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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高师爷信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要让功成名就的一方霸主铁大爷信任,就比较
困难了。
——没有疑心,怎么能成霸业。
——没有霸业,又何必疑心?
跟着铁大爷来的这五十骑,都是他的死党,跟着他也不知跟了多少年了,他要往汤
里去,他们就跟着他到汤里去,他要往火里去,他们也跟着往火里去,可是,他在软玉
温香中时,他们也在。
铁大爷一向是一个很会用人的人,一向是个好“老人”,所以他才是大爷。
所以他的兄弟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立刻就有了很多种不同的反应。
——大家都觉得铁老大是在故作姿态,唬唬那些小王人蛋。
这是跟着他只有两、三年的人的想法。
——这是大爷故意这么说,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让这些小鬼心甘情愿的为他卖
命。
这是跟着他已经有五、六年的兄弟的想法,他们都认为他们的老大这么说只不过是
一种姿态而已!
可是从小就跟着他的那些人,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只有这些人,才是最了解他的。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
他们从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他们的老大重复不停的训他们的这句话,
“训”得他们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
——如果你要让一件秘密永远不泄露,那么你只有让听见这个秘密的人全部死光。
除了那二十九条丝之外,每个人都知道他今天只有一条路可走。
不是“丝路”,是死路。
“丝路/
慕容本来就好像已经衰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现在才问:“丝路,你是不是在说
丝路?”
“是的/柳先生说:“有丝,就有丝路。”
“你说的那条丝路,是不是从汉时开辟,从盛唐通达,从长安始,经河西走廊,过
嘉峪关,通黑水域,到达敦煌的那一条丝路?”
“不是?”
“丝路有两条,当然也是从长安始,由北走,出关,入哈密,吃哈密瓜,吃完哈密
瓜后,就从通化、伊犁、阿尔泰山,一直走到我们所不知道的异国。”不盲的盲者说,
“这一条是北路。”
他解释:“去异国,带中土的丝绸去,返来时,带异国的奇巧珍玩,胡琴,胡床,
碧眼美人来,这些可以在一趟行程中就获暴利的人,都把这条路叫做天山北路。”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条天山南路?”
“是的。”
不盲的盲者柳先生说:“出发后,过高原,走西域,楼阁、沙车,沿疏勒走,而达
目的。”他说,“在那些行旅客商的称呼中,这条路,就叫做天山南路。”
“不管天山南路北路,都是丝路?”慕容问。
“具的
“你说的是哪一条路?”
“都不是。”柳不盲说,“我说的这条丝路,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人。”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在那些把自己的性命看作游丝般的‘丝士’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
人,而是一条路,”柳先生说,“因为没有他这个人,他们就无路可走。”
“所以这个人就叫做丝路。”
“是的。”
“好,好极了。”慕容赞扬,“丝,丝路。”他叹气,“你就算用西门吹雪的剑对
准在我的咽喉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标题
古龙《楚留香系列·午夜兰花》
第三章 丝士死士
铁大老板带来的五十铁骑,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一个人了。
“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铁大爷说:“这是旬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聪明的
话,我却不是第一个说这旬话的人,我还没有这么聪明。”
他说:“可是现在这句话已经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们一定也明白。”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们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死。
除了那二十六个在决战日要从藏身处突击狙击敌手的丝人之外,别的人,都得死,
谁都不想死,但是他们除死之外已别无选择。
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人活着?难道铁大爷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备埋伏在决战日作殊死一击的丝士,还要从二十九人中选二十七。
人选仍未定,所以还是二十九人活着。
另外的两个人呢?
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六七十,少者十六七,两个人眼中却同样都迸发出一种不畏
死的斗志。
老者已将死,生死只不过是一弹指间事,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什么不死得光荣
些。
少者还不知死之可惧,要死就死吧,去他妈的,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
铁大老板好像已经完全没兴趣再管这件事了。
作为一个大老板,通常都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一件事适时转交给别人来接手,
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到了尾声,而且开始有了一点麻烦的时候。
敢抗拒大老板的,当然显是有一点麻烦的人。通常麻烦还不止一点。
此时此刻,最大的麻烦就有两点,一点是老者搏杀的经验,一点是少者拼命的勇
气。
老者王中平,名字平平凡凡,可是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人,都是在一
种不动声色的情况下,用一种平平凡凡的方法杀死的,杀人之后,居然也没什么后患。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要杀他是不是有一点麻烦?
少年姓鲁,是孤儿,没名字,外号叫“阿于”,意思就是说,只要“碰”上了,不
管你是谁,我都跟你干上了,干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没有家。
至少有二十多次,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刁”是他没有死。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麻烦?
绿袍老人不理这一老一少,只看着面前的二十九丝。
他的眼也如丝。丝是亮的,丝又轻软,丝也温柔,可是丝也勒得死人。
“我要的是二十七个人,现在却有二十九,”他的叹息声也轻柔如丝,“‘你们
说,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口答,夜色更深,晚风冷冷,大家只觉得自己身
上一颗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因为谁都不知道必死的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是自
己?
这个问题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简单的情况下,很快就解决了。
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居然可以跟他们的“伴侣”挤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处,都可
以挤得进去。“因为我们常常都挤在一起。”他们说,“而且我们喜欢两个人挤在一
起。”
所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人。
“丝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他那班兄弟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有了其实也一
样无路可走。”柳先生告诉慕容公子:“如果说,他真的是一条路,那么这条路一定是
用别人的尸体铺出来的。”
盲者不言:“我敢说铁大爷带去的那五十骑中,至少已经死了十九个。”
“五十减十丸还剩下三十一。”慕容问:“二十六个藏身处,二十六个人,现在为
什么还有三十一个活着?难过铁老大和那条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听别人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作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慧、理性、学识和分析力,慕容一直都希望常常有这种
人在他身旁。
所以他才是慕容。
柳先生在他身旁。
“丝士中有好几对都亲密如兄弟手足夫妻,尤其是其中的林家兄弟和青山兄弟,更
是分不开的,所以虽然只有二十六个藏身处,却可能有二十九个人。”
“三十一,减二十丸,好像还有两个,”慕容问:“对不对?”
“对”
“还有两个人呢?为什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已经老早听说过的。”。慕容在想。
“铁乌龟的五大爱将,枯、老、大、女、少,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出现的。”慕
容又想了想:“其中最多只有两个会出现。”
他忽然又举杯。
“一老一少,如果我说得不对,我罚酒,罚三杯。”
柳先生微笑,叹息,也举杯,不但举杯,而且喝,喝三杯。
他输了,他要喝,他喝了,他方说。、“王老身经百战,已经从无数次杀人的经验
中,体会出一种最有效的刺击术,他自己命名为‘一百刺,九十九中。’他当然不
怕。”
柳先生说:“他已经六十九,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慕容同意。、
“如果我已经六十九,我只怕一件事了。”他自己回答,“到那时候,我只怕还没
有死。”
“你十六七八九的时候呢?”
“那时候我怕死。”慕容很但白:“那时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我就会哭。”
“因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你从小的日子就是过得很快乐的。”柳明秋先生
说:“我想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你们家的丫头都欺负死了。”
——能把好多个漂亮小女孩子都欺负死的男人,自己怎么会想到死?。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们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好妈妈、好姐姐、好妹
妹、好衣服、好吃的、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没有了一所以你想不怕死都不行,因为你有
大多只有你活着才能享受的东西。”
柳先生问:“可是另外一些人呢?他们为什么不怕死?”
这问题他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
“他们不伯死,只困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阿干’的小男孩子,就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没有父母,没有
朋友,没有爱,他不怕死,他只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没希没望的世界里,有人逼
他,他只有于。”
不盲的盲者说:“依我看来他当然有几分可以去于一番出生人死的本事。”他说:
“如果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岁,我敢说他比谁都行;也许比当年楚留香在二十岁的时候都
行。”、慕容吓了一跳。
“你把他比楚留香。”
“嗯。”
“你比的是不是那个楚留香?”
“天下有儿个楚留香?”
“一个”
“那么我说的就是这一个。”
不盲的盲者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伤的表情:“这个世界上,天才本来就不多,如
果连二十几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
“你是在说阿干?”慕容问:“难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岁?”
“是的。,
、
阿干双拳紧握,眼中露出饿狼般的凶厉。
他是个非常特异的人,异常凶暴,又异常冷静,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传
言,有人甚至说他是被狼狗饲养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说他在九岁时就已有了壮汉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个女
人。
———个十六岁的农家女,卷起裤管,露出一双小腿和白足,在山泉下洗衣,忽然
发现有一个小孩子在对面像野兽般窥伺着她。
阿干的双拳紧握,盯着绿袍老者,眼厉如狼。
铁大老板视而不见,绿袍老者根本不去看,王中平以眼色示警,阿干却已决心要干
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刹那间,他的人已飞扑出去,像一匹饿狼忽然看见一只羊飞扑
出去,用他的“爪”去抓老者的咽喉和心脏。
他扑杀的动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
绿袍老者却不是羊。
他的身形忽然像鬼魅后退,他的丝士都自四面八方涌出,手里丝光闪闪如银光,织
戍了一面网。
阿干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网中,网在收紧,绿袍老者又如鬼魅般飞过来,手里忽然
出现一。根银色的刺,忽然间就已从丝网中刺人了阿干的嘴。
阿干正要嘶喊,刺已人喉,往嘴里刺入,后颈穿出,银刺化丝,反搭的脑,后脑
碎,血花飞。
阿干倒下。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死时的呐喊声凄厉如狼曝。
丝网收起,绿袍老者默默的转身,默默的面对王中平。
他未动,玉中平也不动。
忽然间,一个穿红衫着自裤、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子的小孩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
窜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忽然间一下子就到了阿干刚倒下的尸体前,
抓起他的鬓发,一刀就割下了他的脑袋,凌空一个翻身,提着脑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
见了。
——这个小孩子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