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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卖身契置于烛焰上,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后,我才安下心来。
日落时分,小家伙来了。
依例灌下一盅银耳燕窝后,和小家伙谈起使者之事,才知我中毒那日使者突然来访,就是与秋明商议回国的具体行程。
使者团将于三日后——即八月初十的清晨离开燕城,大约半月后到达云国都城汉京。此次福王府会派使节随行,到达汉京后便代表福王向云国国君正式提亲。待婚事定下后,福王府的使节再随红叶公主的送嫁队伍一同回凌国。
大体算了算,就算事情进展顺利,我们这一去一回也至少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其实时间长短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本就是无根的野草,没有眷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让我比较郁闷的是,福王府所派的使节,竟然是裴英!换句话说,我要和裴英朝夕相处两个多月,且是以裴英的贴身小厮的身份。阿门,给我块豆腐撞死算了。
郁闷了一会,我开始开导自己:跟着裴英也算不错,怎么说平常也是一温和帅哥,若秋明派陈伯那老家伙去,我恐怕是更惨。这么想着,心下便舒服了许多。
接下来的三天,便是在一通忙乱中度过的。
秋明遣了人来教我基本礼节和贴身小厮应做的事情,乾儿忙活着给我收拾行李,而近来不太往来的裴英也常跑来‘红叶轩’,美名其曰“培养感情”,说是为接下来两个多月的相处打好基础,顺便让我对此次的出使有个大致的了解。
八月初十清晨,天将明未明,一夜兴奋无眠的我扮作小厮,带着一大堆的行李,随着云国的使团离开了燕城,开始了出使汉京的漫漫之旅。
为了保证行进速度,队伍的所有人员不是骑马便是坐车。按照规矩,身为小厮的我只能骑马,可惜本人天生胆小,让我骑马不如让马骑我,结果最终是我和我的行李占据了裴英的马车,而裴英则骑着马跟在一旁。
其实之前小裴乾也曾打算教我骑马来着,当时我也是满怀信心的去了,可一站到那高大的马跟前,就彻底没了底气。需知我这人不是一般的胆小,初中时学自行车,因为怕摔到,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还只是学会了‘骑’,不会上车下车,被全家人戏称为“重点保护动物——大熊猫”,而完全学会自行车则是在上了大学以后。而且,每逢人多或过马路时,我必是推车而过的。有此辉煌的历史,学骑马的事情就不用考虑了
此次出行的时间过长,为免与孟宏羽失去联系,我特地带上了联络用的信鸽。
初出燕城时走的是官道,所以路况平坦,马车也不太颠簸,我舒舒服服的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美景,倒也是十分惬意。
可惜这种惬意没持续多久。虽然马车已经是非常平稳了,可有着‘无所不晕’美称的我还是开始晕车了,头晕恶心,喉咙里像堵了东西般难受。
因为没有晕车药,整个队伍又不能因我而减缓速度,我只能强忍着。强烈的不适感让我一点也吃不下午饭,因此我只能饿着肚子坚持了一天。
暮蔼时分,队伍在平阳城停下了。
平阳城也是凌国较富强的一个城。这里的城主早已提前接到了消息,因此当浩浩荡荡的队伍刚到达平阳城时,城主已经带了下属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一进城,云国太子和裴英等人就随着平阳官员赴宴了,而我们这些侍从下人则被带到了公馆,收拾行李及房间。
将至深夜时,赴宴的人们才姗姗而归。
裴英推门而入时,我正在对着依蝶给我的那封信发呆。听见开门声,我忙将纸条收好,上前迎住已有几分醉意的裴英。
许是喝的多了些,裴英的步伐略有些踉跄,我赶忙搀住他的胳臂,将他扶到桌边坐下,沏了杯热茶。
昏黄的烛光下,裴英的脸色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我不禁开口道:“若是不愿喝,就少喝点吧,酒毕竟是伤身的东西。”
轻啜一口热茶,裴英抬头瞟了我一眼,淡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开始尊师重道了,知道关心师父我了”,略顿了顿,又继续道,“你现在的身份可是我的贴身小厮,像今天这种宴会,你该是跟去贴身伺候的,怎么就自己跑了。”
我皱眉嘟嘴道:“我才不跟着呢。你们吃着我看着,本来我就晕车没吃午饭,若再站上半晚上,怕是要晕在那里了。”
薄薄的唇轻抿微勾,裴英自拎起茶壶续了水,无奈道:“就知你这丫头扮不好贴身小厮,只可怜了我,凡事只能亲力而为了。”
“谁说的,你看我这不巴巴的在你屋里等你回来么,够尽职尽责的了”,我理直气壮道。
裴英轻挑眉,嘴角勾起挑衅的笑:“那好,尽职尽责是么?出去打盆水来,主子我要休息了。”
伸手指向墙角的铜盆和水壶:“喏,早备好了,冷热随君任选。”
裴英一怔,眼中笑意渐浓,“那端过来吧,伺候我浴足。”
啊,让我给你洗脚?想的倒美!我鄙夷道:“你又没缺手缺脚的,自己不会洗么?”虽然我现在是贴身小厮,可帮别人洗脚丫子这种事不行不行,反正我是做不来。
身边的人“扑哧”一笑,“怎么,刚才不还说自己尽职尽责么?罢了罢了,知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儿个还要赶一天路呢。”
我轻吁一口气,又试探性问道:“要不,我再叫别的下人来伺候?”
裴英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不是说了么,我又不是缺手缺脚的,自己来就是了。”
我尴尬的笑笑,正准备离开,裴英又低声道:“虽然你这小厮的身份是假扮的,可在外人面前,戏还是要做足了的,别让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放心吧,我的演技那可是好的没话说!”我自夸道。
“那就好,你去休息吧。”
真是累啊,我打个哈欠,慢悠悠往门口晃。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略有些迟疑的低哑声音:“丫头,你怪我么?”
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感觉脑子里有些乱,我咬咬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径直出了门。
我怪你么?我怎么知道,也许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只是,若我说怪你,这一切会有所改变么?既然说也是白说,又何必自讨无趣。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依旧是走官道,白天行进落日时休息。接连在几个城停驻,都如在平阳一般。
我依旧是晕车吃不下饭,只能在晚上缓过来时吃些清淡的东西。对此,裴英有些担心,告诉我再过两天队伍就不走官道了,那时车会颠簸的更厉害,怕我更是吃不消。我只能苦笑着说总能撑过去的。还能怎么办,依我现在的身份,怕也只能自己硬撑着。
果然,在第四天时,队伍离开了官道,路面变得更加凹凸不平。据裴英所说,有将近十天的时间要走这种路,直到进入云国的较繁华地界。
刚走了半天,我就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开始忍不住呕吐起来,吐光了胃里的食物后,直将胆汁也吐了出来,整个人昏昏沉沉没一点力气,偏偏还是难受的紧。
这么折腾到傍晚,好不容易到了停驻的地方,我无力的扒住车身往下跳,结果腿一软就往地上栽去,和大地来了个亲密的吻
正哀叹自己本来就不高的鼻子时,手臂和腰上被人一把箍住,将我提扶起来。
斜倚在马车边上,我瞅一眼身前的人,无力道:“你怎么在这里,不用去赴宴吗?”
裴英无奈的笑笑,“你都这么个样子了,我怎么能放心走开,好歹你也是我的徒弟。”
“哎呦,师父您这么关心我,还真是让徒弟我受宠若惊啊。”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我抬眼望去,却见一只手臂直伸过来,怔忪间,微曲的手指已然覆上了我的唇。冰凉的指腹轻柔的摩梭着有些干燥的唇瓣,我顿时脸上一热,慌忙撇过头去,那手便滑过脸颊后停在了空中。
一时有些无措,我垂眸望向地面,轻踢着脚边的碎石。
垂着的左手里一阵软滑,我转眼望去,竟是多了块白色的帕子。
“擦擦吧,真是,一嘴的泥。”
捏紧丝制的软帕,在唇上狠狠的擦了一遍又一遍后,才撇嘴道:“还不是你们老不给饭吃,我一下车看见这地,还当是巧克力呢,一兴奋就扑上去咬了。”
“巧克力?”黑眸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该是你喜欢吃的东西吧。你这丫头,还真有心思调侃自己。”
见我耷拉着脑袋,裴英收敛的笑意,轻拢起眉道:“你现在能自己走进去吗?”接着眼中浮起笑意,“我倒不介意抱你进去,就怕你不乐意。”
瞅瞅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我嘿嘿笑道:“我当然能自己进去了。再说了,我占谁的便宜也不能占您的呀,咱还是懂尊师重道的。”
“那就好,你先进去吧,我得走了,不然怕是赶不上宴会了。”裴英微一颔首,便转身上马离开。
马蹄声渐远,抬眼望去,夕阳余光中,马背上的那抹白色身影衣衫飞扬,有如出尘的仙人。
支起身子,试着迈了两步,虽然身体还是虚的厉害,头却不是很晕了,摇摇晃晃也能走稳。
好不容易挪到了自己的房间,一沾到床,整个人便若烂泥般瘫了上去。
休整了一夜,身体总算舒服了些。梳洗用膳后,队伍又要开拔了。望着那令我咬牙切齿的马车,无奈的叹口气,还是坐了上去。
出发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我又开始晕的厉害,干呕个不停。这时帘子被掀开,裴英探身道:“你这样子怕是不能坐马车了,还是出来吧,我带着你骑马。”
思想小小的斗争了一下后,我还是下了马车,任裴英拉我上马环在身前。
这样走了半上午后,周围人们异样的眼光快把我给戳透了。实在是受不了了,不管裴英如何劝说,我还是执意下了马,低着头溜回了我的马车里。其实我占了裴英的马车的事,大家也是颇有微词的,可眼不见为净,毕竟是躲在马车里的,看不见,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可和裴英同乘一骑就不同了,那可是光天化日啊,那些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直射的我冷汗直流。
算了,不就是晕车么,整天这么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
又这么坚持了一天,等到下车时,我照例腿一软向前栽去,不过这回没亲上地面,而是扑到了早就等着的裴英的怀里。
这回他没再询问我的意见,而是直接一把抱起我,送进了我的房间。将我放到床上后,他叮嘱公馆的下人给我送饭过来,然后便离开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后,有人敲门送饭过来,我便坚持着起了身,坐在桌边用了点饭。虽然明白这饭吃了也白吃,等明天定是要吐的一干二净的,可能吸收一点算一点,总比饿着要强。
用完饭后,肠胃不太舒服,于是就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想边看景边消化消化。
我是和裴英住在一个小院里的,从窗户往外望去,院里皆是一人高的石榴树,浓密的枝叶里,点缀着几点耀眼的红。
看着那挂满枝头的石榴,不禁想起还在家时,每逢中秋,便会央父母买了成堆的石榴,那石榴必是挑自然裂开的,大大的口子露出红彤彤的晶莹果子,一粒粒闪着珍珠般的光泽。自己最喜欢扒了大把的石榴籽,然后一股脑揉进嘴里,甘甜的汁水便在口中溢开。吃多了,舌头就感觉涩涩的,手上也都染了蜡黄的颜色。
不过一年多而已,现在再也没有人为我精心挑选熟透的石榴,甚至,没有人陪我过那本该团圆的中秋节。
信步走到院中,挑了个裂开的石榴摘下,剥开来,将几粒抛入口中,轻轻嚼碎,弥漫开来的,却是倒牙的酸。这酸劲直冲到鼻子里,未等反应过来,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呆呆站在院子里,掰着手中的石榴,一粒粒吃下,却都是酸的,而泪水也止不住的下滑。吃完了一个,又随手摘下一个,继续吃,还是酸的,于是泪水也继续淌
就这么机械的摘着吃着哭着,整个人跟傻子似的,只知道手里的动作不能停,也停不下来。
剥到第六个石榴时,身边多了个深蓝色的身影。
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剥自己的石榴,心里反复念叨着:怎么还是酸的,怎么都是酸的。
身边的人终究先耐不住了,低低开口道:“暮夕姑娘,你怎么会跟着使团队伍?”
咽下口中酸涩的汁水,我闷声道:“想出国去游玩游玩,怎么,还要你的批准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