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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中恕木无表情,但一双眼睛却泄露出无比悲伤。
勤勤别过头去,不忍观看。
车子一直向郊外飞驰。
才抵达目的地,司机还没来得及把车子停定,檀中恕已经急急推开车门跳下,他一手拖着勤勤,向一幢平房的大门奔过去。
一位中年人迎出来,檀中恕连忙拉住他,勤勤知道这是医生了。
〃她怎么样?〃
医生很镇静,〃已经尽了人事了,就这三两天。〃
檀中恕用双手掩住面孔。
张怀德站在门口,勤勤觉得她的地位不止这么简单,走过去,轻轻牵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来。
张怀德问:〃勤勤,你可知道你要见的是什么人?〃
勤勤平静地答:〃廖怡女士,檀先生的终身伴侣。〃
张怀德非常讶异,〃你一直知道,抑或他刚刚告诉你?〃
勤勤说:〃我自己把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得到答案。〃
〃多么聪明!〃张怀德真正的感慨。
医生过来同勤勤说:〃文小姐,你要去见的,是一位垂危的病人,她的情况非常脆弱,我想请你说话低声,动作轻微,你可明白?〃
〃我明白。〃勤勤谨慎地回答。
医生松一口气,〃她在楼上卧室等你,你上去吧。〃
勤勤看一看檀中恕,〃我一个人去见她?〃
〃过十五分钟,我会上来唤你。〃医生说。
勤勤走上楼梯,伸手敲一敲门,轻轻推开那扇房门。
在勤勤的想象中,房间应当落满幔子,黑沉沉没有光线,然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躺在幽暗角落,静静伸手招她过去,过去……
但一推开门她就知道错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整个蔚蓝色的海,宽大的卧室兼起坐间空气非常流通,通向露台的长窗全开,勤勤可以听见海鸥低飞时哑哑的叫声。
她人呢?
勤勤四处张望。
床前有一架精致的黑漆镶螺钿屏风,勤勤明白了,她躲在后面。
屏风后有人轻轻说:〃请坐。〃
声音镇定和缓,略带低沉,并不像是个久病之人。
勤勤挑角落一张蓝灰色丝绒安乐椅坐下。
〃是,〃勤勤听得屏风后的人说,〃你喜欢这个颜色。〃
勤勤微微一笑。
她说下去:〃你左手边有一张茶几,几上有一张照片。〃
勤勤看向左边,果然看到一只相架,相中人是——
勤勤吓一跳,这张照片恍如文勤勤穿着五十年代的衣裳拍摄,七分面,微笑。
勤勤忍不住把照相架子取在乎中,〃这是你?〃
〃是我。〃
勤勤说:〃现在我相信了,我们的确长得相像。〃
〃而且,你也是个画家。〃
〃我?〃勤勤哑然失笑,〃我有自知之明,天分实在有限。〃
屏风后的人轻笑,〃我当年也这么同齐先生说。〃
〃廖女士,你终究有没有成名?〃勤勤好奇地问。
〃傻孩子,如果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怎么能算出名。〃
勤勤觉得她可亲之极,简简单单几句对话,魅力尽露。
若不是医生再三叮嘱,勤勤真想绕到屏风后一睹庐山。
〃文小姐,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想清楚了才回答我。〃
〃请说。〃
〃你愿意做画廊的承继人吗?〃
这个问题勤勤不止第一次听到了,但还是禁不住诧异。
〃但是,现在主持画廊的是檀中恕先生。〃
〃你愿意做他的伴侣吗?〃
〃我?〃勤勤指着自己的胸膛。
她忽然灵光一闪。
选中她的还真不是檀中恕,真正拿主意的是屏风后的人。
勤勤张大嘴巴,呆呆地不能作声。
〃当年,齐颖勇选中了我。〃
勤勤屏息聆听。
就在这要紧关头,医生与护士一齐推开门进来打断话柄。
医生说:〃今天说这么多已经够了,病人需要休息。〃
勤勤依依不舍,缓缓地站起来。
廖怡在屏风后面说:〃叫这个讨厌的人速速走开。〃
医生震动,〃你应当知道——〃
廖怡打断他,〃我只知道多活一天同多活三天没有多大分别,我有话要同文小姐说清楚,走,你快走。〃
勤勤也实在不舍得走。
只见医生走到屏风后,低声劝她,廖怡只是叫他出去。
终于他叹口气,〃好,再给你十分钟。〃
勤勤好不生气,〃你白白浪费我们一刻钟。〃
廖怡笑了,笑得有点气咻。医生瞪勤勤一眼出去。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勤勤走过去,〃廖女士,我们可否面对面说话?〃
〃不,勤勤,你以为我同相中人尚有相似之处?〃
〃当然不,三十年已经过去。〃
〃还不止,我这个病,经过两年治疗,身体不复原形。〃
勤勤只得回椅子上坐着。
现在她明白檀中恕眼中悲切之意了。
这样活泼精灵的一个人,盛年为病魔所夺,真是一个悲剧。
勤勤大不舍得,惋惜之情,形诸于色。
〃刚才,我说到当年,齐颖勇选中我做承继人。〃
〃是,我知道齐先生是位大画家。〃
〃他一生栽培我,既是我的伴侣,又是我的师傅。〃
勤勤很明白,没有齐颖勇,就没有廖怡。
她咳嗽起来。
勤勤警惕地站起来,〃我看医生说得对,你需要休息。〃
〃你明天会不会来?〃
〃没问题,明天同样时间,我们再谈。〃
〃假如每天只能说这么一点点话,半年都说不完这个故事。〃
〃我有耐心,〃勤勤说,〃我天天来,听一年都不嫌多。〃
〃一年……〃廖怡的声音低下去。
医生再度进来,勤勤知趣地退出。
檀中恕在会客室,看见勤勤,默不作声,示意她坐。
过一会儿,他问:〃你明白了?〃
〃不,我并不明白,〃勤勤问,〃廖女士患的可能是癌症?〃
〃是。〃
〃她病了有多久?〃
〃两年。〃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到处寻找承继人?〃勤勤问。
〃不是我们,是她,但她的意旨亦即是我的命令。〃
〃这个主意已使她入魔,檀氏画廊何需承继人?〃
张怀德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来到会客室门口,听见一言半语,便想退出去,以避嫌疑。
勤勤站起来,拉住她,把她推到沙发坐下,用手按住她双臂,不让她走:〃你比谁都有资格听。〃
张怀德见檀中恕没有反对,便木着脸坐着不动。
勤勤说:〃据我推理,齐颖勇是一个怪老头,去世之前,硬是备下了承继人,檀先生,你就是那个承继人,是不是?〃
檀中恕说:〃你果然都明白了。〃
勤勤长长吁出一口气。
张怀德用手撑住头,〃勤勤比我们聪明一百倍。〃
〃然后,廖女士病重,她又要为你找一个替身。〃
檀中恕抬起头来。
勤勤轻轻地说:〃看,檀先生,长得似她也不是我的错,我不喜欢这个主意。〃
张怀德点头,〃说得好,勤勤,说得好。〃
〃檀先生,你十分幸运,你与廖女士真心相爱,但我,我完全是被动的。〃
檀中恕低声说:〃这是她最后一个心愿。〃
太使人为难的一个心愿。
勤勤忽然觉得寂寥,〃你们太令我自卑了,原来根本我就算不懂画画也不打紧。〃
张怀德终于开口:〃我的预感不错,早知此事不会顺利。〃
勤勤说:〃谁不想名成利就,一帆风顺,我不能利用自己来利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通。〃
檀中恕苍白着脸,维持缄默。
勤勤对张怀德说:〃我先走一步,明天再来陪廖女士说话,现在,只有你才可以安慰檀先生。〃
张怀德才是廖怡的最佳承继人,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深爱他。
勤勤拉开门出去找车子。
张怀德轻轻说:〃那孩子,三言两语就破除魔咒。〃
檀中恕答:〃她也经过很大的矛盾挣扎,在纽约那段时间,我们差点成功。〃
〃但是她的意志力终于取胜。〃
檀中恕的思潮飞出去老远,喃喃说:〃我却让自己输给廖怡。〃
输得甘心乐意,从来没有后悔过。
张怀德感喟地想:她又是为何留在檀氏画廊十多年。可见也是故意输给檀中恕。
只听得檀中恕说:〃请勤勤代我们瞒着她。〃
〃勤勤会的,勤勤再懂事不过,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曾经想,假以时日,爱上她并非难事。〃
〃感情并非一件可以常理推测的事。〃
张怀德看着他。
〃开头的时候,真令人困惑,有时候分不清她是廖怡抑或是文勤勤,但后来就明显了,她是她,她一直是文勤勤,实质上她一点也不像廖怡。〃
〃但是当勤勤默默坐着作画的时候,又活脱似廖怡。〃
檀中恕太息,〃你认为是吗,我想我们都太爱廖怡了。〃
他俩无比沉重。
勤勤的心情刚刚相反,好久没这样轻松。
她十分记念廖怡,为她将逝的生命可惜难过,但勤勤内心那种持续多月的彷徨感已经消失。
她回到家中,来为她开门的竟是表姐。
〃勤勤,终于碰到你了。〃珉表姐快活地雀跃。
这一阵子她在文家的时间比勤勤还多,碰面也不算意外。
勤勤心不在焉,〃我母亲呢?〃
〃在附近美容院烫头发。〃
勤勤已经有多日没见过母亲,〃妈最近成为大忙人。〃
〃勤勤,我有话跟你说。〃
〃我很忙。〃
〃只需十分钟。〃
〃好的,我能帮你做什么?〃勤勤直看到她眼里去。
她的珉表姐有点意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勤勤变了。
从一个得过且过、无甚志向的小女孩变得精明磊落。
得到一点名气之后,她充满自信,待亲戚客气中维持一大段距离,不卑不亢,恁地厉害。
勤勤见表姐三分钟不开口,已经催她,〃请说。〃
轮到表姐嚅嚅然开不了口,过一会儿她说:〃听讲国际性艺术家月刊的记者到了本市。〃
〃是吗?〃檀氏画廊忙得人仰马翻,难免疏忽这等小事。
〃勤勤,我知道他们一向同你有联络,可否推荐我上一上他们的篇幅。〃
就这么多?当然,珉表姐不愁穿不愁吃,所担心的,不过是锋头不够足,名头不够亮。
〃没问题,你代表——〃
〃室内装修。〃
〃当然。〃
勤勤到书房去把父亲生前的剪报纪录全部小心地装进大纸袋内,这时候,文太太也回来了。
她母亲打扮后显得精神奕奕,看上去年轻许多。
不必让她知道太多,勤勤感喟,这样的安逸时光可能不长了,檀氏画廊也许在明天就与文勤勤结束合约。
〃这么匆忙?你表姐有事请你帮忙。〃文太太拉住女儿。
〃她与我说过了,我一定尽快给她答复,你放心。〃
〃几时起程到巴黎去?〃
〃决定行程才通知你。〃
勤勤抱着两大包资料下楼去。
临走时她看见珉表姐艳羡的眼光。
唉,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当事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甫上车,司机即说:〃张小姐找你,她在公寓等。〃
勤勤刚巧也想找她,〃我们回家去吧。〃
张怀德站在露台上,背着勤勤。
勤勤唤她,〃吃点东西吧,当心倒下来。〃
张怀德说:〃勤勤,你真勇敢,换了是我,真不舍得放弃这到手的一切,〃
〃为何一直把自己说得如此庸俗?〃勤勤凝视她,〃是否借此保护自身?你明明知道,你舍不得走,不过是因为檀中恕这个人。〃
张怀德低下头。
〃奇怪,〃勤勤说下去,〃有人无情,偏作多情,有人情深,偏作无情,真把我弄糊涂了。〃
张怀德咬在口中的一口青瓜三文治,再也咽不下去。
〃对不起,〃勤勤说,〃世上最讨厌的,便是老实话。〃
张怀德苦笑,〃似你这种年纪不说真话,未免可怕。〃
勤勤看她一眼,〃明天看到廖怡女士,恐怕要继续说谎?〃
张怀德涨红了脸,〃檀先生再三请求你。〃
〃我会努力应付。〃
张怀德吁出一口气,〃在某一方面来说,廖怡没有看错你,我们也没有看错你。〃
〃你需要休息,在我这里躺一下吧,让我陪你。〃
张怀德点点头。
她看到客厅一角堆着刚完成的画,不禁钦佩地说:〃兵慌马乱间,你尚能完成工作。〃
勤勤微笑,〃有守护天使帮我的忙呢。〃
张怀德不但有两只大大的黑眼圈,面孔也肿了起来,再不休息,恐怕就要崩溃。
勤勤坐在她身边仔细翻阅那叠剪报。
这是一部本市文艺工作者的兴亡史,每年都有年青人兴致勃勃地投身艺术,有些不消三两个回合便被淘汰出来,改行教书或做小生意,也有些坚持到底,但始终没有赢得名利,只在一些偏僻角落举办展览,并无几人得道。
张怀德在长沙发上睡着了,勤勤轻轻替她盖上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