露出背上雪白的皮肤。他没来由地一惊,退后几步,心中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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