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聪明、好学、能吃苦,情绪低落仍肯持续。〃这是形象顾问,〃我想大家都看到一点:她实在长得美。〃
檀中恕牵牵嘴角,有点凄酸意味。
过片刻他说:〃但是她的确相当任性。〃
张怀德说:〃她毕竟是干艺术的,不羁在所难免。〃
〃计划可行?〃
〃可行。〃
没有异议。
檀中恕说:〃不过一个画家,最主要还是作画,没有作品,即时死亡。〃
营业部代表笑了,〃我们不会放过她的。〃
檀中恕轻声说:〃筹备下半年度去巴黎展览。散会。〃
张怀德说,〃看样子文勤勤要痛下苦功。〃
檀中恕没有回答,他看着对面墙上挂的那幅石榴图,过了一会儿,同事都走光了,他用手捂住脸,许久许久没有放开手,像是不再有力气以面目示人的样子。
张怀德折回来,轻轻敲敲门,他才放开手。
他轻声问:〃怎么办?〃
张怀德温柔地答:〃照指示办事。〃
〃她快要离我而去了。〃
〃不会的,她最近吃了中药已经好得多。〃
檀中恕不语,张怀德看到他眼中绝望之意,心中恻然。
过半晌她说:〃勤勤问我请一星期假,我准了她。〃
〃那顽童!〃声音里已经有太多的纵容爱怜温情。
勤勤可是一刻也没停,约了杨光往资料图书馆找新闻。
杨光叫救命。
〃小姐,我每天有固定的工作量,按件收取酬劳,手停口停。你饶了我好不好,一次两次不要紧,三日两头召我下午三时出来,深夜十二时才放人,我们索性结婚也罢。〃
勤勤鄙视他,〃你这种人,为朋友出一点点力气,呼天抢地,改明儿碰到命中煞星,还不是乖乖地跪在那里奉献一切,现在对牢我就装个死相。〃
〃随便你怎么骂我,只要肯放我走,在所不计。〃
但是勤勤还是羁留着他,因为一个人两只眼做不了那许多。
第四天,他们找到了要找的新闻。
一九六六年四月:文艺报名廊版专题:齐颖勇卧病,齐氏画廊业务转交齐夫人廖怡女士。
勤勤猛地自椅子上跳起来,杨光吃一惊,瞪着她。
勤勤即时明白了。
她按停了荧幕上的缩微底片。
文太太闲谈不说人非,这就是她不愿意提的细节。
齐颖勇同廖女士婚后十年左右,便因病将整盘生意交予年轻的妻子,他于翌年逝世,她承继了生意。檀中恕曾说,他有位姓廖的伙伴。
勤勤站起来,檀氏逸名的大老板是廖女士不是廖先生。
大家一定疑心檀氏夺齐颖勇的财业,才不肯透露消息。
勤勤都弄清楚了。
原来檀氏是这样崛起的,说得粗俗一点,他财色兼收。
当年风气保守,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想而知,他当然难以在这个圈子立足。
勤勤伸手关掉荧幕,〃我们走吧。〃
杨光问:〃怎么,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勤勤点点头:〃找到了。〃
〃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
〃将来慢慢说与你知。〃
〃你看你这个人,所有鬼祟集于一身,既然有所保留,就不要参予我在事内,苦苦哀求我加入,又怕我泄露机密,既要靠我,又不信我,既要用我,却又忌我,却是何苦来哉。〃
〃杨光,说那么多话,你累还是不累。〃勤勤回敬。
〃我看见你就累,一个画家不画画,无头苍蝇似乱钻。〃
勤勤悲哀了。
〃可恨世上还有杨光这样的人,动不动飨她以真理。〃
再不动手画画,就来不及了。
手头上所有旧作皆已沽清,没有新作,真是死路一条。
〃回去构思吧,〃杨光劝道,〃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天天运动,便成为运动员,天天上班,成为白领,满街逛的人一辈子不会成为画家,后台再坚也不管用。〃
勤勤苦闷地说:〃我整个脑袋似被石块塞住,什么都挤不出来。〃
〃用锤子敲呀。〃杨光讽刺地建议。
勤勤并不生气,〃你呢,杨光,你创作时,痛苦抑或快乐?〃
杨光站在街口说:〃我们在此分手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
〃创作的感觉?我只觉得心中的颜色源源不绝要借手中画笔倾吐出来,流鬯舒畅,取之不竭,是好是歹,画了再说。〃
勤勤这才气了,〃杨光,我恨你,我妒忌你,我讨厌你。〃
〃这是我的错吗?〃杨光微微笑。
〃上帝太过偏怜你。〃勤勤抓住他上衣的领子摇他。
〃但是有什么用,我的画,连名都不能署,而你,你却被捧至天上,与明星争辉。〃
勤勤悻悻说:〃再见。〃
杨光笑了,向她挥挥手。
说有石头塞住脑袋,还是很差的比喻,假后勤勤发觉她不敢下床,因为一醒来便要开始工作。
她尝试多种技巧,没有一种生效,檀氏捧大了文勤勤的头,却没有给她灌注同级大的才华。
勤勤捧着头掩住脸痛哭失声。
杨光说:〃来与我一起工作。〃
〃杨光,我怎么越来越笨,一点神采都画不出来。〃
第七章
杨光看她一眼,不出声,心想:我是你我也懒得再花脑筋,反正画什么都有人捧了去当宝贝。
勤勤的痛苦是在天良未泯。
〃我被生活逼迫,〃他笑说,〃你则为名气逼迫。〃
勤勤僵坐在画室中。
杨光开玩笑:〃你若不嫌弃,我做你替身如何,敝店虽小,五脏俱全,你要我学谁,我都做得到,风格、派系,任由选择,长短阔窄,可以商量,价格克己,顾客至上。〃
勤勤听得傻了眼,过半晌,破涕为笑。
杨光声音中带着无奈,〃你若嫌我画工粗糙,那就没法。〃
〃你出力,我出名,这不太委屈你了?〃
杨光看着勤勤,〃委屈?如果你没有查过字典,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就不要置评。〃
勤勤握紧双手,可怜的杨光,他的艺术生涯真不易过。
〃这里这里这里,喜欢哪些,便扛回家吧,批发六折,迟些寄单子给你。〃
〃这么说来,整个文勤勤岂非成为一个假局,太荒谬了。〃
〃勤勤,整件事的根源,便是一个商业假局。〃
勤勤坐下来,是,由一张仿八大山人的假画开始。
〃你要我为你特地创造一系列新作风亦可,喜欢哪一种?〃
勤勤冲口而出:〃你送我那幅画,人人都欣赏。〃
杨光微笑,〃啊那张。你大可天天去吃喝玩乐,巴黎画展是几时?到时来我处取货可也。〃
勤勤怔怔的,像是读小学时功课来不及做,到处找人抄袭算术题,既觉内疚,又觉轻松。
勤勤问:〃我的良知呢,我的廉耻呢?〃
〃不要看得太严重,整件事里,谁吃了亏,谁有损失?〃
〃我们分头工作吧,到时我有作品的话,就不必劳驾你。〃
杨光笑得胸有成竹。
他知道答案,她也知道,文勤勤的事业在她扬名那一日开始,已经结束。
檀氏利用文勤勤,文勤勤又利用杨光。
张怀德每个星期来看文勤勤的工作进度,文勤勤每个星期又去看杨光的进度。
奇是奇在三方面都很高兴满足,勤勤毫不吝啬付给杨光合理酬劳,画廊见到小部分新作,已经大喜过望。
只有一个人起疑心。
文太太问女儿:〃你一天工作多少小时?〃
〃上午十一时至下午三时。〃
〃每天如此?〃
〃像做功课一样,我的确是个好学生。〃
文太太不语。
勤勤有点歉意,她从来未曾试过瞒骗母亲,但一个人年纪大了,心中难免藏奸。
〃最近你应酬那么繁忙,心烦意乱,还能创作?〃
勤勤只得答:〃他们要求并不高。〃
家里都装修过了,十分整齐,勤勤那样顾家,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最近檀中恕在几个私人宴会都带着勤勤出席。
他们为她挑的礼服全部一个款式:古典的白色束腰大蓬裙,每次勤勤都觉得过分盛妆隆重,但宴会主人却喜欢客人这一点尊重。
勤勤问檀中恕:〃一定要出席这一类场合吗?〃
〃如果你打算一辈子自说自画,可以不必理会俗礼。〃
勤勤无话可说。
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那位爱穿黑色的女士出现,勤勤对于她的身份很有点把握。
〃最近大老板有没有提起我?〃
〃她最近比较忙。〃
勤勤问:〃你们相处得好吗?〃
檀中恕一怔,〃为何这样问?〃
〃每次说起她,你总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
檀中恕注视她,〃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一点点,我有观察能力。〃
〃勤勤,你没有到过我家吧,明日来便饭如何?〃
勤勤的心〃咚〃地一声。
她终于可以看到那位女士了。
能够使檀中恕置年龄及身份不顾的女子,一定有异常人,勤勤很希望见到她。
勤勤第一次到檀府。
地方宽大,布置十分素雅古朴,一进门,勤勤便知道是夜要失望。
屋子里不像住有女主人。
这种感觉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譬如说,不见瓶花,又譬如说,空气中没有一丝香味,连小摆式都不多一件。
勤勤问主人:〃你一个人住这里?〃
檀中恕微笑,〃难道我应该同什么人共住吗?〃
勤勤不好意思,轻轻脱下外套,她原本打算花点劲装个殷勤诚恳的样子,现觉没有必要,便斜斜靠在沙发上。
檀中恕坐在另一头看她。
佣人在他们当中穿梭斟茶倒水递糖果点心,他们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对方。
勤勤内心有点慌乱,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身份年龄地位都相差得太远。
他也在想,这个女孩子,滑不留手,她到底看到多少,知道多少,他们的计划,又能不能实现。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越是这样,表面反而懒洋洋。
是他先问勤勤:〃最近同谁在一起多?〃
〃我几乎每天都回家看母亲,还有几位老朋友,也时常走动。〃
〃仍然谈得来?〃
勤勤笑笑,〃好听的话多听几句,不好听的话不去理它,有什么合得来合不来。〃
〃咦,听上去好像很成熟很看得开的样子。〃
勤勤说:〃父亲去世后,很多事便开了窍,一通百通。〃
檀中恕看着她。
〃吃过苦的人,处世总大方一点,我们知道,幸运并非必然,社会并不欠谁什么,亲友原来可以这样残忍。〃
檀中恕静静聆听。
〃寒天喝过冰水之后,地平线突然广阔,以后,无论谁是谁非,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母亲生活得好一点。〃
还有,本来还想成名,等到真正有了一点点名气,却发觉不是成名的料子。
那一夜,只有他同她两个人。
起坐间摆着一架檀香木屏风,疏孔雕花,勤勤老是疑心屏风后躲着一个人,穿黑衣蒙黑纱,用一双漆黑玲珑的大眼睛偷窥她。
但是没有,可以看得见屏风后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勤勤反而牵记起那个人来。
檀中恕见她目光闪烁,分外沉默,只当她疲倦。
勤勤问:〃可以参观一下吗?〃
屋子的实用面积并不是很大,家具少之又少,反而有股特别的味道。
他把勤勤带到花园,勤勤嗅到一股幽香。
〃种的是什么花?〃
〃桅子花。〃
勤勤一抬头,月色下看到一株高大的桅子树,桠杈上结满肥大白硕的花朵,香入心脾。
这间屋子每一草每一木都经过精心经营。
勤勤说:〃欠位女主人。〃
勤勤猜也猜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檀中恕忽然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勤勤僵住,她的脖子不能移动,眼睛本来看着树梢的花朵,此刻滞留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她听见自己干笑一声,镇定地说:〃我已经有彼舒适的寓所,要这么大的屋子何用,打整维修不易。〃
说完转身回起坐问去。
檀中恕替她披上外套,〃我送你回去吧。〃
他亲自开车送她,一路上再也没有讲话,勤勤一直疑心她刚才听错了,也许檀中恕只是说:〃谁会愿意做这里的女主人〃,或是〃找个女主人不易〃,甚至是〃已经有女主人了,正在外游〃。
她情愿她听错。
车子一直驶到门口,她还似听到檀中恕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勤勤的精神紧张,说错了,他一定是说错了。
檀中恕替她拉开车门,〃勤勤,请考虑我的建议。〃
呀他没有说错,她也没有听错。
勤勤呆在车厢中,不能动弹。
过半晌她轻轻问:〃如果我说是,便成为檀宅的女主人?〃
〃对〃
〃当然,做女主人必定要履行女主人的职责。〃
檀中恕微笑默认。
勤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