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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营业到十点,明天早上八点后才能取车。”
“只营业到十点?”
守夜的小姐指了指贴在玻璃上的白纸红字,言简意赅:“十点。”
“十点以后就不能取车了?咳!”简直难以置信。
也不是第一次来拖吊场领车了,佑辰还以为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本来是八点,我们已经延到十点了。”守夜小姐翻白眼。
柜台后方的电视开着,正重播着卫视中文台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
“没车我要怎么回家?咳!咳咳咳!”佑辰强忍着怒气,不住地咳嗽。
“你刚刚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啊。”守夜小姐一脸干我屁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些警察将他无端端扣到十点以后,就是为了让他不能赶在十点前取车?
挂在电视后的钟显示现在是十一点零三分。
“我看是不能通融。”佑辰杀气腾腾地瞪着她。
这句话是“请问能通融吗?”的三次方突变,除了“把这句话说出来”之外没有其他功能。
“规定就是规定,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我要怎么办?”守夜小姐一边不耐烦地说,一边忍不住分神去看电视上的东京爱情故事。
“这时正演到永尾完治在家乡的国小教室走廊柱子上,看见自己过去刻下的名字旁边,出现赤名莉香刚刚留下的名字……小田和正经典悠扬的配乐,便在永尾完治睁大双眼后天衣无缝地响起。
佑辰出现在剧情最高潮时,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守夜小姐原本可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沉浸在感人的剧情里,却被一个语气不善的男人打断看日剧的情绪而且一直一直问个不停。更让人生气的是,这男人一点哀求的语气都没有,还一副咄咄逼人的嘴脸……那就是完全没得商量!
“咳!我的皮包放在车上,我要去车上拿。“佑辰敲敲桌面,沉声道。
“明天早上八点。“守夜小姐语气如冰。
“我的钱都在皮包里。“用意志力煞住了咳,佑辰的脸色更红了。
“规定就是规定,明天早上八点。”
永尾完治在家乡跑来跑去,到处寻找赤名莉香的踪迹。音乐越来越高亢,看样子随时都会进入下一个高潮……这个没礼貌的男人怎么还不快走啊?守夜小姐心中一定这么抱怨着。
“我只是去拿一下。”
“就跟你说早上八点啊,这又不是我规定的。”
“车子是我的,咳咳咳……我进去拿个东西有什么不行?”
“我怎么知道你的车是不是真的被吊,你进去随便随便破坏别人的车我怎么办?”
“你立刻查一下资料不就知道了?”
“我现在的工作没有这一项。”
佑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夜小姐的眼睛完全黏在东京爱情故事上面了。
永尾完治在学校足球场上神情落寞地踢着足球,踢着,踢着……蓦然回首,赤名莉香阳光灿烂般地笑着,大喊着:“完治!”悠扬的音乐再度响起。
“很好。”
佑辰忍住用手拍打柜台玻璃的冲动,僵硬地转身离去。
不能回家。
皮包放在该死的车上,口袋里的钱只正好够付计程车到这里。现在唯一能让他回家的方法,就只剩下打电话回家叫老婆搭计程车过来接他,或者是搭计程车到家楼下再按电铃叫老婆下来帮忙付钱。
“干……干……”佑辰的五官扭曲,以上两种方法都是输家的行为模式。
他今天已经无法再忍受任何的不顺利了!
一个月……只剩下一个月……区区的一个月……走着走着,泄恨似结结实实踏着每一步。
6
为什么这些倒霉衰事全在今天晚上争先恐后攻击他呢?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跟老婆女儿相拥而泣,而不是在这里独自吹冷风。
佑辰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绕着拖吊场转了一个好大的弯,等他回过神是,佑辰发现自己一手一脚悬在半空……正在爬墙。
比想象来得简单,佑辰从围墙的另一边翻进了围墙的这一边。
要做什么?翻进拖吊场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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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飘在围墙上的半弦月。
这个半弦月还是个上倒弯,好像是个哭哭的扁嘴。
“都爬进来了……难道要再爬出去吗?”佑辰咬着牙。
他弯腰驼背,左顾右盼,快速地在灯光昏暗的拖吊场内走来走去,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发现了他的老裕隆吉利青鸟。大概是带着得意的微笑,佑辰毫不犹豫拿出口袋里的钥匙。
也许他晚一分钟才找到他的车,后续发展将完全不一样。
咳,佑辰难以忍耐地咳了一大口。
“你在那里干嘛!”
手电筒的强光打在佑辰的脸上,闪得他将眼睛打开一条缝都没办法。
大声叫喊的正是拖吊场内的管理员。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拖吊场可没有沿街巡逻的警察,却有一台又一台没有车主看管的车子,偶尔会有大胆的窃贼翻墙入内,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车子里。只要划破玻璃,就可以轻松将车主来不及收好的皮包或零钞给摸走。
而这个刚吃完宵夜的夜间管理员,想必就是用如此的怀疑,打量着正要打开车门的佑辰。没有错,这是个小贼!
“我不是……我是在……咳!咳!”佑辰全身僵硬,连声音都瞬间凝结。
我在干嘛?
我不是要打开自己的车门然后硬是把车给开出去吗?
虽然取车的时间不对、虽然进来的方式不对——但货真价实这是我的车啊!
“不要动!”管理员大叫,越走越近:“我叫你不要动!”
佑辰的眼睛几乎被手电筒的强光给刺得睁不开。
强光越来越近,管理员的手似乎挥舞着棒子之类的物事。
居然被当成小偷了吗?
会挨棒子吗?
又要回到那一间派出所了吗?
这手电筒一直照我的眼睛是怎样?
这是我自己的车啊我买了七年的车啊墨蓝色的裕隆吉利青鸟我都有做定期保养啊甚至前五万公里我都回原厂做保养啊虽然后保险杆有一道撞痕还有右边的副驾驶座有一点凹下去但实在不明显基本上还算是车况良好吧过去七年我都用它上下班周末还会载老婆女儿到大卖场去逛一逛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帮它打个蜡虽然这件事已经很久没做了是啊最近两年顾车的心态是比较松懈了但它的的确确被我宠过好一阵子也是我的宝贝最近我想卖掉它去买白色的本田雅阁但在我那么做之前它就是我的车子毫无疑问绝对是我的车子等一下我就要把它开回家立刻马上!马上!马上!
马上!
一股不晓得是愤怒还是过度害怕的情绪,骚动了佑辰僵硬地身体。
钥匙插进了车门,旋转,车门打开。
“你干什么!”管理员大叫,直接冲了过来。
“我干你娘!”佑辰将自己摔进车里,用力将门关上,发动引擎。
在管理员冲向车子之际,佑辰快速倒车,接着以自己从来没有过的驾车方式在原地打了一个夸张漂亮的半圆,还在地上擦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摩擦声。
老裕隆骤停。佑辰打到D档用力踩住油门!
冲!老裕隆堪堪闪过了目瞪口呆的管理员,往大门口一路加速。
一连串的骚动也传到了远处的门口柜台,原本死气沉沉的柜台小姐冲到关卡旁,连哨子也忘了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突然暴走的老裕隆往关卡这里冲过来。
“我要回家!”佑辰大叫,全身每一处都麻了起来。
“!”柜台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并没有如同动作电影里一拍再拍的画面那样,暴冲的汽车冲断了关卡的护杆。不知道是害怕护杆断掉那种激烈的画面还是避免后续繁琐的修复赔偿追索问题,惊吓不已的柜台小姐竟是自己按下开关,让横挡在大门口的护杆快往上升起。
不断加速的老裕隆千钧一发躲开往上升的护杆,就这么冲出了拖吊场。
“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佑辰哈哈大笑,脸上却没有大笑的表情,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全身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我要回家!咳!回家!听清楚了——我要开自己的车回家!”
7
墨蓝色的裕隆青鸟在拖吊前的马路上暴冲着。
连闯了四个红灯后,不断暴涨的肾上腺素已经完全主宰了佑辰。
加速吧?
再加速吧?
一种“继续加速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的罪恶感逆向冲击着握紧方向盘的手。
自己一定是中邪了……超过一台又一台龟速行驶的车子,全身发烫。
对时间的感觉变得很迟钝,对空间的理解力变得异常敏锐,这也是癌症末期的副作用之一吗?回光返照?也许这一刻最接近佑辰的梦想:当一个超越舒马克的职业赛车手,只是场景从专业的赛车道换成平凡的城市街弄。
呜~~~~~~该说是期待已久、或说是意料之中吗?警车的鸣笛声终于出现了。
佑辰从后照镜看见两台警车,一左一右。
前来追缉自己的是刚刚那间派出所的警察吗?
这次被逮回去后,显然就不会是喝水憋尿那么简单的羞辱了。
电影里常见的将电话薄放在胸口然后再用铁锤重敲的桥段,马上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吧?还是连续二十四小时不让睡觉的疲倦折磨?还是用拆下来的电灯泡电击自己的脚底板?原来对一个生命只剩下一个月的倒霉鬼来说,还要承受的厄运还没有到极限。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抓得到我吗?哈哈!”
佑辰从车窗伸出手,往后比了根坚硬的中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追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这个充满挑衅的国际手势惹毛了警察。三台车在台北街头乱七八糟地追逐起来,路上的行人都被这三台横冲直撞的车子给吓到,纷纷狼狈躲避,还有车子为了闪开相互擦撞、或直接撞上了电线杆。
整个城市忽然盛开了喇叭声,与尖叫怒骂。
“搞什么啊!给我停下来!”
“干我的后照镜!别跑!”
“靠!刚刚那是传说中的警匪追逐吗?”
“王八蛋哪有人这样开车的啊?”
“干你娘打电话报警!……咦?后面不就是警车吗?”
“哇哇哇哇哇我的车差点就被A到了啦!”
不习惯耍狠的人,一耍起狠来还是得心应手。
没有发狂过的人,一发狂起来就好像练习了一千次那么熟练。
不可能有时间思考,肯定是出于初次犯罪的直觉,佑辰并没有盲目往市郊的大马路上乱冲,因为他那台烂车在堂堂大路上一下子就会被马力强大的警车给追上制伏,所以他一直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街道上钻来钻去。
三台车在市中心的死命追逐造成了好几次惊险的混乱,幸好现在已经不是交通繁忙的尖峰时刻,但车速太快又都乱开一通,还是险象环生。
一台卖玉米的摊贩推车被警车撞翻。
一整排停在路边的机车如骨牌倒下。
一个机车骑士被吓到滑进地下道。
无数台汽车为了闪避这场疯狂追逐只得无奈地撞上了安全岛。
如果雷达可以悉数捕捉这城市中的骚动,佑辰就像一个发出红光的亮点,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红点越来越大,哔哔声越来越刺耳。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佑辰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不晓得连续闯了第几个红灯了,千钧一发,佑辰急闪过了一对正在过马路的母女。只是朝那对花容失色的母女那么一瞥,他的思绪就脱离了眼前的现实……老婆今晚煮了什么菜色等他?
其实根本不用猜,老婆就只会煮那几样菜。不是炒丝瓜就是炒高丽菜,要不就是苦瓜炒咸蛋,这样就可以一并解决蛋的问题。肉的话,大概是昨天晚上那盘没吃完的东坡肉再拿出来热一热吧,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它吃完不然下一餐再吃就太腻了。记得冰箱里还有一条鱼……是什么鱼呢?佑辰总是说不出鱼的名字,不过今晚餐桌上会有那条鱼吗?糖醋鱼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吃不完加热还是咸咸甜甜的很好吃,但十之八九那有点懒惰的老婆会将鱼加点味噌煮成鱼汤,切点碎豆腐跟葱花加进去,这样也是一并解决鱼跟汤的问题,有鱼又有汤……“对不起。”佑辰茫茫然对着空气道歉。
其实自己也搞不懂,今晚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自己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房贷上班族,背个小家庭,扛点小责任,不大会煮菜的老婆每天跟他吵架,也每天睡前准时和好。钱赚的不多,但总是份稳定的工作,每天上班都遇到让人心烦意乱的塞车,每次下班又要赶着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