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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宏受了姑母所托,找遍玉京,进入了妖怪市场,受了无数惊吓,买回来一只犬妖。婚礼前夜,他赶回水云村,林映容得偿所愿、欣喜若狂。次日婚礼,两人乔装打扮,把犬妖的箱子送到了吕宅门前。
箱子上本来写着“新娘亲启”,谁知吕书维多事,伸手开箱,惨被犬妖咬中。林映容远远看见,几乎冲了上去,忽又见胡红衣拦在儿子前面,忙又屏息观看,谁知新娘没有如愿变身,反而斥退犬妖,吓得犬妖自行撞死。
—切明明白白,手段用尽,胡红衣依然故我。她根本不是狐妖,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林映容羞得无地自容,悄悄离开了村子,就是林宏,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原来所有一切,都是母亲的阴谋。吕书维的心中万分苦涩。一边是生身的母亲,一边是心爱的女子,任何一方都无法割舍。
他决计找母亲说个明白,可是飞遍方圆千里,也不见林映容的影子,直到傍晚才怏怏返回。新郎迟迟不归,婚礼一延再延,吕孟津感觉煮熟的鸭子,竟有飞走的嫌疑,他的心里焦躁欲死,一见儿子,噼头就说:“快来,快来!”
老头使出蛮牛的劲头,把儿子拖进了大堂,胡红衣已经康复,站在那儿,风姿绰约。吕书维望着爱人,心中越发苦恼,闷了一会儿,轻声说:“妈不见了!”
胡红衣俨然已经料到,低头沉默不语。吕孟津却说:“不见了就不见了,什么东西?顶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你们两个马上完婚,再拖吉时就过了!”
吕书维摇头说:“妈不回来,我不会结婚!”说完坐了下来,闭目不语。
一座宾客面面相对,先再是犬妖咬人,再是婆婆失踪,如今薪郎又拒绝成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起道者故事还要有趣。村民本就嫉妒,又跟吕孟津结过怨仇,不愿吕氏兴旺,这一来正中下怀,一个个乐不可支。
吕孟津老脸发青,可又拗不过儿子,站在那儿只生闷气;胡红衣倚着墙壁,若有所思,大好的一场婚礼,透出了一丝凄楚不祥的意味。
危字组
林映容并未走远,她一生中除了水云村和娘家,从没去过别的地方。老婆子心慌意乱,跑进了附近的树林,儿子从头顶飞过,她明明看见,就是躲藏不出。
吕书维的叫声越去越远,老妇的心越发绝望。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迟早会公诸于众,如果阴谋败露,她又怎么面对儿子?她的心中凄风苦雨,趴在一块石头上面,昏昏沉沉,迷煳睡去。
忽觉有人拍肩,她吃了一惊,张眼醒来,忽见一个体格高大的年轻男子,眼鼻深刻,肤色淡黄,一头银白长发,轻轻披在肩上。男子的身上透出逼人的气势,吓得老妇跳了起来,瞪眼望着来人,只觉似曾相识。
“老人家!”男子笑了笑,“天快黑了,这儿荒山野岭,妖怪出没,睡着了可有一点儿不妙!”
林映容惨笑说:“被野兽吃了,倒也一了百了!”
白发男人看她一眼,笑着说:“老人家,你有什么烦恼事吗?不介意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他的口气柔和,仿佛漫不经意,无形中却有一股力量,叫人难以抗拒。林映容本就满心苦恼,这时不知不觉,把对胡红衣的疑惑和后来除妖的经过说了一遍。
男子静静听完,笑了笑说:“老人家,你的猜测没错,此胡即是彼狐,古月非月,狐道猖獗!”
“什么!”林映容吃了一惊,“她真的是狐妖?可我用尽法子,也没见她露出原形呀?”
“也怪不得!”男子轻轻摇头,“她不是一般的狐妖,她是狐中的妖神!”
“妖神?”林映容变了脸色。
“宛子城的狐家,大方城的李家,都是狐神蓬尾的嫡系子孙,李是狐狸之狸,狸家这些年人才平庸,不值一提。胡是狐狸之狐,狐家青衣,紫衣,红衣,三兄妹个个了得,都是修炼几千年的大妖怪。狐青衣是当今的狐王,统领世上妖狐,平常的道者,也许不知道他的名号,妖怪里面,提到青衣狐王,可是如雷贯耳。”
“狐紫衣早年斗法受伤,多年卧病在床,前年大限临头,寂灭物故;狐红衣年纪最小,性子最痴,不爱同类,却爱道者,立志非人不嫁,早年也曾遇上过几个男子,可都有缘无分,到后来还是独守空闺。狐神这一支,不同于寻常的狐妖。蓬尾当年归化道祖,脱去兽胎,修成人道。他(?原文如此)的后裔又多与道者混血,所以半人半妖,有妖气却无妖形。醉狐酒,擒狐衣对狐红衣没用,犬妖遇上了她,也是有死无生。所幸她爱恋令郎,不曾反击,要不然,这座水云村,只怕早就毁灭了!”
林映容听得心子乱跳,望着眼前的白发青年,灵机一动,扑通跪下,“还请高人指点一条明路!”
青年人笑了笑:“老人家,你真不愿娶这儿媳妇吗?”
“除非我死了!”林映容冲口而出。
“好吧。”男子点了点头,“我教你一个法子,可叫狐红衣去尽伪装,显露原形。”
“什么巧妙法子!”老妇人高兴地连连搓手。
“也没什么巧妙,只是两句闲话!”男子俯下身子,附在林映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接着含笑直起身来。
林映容将信将疑,皱眉说:“万一狐妖恼羞成怒,当场翻脸呢?高人,你跟我一起去吧!”
青年人摇了摇头:“我有急事赶往玉京。不能在这儿久留。道妖间的契约,本是狐神蓬尾亲手订下的。狐红衣身为狐神的子孙,向来没有劣迹,这一次,谅她也不敢乱来。这样好了,老人家,如果她当真做了违法的事,你可来琢磨宫找我,我给你主持公道!”
“琢磨宫?”林映容浑身一颤,两眼盯着青年,“你,你到底是谁?”
“我姓皇,名师利!”那人微微一笑,身子一闪,就不见了。
林映容呆呆怔怔,好似做了一场迷梦。她站了一会儿,只见明月东升,猛可想起婚礼,于是使尽力气,向着吕宅跑去。
到了门外,望着冲天的灯火,听着喧哗的人声,一时间,她几乎失去了进门的勇气。如果皇师利的指点没用,不但拆不穿狐红衣的真面目,从此她将颜面扫地,只有一死了之。林映容踌躇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儿子的音容,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长身玉立的男子,其中的苦楚疼爱,真是说不尽,道不完。
老妇人一咬牙,冲进了大门。刹那间,门里鸦雀无声,目光全都向她投来。吕书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妈……”
“我不跟你说话!”林映容声色俱厉,“狐红衣呢?”
“我在这儿!”狐红衣冉冉走出人群。
林映容盯了她一会儿,忽地高声说:“我改了主意,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
“什么?”人群哗然。
“疯婆子。”吕孟津一脸杀气地冲了上来,冷不防林映容举起符笔,喝声“横关断金”。吕孟津挨了噼头一棍,趴在地上,嘴里连叫“反了,反了!”他抽出符笔,就要反击,冷不防儿子夺走符笔,沉声说:“妈,你闹够了吗?你到底要怎么样?”
“这话不该你问!”林映容盯着未来的媳妇,“狐红衣,你怎么说?”
“好吧!”狐红衣叹了口气,“林伯母,你要怎样才肯答应婚事?”
“你的嫁妆里差一件东西!”林映蓉的嗓子微微发抖,“有了那件东西,我就答应你们结婚!”
狐红衣不胜诧异,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问:“什么东西?”
“首阳山青狐的狐皮!”老妇面庞扭曲,透出几分狰狞。
这话莫名其妙,吕孟津高叫:“疯婆子,你要青狐皮做什么?”
林映容哼了一声,扬声说道:“我要做衣服领子……”
“林映容!”狐红衣一声锐喝,语气里透出无比愤怒,众人掉头看去,红衣女容色惨白,眼里射出骇人的光芒。她一向妖娆婉转,温和有礼,这时突然动怒,竟是说不出的可怕。
“什么?”老妇人横了心,大声回应。
狐红衣一手按腰,走上前来,林映蓉见她走近,双腿不由一阵发软。
红衣女的脚步忽又停下,脸上怒容散去,透出几许无奈:“林伯母,你好狠心!”
老妇心中怒气一涌,忘了恐惧,扬声说:“都是你逼的!”
“没错!”狐红衣目光如水,扫过在场众人,“我是狐神蓬尾的后裔,来自首阳山的狐妖!古月非月,我本姓狐,狐狸的狐!”
这几句话震惊四座,吕书维更是面无血色。
狐红衣看他一眼,歉然说:“书维,我本来不想瞒你,可我真的害怕,害怕失去你,也怕误了你。如今看来,欺骗心爱的人,必将受到天谴!”
吕书维口唇颤抖,身子摇晃两下,默默闭上眼睛。
狐红衣凄然笑笑,掉头对老妇人说:“林伯母……”
“不敢当!”林映容冷冷地说,“你三千多岁,我该反过来,叫你一声祖奶奶!”
狐红衣轻轻摇头:“以前的时光,大半都是虚无的流沙!人与事看多了,也就淡了。三千年的岁月,未必找得到真正的爱人,经历得越多,越知道机缘的可贵。鸿蒙造物,从来独一无二,我再活三千年那又怎么样呢?我遇得到千千万万的男子,可是再也遇不上另一个吕书维了……”
吕书维猛地张眼,盯着狐红衣,眸子深处透出一丝挣扎。
林映容只怕儿子动摇,忙说:“人妖不同道,别跟我说什么情呀爱的。”
“你当然不说情说爱!”狐红衣淡淡地说,“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
“你说什么?”林映容心中一阵刺痛,老旧的疮疤悄然迸裂,鲜血汹涌喷出,她歇斯底里地吼叫,“你一只畜生,你又懂什么是爱?”
“林映容!”狐红衣盯着老妇,目光轻蔑冷淡,“你也真是处心积虑,先用醉狐酒给我,我喝了,你拿擒狐衣给我穿,我也穿了,你找来犬妖诈我,结果咬中了书维,我明知是你的主意,也没有提过你只言片语。可是你心肠太狠,竟要我大哥的皮毛做嫁妆,我们兄妹三个,父母过世得早,二哥又刚刚去世,只剩下我和大哥相依为命,如果我开口,没准儿他真会牺牲性命,换取我的幸福。可我不愿意!人有情,妖也有情。林映容,你扪心问问,你这样说话,可有一丝人味吗?”
“臭狐狸,你敢跟我谈人性?”林映容气得满面通红,伸手指点四周,“各位邻里乡亲,你们说说,换了是你们的儿子,肯与这个狐狸精攀亲吗?白虎人的血脉,肯叫这妖血污染吗?”
人们听了,纷纷摇头,狐红衣惨然一笑:“我早就料到了,人妖相恋,世所不容……”说到这儿,她深深看了吕书维一眼,忽地挺直腰背,傲然走向门外。
“留步!”吕书维一声大叫,狐红衣应声回头,那宿命的克星,眼含泪光,怔怔望了过来,他的身子好像疾风中的劲草,止不住微微发抖。
“维儿!”林映容只觉不妙,叫了一声,可是儿子双拳一握,直直向前走去,走到狐红衣面前,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狐女柔软的手,两人四目相对,眼泪双双夺眶而出。
“你不能走!”吕书维嗓子发颤。
“可我是狐啊!”狐红衣像是叹息,又如自语。
“那又怎么样?”吕书维扫视堂中,“我只知道,舍身救我的是你,疼我爱我的是你,我只知道,除了狐红衣,我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子!”
“煳涂!”林映容老泪纵横,“你疯了吗?她不是什么女子,她是一只母狐狸。煳涂东西,你这么年轻,就做上了副司长,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做到星官,凭你的人才模样,要什么女子没有?如果斗廷的人知道你的妻子是只狐妖,他们又会怎么想?”
吕书维望着母亲半癫半狂,不由后退一步,只将掌心的纤手握得更紧,似乎稍不留意,女子就会悄悄溜走。他的脸上惨无血色,眸子深处,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妈!”吕书维沉默一下,涩声说,“我从小敬你爱你,为了我,你可以忍受一切。可是,为了红衣,我也可以忍受一切。红衣说得对,三千年也未必遇得上心爱的人,道者的生命不过百年,如果我失去红衣,往后的人生,都将暗淡失色!”
“你说什么?”林映容失声尖叫,“为了这只狐狸,你宁可不要妈了?”
吕书维沉默不语,林映容的一颗心坠入谷底,她狠狠望着狐红衣,眼里的仇恨深如海水,她嘶声尖叫,那声音就像夜枭的悲鸣:“狐红衣,你一定用妖法夺走了他的心,他没了心,才会说出这样的昏话!”
狐红衣摇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用一点儿法术!”
林映容束手无策,掉头望向丈夫,吕孟津两眼发直,神色犹豫,不由大叫:“老头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说,你希望将来的孙子,长一条狐狸尾巴?”
“这个……”吕孟津神色狼狈,满头大汗,他不愿丢了到手的嫁妆,也不愿儿子娶一只狐妖,心中矛盾反复,想了半天,起了一个歹毒念头,“就这样吧,一切付诸天意。村外的‘纯阳伏魔阵’,如果狐红衣破得了,你们就成婚,破不了,哼,狐红衣,你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