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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涌动的灯海人潮里,能挑动时局翻覆的三人在一株巨树的阴影里抱膝对坐,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汤还热著,雪白的汤圆静静卧在青瓷碗中。褚连城把昆仑奴面具放到桌子上,吃了一个汤圆,放下汤匙,慢慢把双手笼进袖中,淡淡道:〃上一阵,是我们输了。今夜一过,新局再开,又是一番气象。〃
〃江湖野人,不懂局、势,只知恩仇快意。〃凤三淡淡一笑。
〃凤公子过谦了。〃褚连城笑笑,瞥了章希烈一眼,〃有褚连城在一天,便保他一天周全。〃
话至此,便尽了。凤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朝局翻覆多变,但无论褚连城为大局或别的任何利益交换将希烈当成牺牲品,凤三绝不会放过他。褚连城的意思也很明白,只要褚连城有命在,章希烈就有命在。
光明教虽受一击,转入地下,但人脉财势皆在,龙骨山一役,中原武林受创极重,江湖最大的力量仍掌握在凤三手中。朝堂之上,荣王一党与保皇一党斗争多年,中间还搅和著太後外戚一党,三方互为制衡,多年经营,手里都掌握著不容小觑的力量。章希烈若能顺利入朝,保皇党与光明教朝野联手,清除太後一族的後戚势力与荣王一党便指日可待。章希烈所说将李诩彻底击败指的便是这个。
罗网已张,只待将敌手一网打尽。
朝堂、江湖之上的逐鹿,不到最後一步,不到生死决出,是没有胜负的。谁能活到最後,谁才是胜利者。
双方都在算计布局,谁才是最後的胜利者?
凤三、褚连城都是敏锐多智之人,三言两语间将後路算清,以茶代酒,三人举杯作别。看著褚连城携著章希烈的手走进人流中,一股激痛忽然窜过凤三心头,少年时读过的一道诗掠过心头:〃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正驻足凝望,忽见一条人影分开人流奔了回来,脚步慌乱急切。
凤三心中一荡,搂著扑过来的人影躲到树後。
月光灯光照不过来,只看见平凡至极的面孔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亮如星,明如水。真想搂住手边这一具身体按到自己体内再不分开!凤三这念头刚一动,唇已被吻住,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颤栗般的轻颤从皮肤漫延至骨髓。
〃要离开你。。。。。。我忽然也有点後悔了。〃章希烈低声说著,笑了笑,推开凤三含笑凝望。那种看人的法子,像是要把人吞进肚子里去。凤三被他看得全身都要热起来,他却一步步後退,离开一步,眼神就狂热一分,毒入骨髓般的爱恋仰慕,每看一眼都是饮鸩止渴,越饮越渴,却忍不住不饮。
凤三被他的眼神烧得几乎发狂,想把他扛到肩上飞出这灯明花繁的长安。什麽恩,什麽仇,见鬼去吧!
章希烈仿佛明白他的想法,苦笑著轻轻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冲回驻足等待的褚连城身边。这一次,他走进人海里,再也没有回来。锣鼓声震天响起,舞龙舞狮踩高骁的舞著跳著往这边行来,男女老少紧随其後,欢呼声、调笑声此起彼伏。人流如水,衣香鬓影,千万华灯齐放,如掠过身边的一道漫长华丽光彩。
凤三伫立良久,洒然一笑,汇入了万千人流之中。
上元之夜过後三天,流落多年的皇子重回长安的消息烧沸了京师,这消息野火般烧向四面八方,震撼著大唐每一个官员的耳朵。不断有投诚的书信悄悄送到褚连城手里,一夜之间朝局逆转,风光不可一世的荣王一党和後戚一党敛迹收声,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二月末,关风岭。
春风吹开柳条,吹绿山冈,到处都是繁花似锦、欣欣向荣的景象。
凤三合上信札,向後微仰,将头枕在靠椅上,嘴边泛起一丝苦笑。以复兴光明教为己任的他,如今快把光明教变成了杀手组织。刚才那张信札送来的是边关大帅葛震云的死讯。葛震云的死亡将给荣王一党在边关的影响力带来毁灭性打击,荣王那边却什麽也不可能查出来──大帅葛振云带兵出猎,与一支突厥人马相遇,双方起了冲突,葛帅中流箭身亡,再正常不过的死亡方式。那支突厥队伍是纯正的突厥人,只不过里面混了个神箭手,那名箭手如今已去大漠,十年之内不会再在中原出现。
葛振云死後,下一个目标便是剑南节度使孙冷芳。此人狡狯多疑,下手不易。但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有弱点,便会死。
东风拂在脸上,温柔轻暖,让凤三想起希烈的吻。
围绕著章希烈皇子身份的真伪,京师中经历了无数场恶斗,皇帝最终认可了希烈的身份,赐名李晞。三月初十,是皇帝携失而复得的皇子祭天的日子。那天以後,希烈就是大唐的皇太子了,他将穿著庄严盛大的太子服饰行走在巍峨的皇宫中。皇帝身体不好,三年、五年之後,希烈也许就成了大唐帝国的皇帝。。。。。。想起来很遥远,过起日子来会很快。
想到那些,凤三有些心寒。无论如何大胆想象,都想不出做了皇帝的希烈会是什麽样子,那个缠绵病榻眉宇藏忧不知自己何时会死的少年,那个轻声问他〃如果我不是章少爷,你还会这样待我吗?〃的少年,那个哭著说〃我要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我,和我的身份无关,和章家的财势无关,我要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我〃的少年,那个忧深疾重、刚烈如火的少年是未来大唐的皇帝啊!
那个身份像一堵墙,隔开了江湖,也隔开了凤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比江湖更无奈的地方是皇宫,希烈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上元灯节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期?江湖水深,鸿雁难到,他和希烈的缘份恐怕已然尽了。他是江湖人,朝堂里没有他的安身之处,难道能去希烈後宫里做一名後妃?每次想到这个都觉得荒唐可笑。
如今他能为希烈做的,也只有把希烈的路铺平,让他走得安稳从容。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说吧。
脚步声打断了凤三的沈思。
〃回禀教主,依然没有东方垛主和铁公子的消息。〃来人深施一礼,恭敬地说。
〃继续找。〃
〃教主。。。。。。〃下属犹豫了一下,说下去,〃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涧下急流奔涌,只怕东方垛主。。。。。。〃
〃就算他死了被水带走了尸首,还有铁琴。〃凤三淡淡说。
〃是。。。。。。〃下属恭敬地离开。
凤三抽出案上的长剑,剑身澄如秋水,用力一抖,剑上发出一声轻嗡。这剑是他送给铁琴的。琉璃和宝卷在涧边断崖上找到了这柄剑,却没找到铁琴的人。凤三去断崖上看过那块石头。粗糙的一大块石头,站在石头上下望,涧谷幽深,巨大的水流撞击声自涧底传上来,如闷雷翻滚。
这柄剑铁琴从未离过身子,如今剑在,人却不知在何处。
那日涧风吹过心头的怅然再次涌上心头,凤三微微闭眼,一个矫健的少年身影便浮在眼中,擦拭著剑身,忽然回头一笑:〃光哥!〃
光风霁月,英姿飒然。
全身一震,凤三蓦地睁眼,只觉整颗心都在收缩著疼痛。日光明亮,照得窗前花影重叠,一片空旷安静,这里再没有别的人,只有他自己。
拳头握紧了放开,放开了,又握紧。
突然一声鹰唳响彻天际。凤三起身走到窗前,一扬手,一头鹰隼落到他手上。把鹰隼放到窗台上,解下鹰腿上系的黄筒小管,托起鹰爪一振,鹰隼直冲云霄。黄筒小管里藏著来自长安的消息。
〃二月二十七,褚连城遇刺,身中六剑,亡。〃
凤三面色剧变,几乎立足不稳。
将纸上的字看了又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那个褚连城怎麽看也不像短命的,怎麽会这麽容易死了!
直觉这消息是假的,却知道这消息绝不会假。
希烈危矣!
李诩敢对褚连城下手,便是铺好後路。如今的长安想必已成虎穴龙潭,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著去跳了。
凤三伫立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大步跨出门去,吩咐:〃去长安!〃
长安,永信宫。
巨大烛台上点了无数枝蜡烛,将殿中照得光亮。蜡泪淌下来,已在灯座上积了大片。章希烈用手轻轻抠著,蜡泪暖暖的,甚至有些灼手。
〃殿下,请早做决定。〃穿青色太监服的男子急切地催促,声音粗豪,并不似太监的公鸭嗓。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太监。一个多月前褚连城安排他进宫,进宫前凤三的命令言犹在耳:你就守在他身边,若褚连城有个闪失,你立刻将他送往东郊定风寺。定风寺是光明教的秘密据点,那里伏守著凤三亲自挑选出来的十八名高手,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等。等京中一旦有变,随时可以把重归皇宫的皇子接出去,送外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昨天晚上,褚连城在摘月楼遇刺,随即被送回府中,宫中太医前往诊脉,再也没有从褚府出来。後来褚府传出消息,褚连城身中六剑,失血过多,好在未伤及要害,已从昏迷中醒来,只是伤势沉重,需要太医守在府中随时候著察看病情。
可就在半夜里,褚府小楼的窗棂上挂上了一条浅绿的纱巾。那是褚连城给凤三这边的人的一个暗号:他已不在了。
今天的朝会上,荣王一党突然旧事重提,以褚连城之死为开端,弹劾褚相纵容儿子褚连城混迹江湖,勾结江湖势力,与逆教光明教勾结残害中原武林,以致有遇刺之事,并再次质疑章希烈身份,将先前的人证、物证一概推翻,提出滴血认亲之说。
保皇一党立刻反驳:褚连城昨日遇害,皇子真伪今日便再提起,这其中只怕有天大的阴谋,更指斥荣王结党营私,对帝位虎视眈眈。朝堂上好一场唇枪舌剑,皇帝缠绵病榻半年有馀,正踌躇难决,太后派人来面帝,言道:〃皇室血统乃不容混淆之大事,既有质疑,便当验证,以正天下视听。〃
皇帝听了,道:〃母后有此意,儿子自当遵从。明日在大明宫行滴血认亲之典,验明身份後,再有敢轻提此事者,杀无赦。〃
褚连城的死,朝堂上滴血认亲之争一切都不简单,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这场局变,关系著太后外戚、荣王、保皇党三方的胜败垂成。以荣王的阴险深沉,绝不会做徒劳无功之事,这突然的发难,绝对是致命的一击。可以肯定,对方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在滴血认亲这一关上把这位重回皇宫的皇子致于死地。
希烈突然一笑,灯下的脸有些惨白,俊逸绝伦中多了分煞气。
〃褚连城和怀光一起布置了这麽久,多少风口浪尖都走过来了,到了现在,就这麽放弃了吗?〃他怔怔问。
〃教主心中,只要殿下活著就够了,别的都无足轻重。〃穿青色太监服的男子道。
〃我也很想念他啊。〃希烈又笑,神色比刚才柔和许多,忽然握住穿青色太监服的男子腰间的刀鞘抽出少许,注视著凛凛寒光问,〃你有把握带我离开?〃
〃宫外另有接应,高飞必不辱命。〃
希烈点点头,倒了杯酒,双手捧至他面前,慨然道:〃今夜生死难料,承高先生之义,先容我敬你一杯。这一杯是交命之饮,万勿推辞。〃
高飞微一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