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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勤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倘若我们失去目前的安定生活,你会怪我吗?〃
文太太听了这话,眼睛发红。
〃妈妈,你不舍得?〃勤勤有点急。
文太太转过头来,〃不舍得什么?只是这句话,你父亲也曾说过,你那口吻,活脱似他。〃
勤勤微笑,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她父亲把整副家当,包括一爿纱厂,在短短十年间散清。
文太太说:〃我才不怕,只要你们喜欢。我这生人,能够看到你父高兴,以及看到你愉快,已经达到目的。〃
勤勤提醒母亲,〃但也许,表姐她们就不与咱们来往了。〃
文太太笑吟吟地说:〃来,有来的做法,不来,也有不来的做法。〃
勤勤意外,〃我以为你很享受同她们往来。〃
〃我的确享受,但她们不来侍候,我亦不觉空虚。〃
勤勤明白了,这叫做随遇而安,是生活最高境界。
〃妈妈,我爱你。〃她抱着母亲摇两摇。
那天晚上,勤勤再也没有做梦,再也没有见到那美妇人。
不是不惆怅的。
她在家中自己的小小旧床上睡到九点,闹钟叫起来,她探手过去,熟悉放肆地,碰一记拍下去。
勤勤唏嘘地想,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唉,南柯一梦。
她起床妆身,穿上日常便衣,套上球鞋,恢复自我。
来接她的司机差点儿不认得她,勤勤坐上大房车。
以后又要挤在地铁中,但,选择的是自由,不要紧。
她喃喃自语,这个故事,叫勤勤奇遇记。
车子到达檀氏画廊,她下车仰头看一看整座大厦,才进大堂按电梯上会议室。
勤勤准时抵达,但是檀中恕与张怀德已经在等她。
勤勤坐到她惯坐的位子上去。
今天好像就他们三个人开会。
檀中恕西装襟上别着小小一方黑纱,精神不大好,但眉宇间却比从前开朗。
张怀德说:〃我先讲。〃
勤勤扬起一道眉,奇怪,她怎么也有话要讲,而且,要在会议室讲,倒真要侧着耳朵细听。
只听得她说:〃这是我的辞职信。〃
不但勤勤跳起来,连檀中恕都耸然动容,室内鸦雀无声。
他们俩瞪着张怀德。她辞职?不可能,这些年来,张怀德已经成为檀氏画廊的一件不动产,没有了她,檀氏可能不再是檀氏。
勤勤看着桌面上那只耀眼的白信封,又看着檀中恕。
檀中恕苦涩地说:〃怀德,不要开玩笑。〃把信推过去。
〃我从来没学会过开玩笑,你是知道的。〃又把信封往檀中恕那边推。
〃怀德,这是何苦呢。〃
张怀德吁出一口气,〃我累了,我想告老回家休息去。〃
〃我给你假期,半年、一年,随便你说,公司出费用。〃
〃我还是想你批我辞职。〃
〃没有可能。〃
〃那我只好不告而别。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合约。〃
〃为什么,怀德,在这种要紧关头,正需要你的时候。〃
〃十多年来,都是你们的需要,可有问过,我的需要?〃
说得好。
檀中恕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张怀德,〃你需要什么?〃
机会来了,勤勤在心底嚷:说呀说呀,为什么不说?
好不容易,张怀德开了口,她叹气,〃我不知道。〃
窝囊!勤勤泄气。
〃怀德——〃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用再加以讨论,勤勤,到你。〃
〃我?〃
〃你不是有话要同檀先生说?〃
勤勤清清喉咙,〃是,檀先生,我也是来辞职的。〃
〃什么?〃
他跳起来,动怒,一手把桌上文件全部扫到地上去。
勤勤说:〃你何必生气,且听我详细道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檀中恕额上青筋都现了出来。
勤勤睁大双眼,个敢再说一个字。
〃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勤勤尚想上前伺机解释,张怀德已经拉着她出会议室。
张怀德不给她有说话的机会,〃你还没去过我家,现在请你去喝杯茶。〃
上了车张怀德才松口气,〃我从未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
勤勤问:〃他有没有准我俩辞职?〃
张怀德轻轻责怪她,〃此刻的少年人仿佛都有凉血。〃
勤勤笑了,〃小姐,不见得每个人的热血都要用在他身上。〃
张怀德涨红面孔。
勤勤仍然不放松地加一句:〃有你不就得了。〃
张怀德不再出声。
过一会儿,她感喟地说:〃你们这一代怎么会这样聪明。〃
勤勤向她挤挤眼睛:〃自幼吃惯字母汤的功能。〃
张怀德忍不住笑出来,又黯然道:〃任何人有机会都会爱上你。〃
〃是吗,我也正想如此恭维你。〃
〃勤勤,你真打算辞职?〃
勤勤点头,〃最有资格承继檀氏画廊的人是张怀德。〃
〃我怎么敢妄想。〃
〃最近这几年打理画廊的人实际上是你吧,他们一个病,一个服侍病人,哪里抽得出时间。〃
张怀德答:〃上了轨道的机构,人才济济,毋需十分操心。〃
车子已驶抵目的地。
张怀德的公寓很朴素,每个角落都摆满各式各样的美术品。
勤勤很为她惋惜,以她的学历、修养、艺术造诣、行政技巧,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独当一面,身居要职,至少也是美术馆馆长身份,何用在檀氏受委屈。
张怀德像是看穿勤勤心事,〃你为我不值有什么用?〃
〃我去叫擅中恕挽留你。〃
张怀德但笑不语,〃他正在气头上,要追杀叛徒。〃
〃我才不怕他。〃
〃这样的勇气,也是自小吃字母汤的缘故?〃张怀德笑。
〃不是,自小挨打,皮厚肉粗,怕无可怕,成为泼皮。〃
张怀德斟一杯香片给她。
勤勤发觉他们的房子都对着海景,环境优美恬静。
可怜的杨光,成日屈在一间陋室,光线不足,地方不够,单靠一股傻劲拼命工作。
勤勤暗暗祝祷,希望社会快快赏识无名氏杨光。
说这小女孩没心事,又时常见她出神,张怀德问:〃你在想什么?〃
勤勤问:〃葬礼几时举行?〃
〃定了下个星期,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檀氏服务。〃她长长太息。
〃能不能再做多一件事?〃勤勤求她。
〃我的能力有限,〃张怀德微笑,〃你尽管说。〃
〃我想介绍一个画家给你认识。〃
〃勤勤,你好像提过这个人。〃张怀德记性不坏。
〃不错,当我私人求你,请你帮我这个忙可不可以?〃
〃勤勤,本市怀才不遇的画家大抵有三万名,有些诚心诚意,每隔一天就打电话到画廊求见。〃张怀德已经说得十分温和。
〃但这个不同,他是我的朋友。〃
张怀德微笑,〃请问他有三只眼睛,抑或四只手?〃
〃他有一颗热爱艺术的心。〃
〃不计分。〃
〃但你已看过他的画,而且你喜欢他的画。〃勤勤嚷出来。
〃在什么地方见过?〃
勤勤伸手一指,〃喏,这幅就是。〃
张怀德抬起头,〃勤勤,你别什玩笑了,这张是你的杰作。〃
〃你还不明白?我自从与檀氏签约后根本没有动过笔。〃
〃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们才有资格搞惊天大阴谋,错了。〃
张怀德睁大眼睛站起来,看着勤勤,〃我不相信。〃
〃不由你不信,这批蓝色的画的原作人并非文勤勤。〃
〃当然是你,不可能不是你,我亲眼看着你画。〃
〃你只想看到你要看的,我坦白地告诉你,这批将在巴黎展出的画,由一个叫杨光的人所作,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与他面谈。〃
张怀德不怒反笑,〃勤勤,你还有什么鬼把戏?〃
〃没有了,我说的全是真的。〃
〃这些日子你在干什么?〃
〃玩呀。〃
〃你玩掉了七个月?〃
〃有什么稀奇,有人还真的玩掉了一辈子。〃
〃勤勤,这不是真的,你这样说只不过想我见你的朋友。〃
勤勤叹口气,〃好,狼来了,假话说太多,真话没人要听。〃
张怀德站起来踱步。
过半晌她重复地问:〃你的意思是,你请了枪手。〃
勤勤捧着头,羞愧地答:〃你现在明白我辞职的原因了吧。〃
〃我的天,纽约那批画是否你的作品?〃张怀德开始紧张。
〃那批画货真价实。〃
〃这是丑闻,连檀氏都担当不起。〃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
〃勤勤,你这个小滑头,我们差点着了你的道。〃
勤勤又不服气起来,〃算了,你们用人的时候,根本不睁大双眼看清楚,只晓得瞎捧,你们有管过我画从何来,你们可有担心过创作困难?檀氏只会集中宣传包装推广,到头来本末倒置,无以为继。〃
张怀德呆在当地。
〃这些年来,檀氏生意做得那么大,任何东西,挂一个价目,一转手,随即获得十倍利润,但是檀氏麾下有没有画家?没有。〃
张怀德抬起头来,〃有文勤勤。〃
〃我?〃勤勤大笑起来,〃进了檀氏的门,忙不迭受训做廖怡的承继人,我只是一个女演员。〃
哎呀,真舒服。
把心中所有要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部抖出来。
〃我已认罪,〃勤勤说下上,〃任凭处置,我不后悔。〃
勤勤抓起外套要走。
〃慢着。〃
勤勤停步。
〃坐下。〃
勤勤坐下。
张怀德这样老练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终于她说:〃我们在巴黎的展览势在必行,不能取消。〃
勤勤说:〃对不起。〃
〃我怎么同檀中恕交待?〃
勤勤默不作声。
〃我希望你的良心从来没有责备你,我希望你没讲过真话,我希望你一直充下去。〃
〃我做不到,整件事里,我的牺牲最大,请宽恕我。〃
张怀德想通了整件事,忽然笑起来,她笑得弯了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勤勤静静地等她笑完了,才说:〃我有一个建议。〃
张怀德摆一摆手,〃我先说。那画家叫什么名字?〃
〃杨光。〃
〃很好听的名字,简单、响亮、明朗,人可如其名?〃
〃性格活脱脱似乌云后金光:活泼、乐观、可爱。〃
〃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是,是我的好朋友!〃
〃他肯为你做这么多,〃张怀德表示怀疑,〃不问代价?〃
〃画画对他来讲,最容易不过,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的恩典。〃
张怀德搓着双手,〃我一生的事业中数此事最为棘手。〃
〃其实再简单不过,我有一个方法在这里,要不要听?〃
〃这件事真会促短我的寿命。〃
〃我介绍杨光给你们,让他名正言顺地到巴黎去。〃
张怀德一怔,〃不行。〃
勤勤耸耸肩,〃那就没有办法了。〃
〃檀中恕永远不会批准这个建议。〃
勤勤摊摊手。
也许杨光时运仍然没到,希望将来有更好的机会。
〃但是,勤勤,我想见一见这位年轻艺术家,带我去。〃
〃立即?〃
〃是。〃
廉价的住宅大厦永远有肮脏的大堂、破旧的信箱、狭窄的电梯、阴暗的走廊。
杨光开门接待不速之客的时候,一脸笑容,丝毫不受恶劣的客观条件影响。
勤勤说:〃我带了一位朋友来。〃
〃欢迎欢迎。〃
没有给客人坐的地方,张怀德站在客厅,看着杨光堆山积海般丰富的作品。
她震惊且惋惜地问:〃你画这类批发风景画有多久了?〃
〃大半年。〃
张怀德心痛地冲口而出:〃快别画了,笔触一滥,无可救药。〃
杨光一怔,问勤勤:〃这位张大姐,也是行内人?〃
勤勤点点头。
杨光这才说:〃不必替我担心,我有足够的意志力。〃
张怀德问:〃是哪一家订下的货品,合同怎么签法?〃
〃大姐,〃杨光笑了,〃你没有出来走很久了吧?无名小卒,焉能取得合同,不过是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
张怀德气馁地坐在画堆上。
勤勤低声说:〃你也觉得是暴殄天物吧。现在你可明白了,为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请你前来参观。〃
张怀德问:〃勤勤的近作,全部由你捉刀?〃
杨光起了疑心,〃勤勤,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谁?〃
〃不要紧,张怀德是我们的朋友,她什么都知道。〃
张怀德说:〃我明日差人送合同来,你看过之后,假使没有异议,就成为我名下的画家。〃
杨光呆呆地说:〃我不明白。〃
勤勤欢呼,〃你还不明白?你被发掘了。〃
〃就这么简单,我不用讨好任何人,陪任何人睡觉?〃
〃杨光,请你控制你自己。〃
张怀德不以为忤,仍然站在画堆之中不置信地赞叹。
告辞后,上了车,她才说:〃我中了彩金。〃
勤勤问:〃怎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