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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了一个死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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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也是一种背景。只有她的脸直接显现在眼前,还有她脸上的那对眼睛,现
在离得那么近。没说一句话却表达了那么多的意思。
    她把两手轻轻放在帕特里斯的脸颊上,一边一只,用两手捧住了她的脸,表达
了一种见面时的正式礼节,一种神圣的祝福。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吻了吻她的嘴唇,这是一个终生的吻,姑娘能感觉出这一点。
代表了一个男子的一生。它包含着养育一个男子所经历的那么许多年月,从孩提时
代起,经过少年时代,直到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这个吻里有着辛酸的失落,在一
个打击下便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一种失落。一段时间里,失去了一切希望,还伴随着
数星期的极大悲痛。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对失落的补偿,找到了一个女儿,同时冒出
的还有一个很小的儿子。不,是同样的一个儿子;一样的血统,一样的肉体。只不
过由于失去了一个儿子,使她明白,这一回一切要倒回去从头开始,是以一种更令
人悲喜交加的方式资助其成长。全新的希望之芽已萌生并茁壮成长。
    这个吻里就包含了所有这一切。这个吻把这一切全说出来了,可以在这个吻里
感受到这一切;是吻她的那个女人有意要让她感受到这一切,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而让这个吻包含这一切的。
    这决不是在一个火车站的候车棚底下的一个吻;它表明了一种神圣的收养。
    然后她吻了这个孩子。就像对自己的亲骨肉那样露出了微笑。孩子粉红的小脸
蛋上现出了一个先前并没有的清晰可爱的小酒窝。
    那个男子走上前来,在她的前额上吻了一下。
    “我是父亲,帕特里斯。”
    他的身体稍稍一弯,又挺得笔直,说道,“我来把你的东西拿到车上去。”在
令人动情的这一刹那,他露出了一丝的欣喜,就像男人在这种场合常有的那样。
    那个妇人没说过一句话。至今为止她一直站在她面前,可从她的嘴唇里没吐出
过一个字。或许,她看见了姑娘苍白的脸色;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畏缩,一种不
踏实感。
    妇人用双臂搂住了她,给了她一个比先前更为温暖,更为平常,也更为随便的
欢迎。她将姑娘的头在自己的肩头搁了一会儿。在这么做时,她在她的耳边第一次
轻声说了一句话,以示鼓励,让她心宁。
    “你到家了,帕特里斯。亲爱的,欢迎你回家来。”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说得又是这么简单,含意是如此的明确,却让帕特里斯
·哈泽德知道,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的一切的美好。

    第十五章

    这儿的一切确实就像在家里一样;是在你自己的家里,在你自己的房间里。
    她现在有了另一件衣服,是下楼用餐时穿的。她身子笔挺地坐在一把翼状靠背
扶手椅子里等着,她的身体看上去比椅背略小些。她的背笔挺地靠在椅背上,她的
两腿靠拢,拘谨地笔直落在地上。她的手伸出去搁在摇篮上,他们早就为他买好了,
她一进这个房间,就发现放在里面的这个摇篮了。现在他就睡在摇篮里。他们连这
一点都想到了。
    他们走了,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她本来就需要一个人呆着,把这一切好好想
上一番,就像她现在正在做的那样。已经过去几小时了,她依然在品味着这一切;
充分享受着这一切,体会着这一切的基本意义;对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无可挑剔。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头脑依然还不时会对发生的一切细细地、什么也不遗漏地、
好奇地反复思量,把这四堵墙里面的一切尽情地加以吸收。甚至连头顶上的天花板
也没忘记。你的头上有了一个屋顶。一个可以抵风雨、御寒冷、去孤独的屋顶——
并不是一幢租来的房子的毫无特色的屋顶,不;这儿是家里的屋顶。会保护你,庇
护你,收留你,照看你,
    她的敏锐的、力图适应这一切的耳朵能隐隐听到,楼下什么地方,正在准备晚
餐所传出的令人宽慰的忙碌声音。时不时地,她还听到断断续续传来的开门关门声。
走过没铺地毯的木地板的脚步声,一会儿又是走回来的脚步声。有时是轻微的陶器
或是碰器的碰击声。有一回,甚至听到红脸管家像小号似的清脆的说话声。“不,
还没准备好,哈泽德夫人;还需要几分钟。”
    紧接着,便传来了一个乐滋滋的、不满的斥责声,同样令人奇怪地听得十分清
楚:“嘘,杰茜婶婶。现在屋里有了一个娃娃;他可能正在睡觉呢。”
    这时有人上楼来了。他们现在正在上楼来告诉她呢。她的身子往椅子里缩了缩。
现在她又有点害怕,又有点紧张起来了。这会儿,跟在火车站时一样,根本无法迅
速从这种短暂的面对面的遭遇中寻机逃脱。现在是真正的碰面,真正的打交道,真
正的加入这一家人之中。现在是真正的考验。
    “亲爱的帕特里斯,你准备好了的话,随时可开晚饭。”
    当你到家里,到自己家里的时候,你在晚上吃的是晚饭。当你参加聚会或是到
某人家里去时,你可能是去吃正餐①。不过,在自己的家里,你吃的就是晚饭,而
不会是其他。听到“晚饭”这么个很平常的词,她却好像得到了一个护身符,心里
别提有多高兴了。她还记得,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那是十分短暂的几年,
过得实在太快了——去吃晚饭就是吃晚饭,从来没别的含意。

    ①原文为dinner,意即在外面的正式场合吃的较为正规的晚餐,在家里吃晚饭
英文为supper。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过去开了房门。“我要——我要带他一起下去吗?还
是就让他睡在摇篮里等我回来?”她半是急切,半是吃不准地问道。“你们知道,
我在五点钟时已经喂过他了。”
    哈泽德母亲侧歪着脑袋哄劝道,“哎,今晚你为什么不带他一起下去呢?这可
是第一晚哪!别急,亲爱的,慢慢来。”
    过了一会儿,当她抱着他走出房间时,她停了一下,用手指留恋地摸着房门。
她摸的不是门把手,而是顺着完整的房门表面上下摸着。
    给我看着我的房间,她不出声地出了口气。我马上就会回来的。好生看着。别
让任何人进来——行不?
    就在她从楼梯上一级级往下走时,她知道,她将会顺着这同一道楼梯走上许多
许多次。她会顺楼梯快步而下,她会顺楼梯缓步而下。她会兴高采烈、无忧无虑地
走下去。或许她也会碰到不顺心的事,担惊受怕地走下去。可现在,今晚,这是她
实实在在的第一次顺这道楼梯走下去。
    她紧紧抱着孩子,小心地往下走,因为这些楼梯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她还没摸
熟它们的高低,还不了解踩在上面的感觉,她不想失脚。
    大家都站在餐厅里等候着她。他们并不是像操练军士那样死板地、一本正经地
站着,而是很自然随便地站着,似乎他们一点没意识到他们这种举动里包含的对她
小小的敬意。哈泽德母亲身子前倾,很快地碰了一下餐桌,将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哈泽德父亲戴着一副眼睛在看东西,这时他的眼光从眼镜上抬起,望着灯光,然后
飞快地浏览完手中的东西,再把它们放回盒子里。餐厅里还有一个人,在她进来时,
他的背侧对着她,正从放在餐具架上的一个盘子里偷偷取出一点椒盐花生米。
    他的身体转过来,一听到她进来的声音,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他很年轻,
个子高高的,模样很和善,看到他的头发——她的心头有一个镜头一闪,又过去了。
    “这就是我家的小伙子!”哈泽德母亲乐滋滋地说道。“我家的小伙子回来了!
来,把孩子给我。当然,你知道他是谁了。”然后,她用一种似乎完全不必要为他
的身份多说什么的语气补充道,“是比尔。”
    可这是谁——?她很纳闷。直到现在他们还没开过口。
    他走上前来,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几乎跟他年龄相仿。她稍将手伸出一些,
希望自己这一举动如果显得过于正式,也不至于太引人注意。
    他接住她的手,不过并没有握它,相反,却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住它,就这么热
烈地紧紧地握了一小会儿。
    “欢迎你回家来,帕特里斯,”他很平静地说道。在他这么说时,他一点不回
避而直盯着她的目光,使她想到她以前从未听到有人说话是这么诚挚,这么简捷,
这么庄严。
    这么就算见过面了。母亲哈泽德说,“从现在起,你就坐在这儿。”
    哈泽德父亲很随和地说道,“我们都很愉快,帕特里斯。”然后在餐桌的上首
坐下。不管这个比尔是谁,他在她的对面坐下了。
    黑人管家在门外往里看了一会,动情地说,“这才对呢!餐桌边就该坐这么些
人才对。正好补上了那个空位——”
    然后她赶快止住了自己,像闯了大祸似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转眼就不见了。
    哈泽德母亲垂下眼,看着自己的盘子,过了一会儿,又马上抬起眼,脸上重新
露出了微笑,那阵悲伤过去了,她没让它控制住自己。
    他们没说什么让人难以忘怀的话。在家里的饭桌上你不用说什么让人值得记住
的话。你是用心,而不是用脑子,同你周围人的心在交谈。过了一会儿,她就忘了
去注意自己在说些什么,忘了去把握自己说话的分寸和自己的话会引起什么结果。
这就是家,家就该是这样。话从她的嘴里很随意地吐出来,其他人也同她一样。她
知道这是他们为了她而努力这么去做的。他们这么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陌生感跟
着上来的汤一起喝下去了,决不会再回来。没什么再会使她产生陌生感。别的情况
——她希望它们别发生。不过再不会有陌生感,再不会有不熟悉带来的不安。他们
的努力成功了。
    “帕特里斯,我希望你不会在意这件衣服上的白领。我是有意让我挑出的每一
件服饰上有一点色彩;我不想让你太——”
    “噢,有些衣服真太可爱了。在刚才打开它们时,我发觉,其中的大多数都是
我从来没见过的。”
    “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些衣服的尺寸,不过你的护士给我送来了一个完整的——”
    “我记起来了,有一天,她用一把卷尺量了我全身的尺寸,不过她并没告诉我
这是为了——”
    “帕特里斯,你喜欢什么颜色?淡色的还是深色的?”
    “我真的不——”
    “不,亲爱的,还是告诉他一回吧;这样,他以后就不会再问你了。”
    “那好吧,我想是深色的。”
    “你跟我一样。”
    他的话要比在场的其他三个人稍为少些。她意识到他还有一点羞涩。他并不是
在克制少说话,或是性格寡言,或是别的什么。或许这就是他的风度;他有一种平
静谦逊的风度。
    问题是,他究竟是谁啊?现在她根本不可能唐突直问。她在刚见面那一刻疏忽
了这一点,现在再问太晚了,已过了二十分钟了。没有介绍过他的姓,那么他一定
是——
    我很快就会知道的,她让自己定下心来。我一定要知道。她不再害怕了。
    有一回,当她向他望去时,发现他一直在瞧着她,她揣摸着他这么望着自己的
时候究竟在想什么。然而,她不必去自欺欺人了,尽管她不想承认,可她能明白他
的这种留连忘返的眼光所表达的感情。他一直认为她的脸蛋是令人喜欢的,他喜欢
她的脸。
    过了一小会儿,他说,“爹,把面包递给我行吗?”
    这时,她知道他是谁了。

    第十六章

    四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上午,在圣马塞洛缪的圣公会教堂,考尔菲尔
德所有教堂中最主要的教堂。
    她站在教堂的圣水盆边,抱着孩子,所有的家人和他们的亲近朋友都站在她的
旁边。
    他们都坚持要这样做。可她一直不想这样。尽管一切全都安排妥当,可她还是
把这个仪式接连拖了两个星期天。第一次,她说自己患了感冒,而实际上并没有。
第二个星期天,则是因为孩子真的得了轻微的感冒。今天,她再也没法把它推迟了。
要不他们迟早总会意识到她的种种借口下的真正用意。
    她的头一直低着,与其说是在看着洗礼仪式的进行还不如说是在听。似乎她害
怕直面这种仪式。似乎害怕由于自己的亵渎行为,随时会被击倒在他们的脚下。
    她戴着半透明的宽檐马尾衬帽,这可帮了她的大忙,在她把帽子拉下时,它就
掩去了她的眼睛和上半部的脸。或许他们想到了令人伤心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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