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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想,也没有人敢来拼桌,方琳独自吃着从家里带来的便当。
那是今天一早自己用隔夜饭匆匆做的,经过早上四节课饭菜早已冷掉,只剩下一点模棱两可的温度。
通常没有订便当的人,就是从家里带饭盒到学校去。在第三节课时,值日生会统一将这些饭盒一起拿到中走廊旁的蒸饭室,十二点整再统一搬回教室。
关于蒸便当方琳也试过两三次,但结果不是饭盒神秘消失,就是打开来发现里面都掺满了沙子与橡皮擦屑。有一次打开便当盖还看见里面被吐了一口浓痰……谁吐得?每一个在这间教室的人都有可能。
一口一口,冷掉的饭菜滋味在齿间慢慢咀嚼着。
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孤独的方琳就会回想这几年的遭遇。
当方琳国小二年级下学期时,一场“严重的车祸”夺走了很多人的命,也带走了她的爸爸……这是方琳自己的说法。独一无二的讲法。
官方的版本则是:一名叫李佑辰的中年上班族,因错过拖吊场的取车时间失去理智,翻墙入内开走自小客车后在市区横冲直撞,不仅拒绝警方缉捕,更因危险驾驶造成二十多起大小交通事故。
最后在警方英勇的逮捕行动下,于十一点三十一分,车速过快的李佑辰逞凶冲撞路旁海产餐厅,造成八名正在用餐的客人当场死亡,十三人轻重伤,而后又有四名客人在送医过程中断气。两名员警在追击的过程中翻车伤重不治,一名员警截肢后转服内勤。一台老旧计程车翻覆撞上电线杆,司机重伤后成为植物人至今没有恢复意识,幸好当时没有乘客在计程车上……这是台湾交通史上最严重的连环车祸,也是治安史上最令人发指的公共危险罪行……………简直可以用“邪恶”来形容此一暴行,令多人死伤惨重,更造成多个家庭支离破碎。
至于凶嫌李佑辰为什么会因为一点点芝麻小事,就大暴走危险驾驶呢?据警方资料,凶嫌下午曾请假两个小时到医院耳鼻喉科看诊,在医生告知轻微感冒后便没有到学校接女儿。依照路口监视器的画面显示,李佑辰在医院旁的路边停车格待了约两个小时才走……凶嫌在那两个小时里,窝在那小小的老旧房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解。
毫无意外,这起重大的冲车杀人事件占据了所有报纸,与当期杂志的头版头条。
动机是破案之母。
然而对李佑辰犯罪的动机众说纷纭,有人说李佑辰原本就有精神上的问题,有人说当时李佑辰驾驶的汽车恐怕正处于严重失控无法刹车的状态。但更多怪力乱神的八卦杂志则访问了几个掌管宫庙的法师与坛主,那些被冠以大师的灵异人士都言之磬磬,李佑辰应该是遭鬼魅俯身才会导致行为错乱………这个说法最多人相信。因为那是最有戏剧张力的不解释。
对那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年纪尚小的方琳记得很清楚。
刚出车祸的爸爸打了一通电话回家。
“对不起”
“把拔?”
“方琳,把拔对不起”
“把拔你跑去哪里,怎么都不回家?”
“把拔很想你,很想回去吃晚饭。”
“那你快点回来啊……妈妈在生你的气。”
“你功课写好了吗?”
“还剩一点点。”
“好乖。”
“把拔你快点回来啦,老师叫我们背一遍九九乘法表给爸爸妈妈听,背好了你们还要在联络薄上签名证明我有背,不然明天我去学校会被老师骂……”
“那你背给把拔听。”
“我要背了哦!”
“嗯,二一二。”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二七十四,二八十六,二九十八,三一三,三二六,三三九,三四十二,三五十五,三六十八,三七二十一……把拔,好好笑哦,这个三七二十一就是成语的那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吗?”
“对啊,然后呢?三八?”
“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四一四,四二八,四三十二……”
方琳一口气背完了九九乘法表,到最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把拔,你有在听吗?”
“有。”
“那我棒不棒?”
“好棒,方琳好棒。”
“那你快点回来嘛,不过妈妈真的很生气哦,你惨了。”
“方琳,把拔跟你说。”
“恩?”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把拔变成什么样的人,你都要记住把拔现在说的话”
“……”
“你知道吗,人的一生中,我们会碰到很多很不开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偶尔也会发生很好的事哦。”
“我听不懂。”
“一定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我们就是为了遇见那些好事才努力活下来的。”
“好。”
“好乖。”
然后电话就断了。
这些对话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熟悉到每一个字都会背了。
只是方琳跟周遭大人提起这通电话的内容时,那些大人就会一脸难以置信。他们起先是惊讶,然后是狐疑,接下来是一连串越来越尖锐的问题……最后是责备她说谎,骂她坏小孩。
“你爸爸从头到尾都卡在驾驶座内,怎么可能出去打电话?”
“你家的通联记录根本就没有这通电话,你扯什么谎?”
“撒个谎有什么意义?你爸爸当场就死了!死了!”
只有妈妈什么也没说,用力抱着她一起哭到两个人都没有眼泪。
渐渐长大以后,方琳每次回想起那通电话还是深信不疑。
她没有说服过自己那是过度思念父亲的胡思乱想,也从不认为自己神经错乱,更不觉得那是通神秘的恶作剧电话。
爸爸打来的,就是爸爸打来的。千真万确。
那么多年了,大家都说爸爸是开车到处撞死人的大坏蛋,只有方琳深信爸爸只是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她当然不清楚来龙去脉,电话里爸爸一个字也没提到那些不开心的事,所以那些不开心的事一定也不是那么重要吧……爸爸只是要她专心等待好事发生,还很有耐心的陪她背诵九九乘法表。
悲剧很可怕,可小孩子不假思索的玩笑往往更残忍。
事件发生后,学校的同学便一直用“你爸爸是杀人凶手!”照样造了五千个句子去欺负方琳,方琳生气的哭了好几次,也跟同学大吵大打了好几次架。
学校的老师很保护她,每次都站在方琳这边,处罚那些用恶毒语言伤害方琳的同学。只是为了方琳好,老师最后还是帮她转学到别的学区就读。
“方琳,妈妈帮你改个名字好吗?”妈妈帮她梳头发时会这么问她。
“不要。”方琳倒是没有犹豫。
“为什么不要?”妈妈楞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把拔取的。”方琳对着镜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妈妈笑了,但是也哭了。两个人又抱在一起。
国小毕业了。国中也毕业了。
渐渐的,周遭的人好像都忘了了这个大惨剧的存在。
即使记得 ,也不过可能将“杀人凶手”的女儿名字与其背景记得一清二楚,只要媒体不感兴趣,就不会有人突然对杀人凶手的家人产生兴趣。
这些年方琳平平淡淡的度过。
直到……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教室后面的公布栏被贴了一整面墙的当年新闻影印稿。3
午间静息,方琳趴在桌上假睡。
桌面上用立可白涂满了你能所想像的种种嘲笑。
“杀人狂的女儿,一定也是杀人狂!”
“你爸撞死人,那你有什么更屌的计划!?”
“为什么当年你没有一起去死啊??!!”
“史上最有潜力——疯狂女赛车手即将诞生!”
“我好想干你喔!干死你干死你干死你这个杀人凶手的烂种!”
“真人版碰碰车,碰碰碰碰碰!”
“死一死吧你这个杀人犯的女儿!”
“你爸爸把人类当作保龄球瓶撞成全倒啦!”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每一句话都是用惊叹号结尾,仿佛句子本身还不够触目惊心似的。
这些冷嘲热讽不管看了几次都无法处之泰然,方琳费了很大的的功夫用刀片刮掉,第二天却又马上被涂满,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只好任凭这些恶毒字眼如肿瘤般长在桌子上。
报告班导师?
班导师只会暴跳如雷地教训她:”别人的桌子那么干净,为什么你的乱七八糟!到底有没有家教啊!”或:”你没惹别人,别人怎么会来惹你?检举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反省自己?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骂,都没有班导师骂的有杀伤力。每一次每一次,“没家教”这三个字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方琳内心的最深处,捅得她心血淋漓。
几次后,方琳学会了最低限度保护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别找班导师帮忙。
不找班导师帮忙,班导师倒是没放弃过找她麻烦……
礼拜三下午第二堂课到第四堂课都是国文。
国文正好是班导师负责的主科,连续三堂国文课按往例都安排学生写作。诡异的是,每次作文课命题似乎都是冲着方琳而来。
上上个礼拜的作文题目是“罪与罚”与“姑息的代价”两者择一。
上个礼拜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与“如果我没有爸爸”两者择一。
而今天的作文题目则是……
班导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如果我杀了人”,顿了顿,然后在一旁又写下“如果我的爸爸是杀人凶手”。全班忍俊不禁。
“李方琳!你一定很高分啊!”
甘泽在教室后面翘着二郎腿大叫,马上又惹得全班哈哈大笑。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
坐在方琳前面的男同学,不以为然地看着这两个题目,心想:这是哪门子的作文命题啊?这不摆明要给李方琳难看吗?到底班导师对李方琳有什么不满,要这样一直一直的弄她呢?
前座的男同学没有转头偷看方琳的表情。
他不忍心。“一样,两个题目选一个。”班导师淡淡的说:”如果我杀了人这个题目,主要是想让各位善用想象力,试着用内化的思考去反省杀人这种劣行。另一个题目我的爸爸是杀人凶手,则是想让大家讨论大义灭亲的意义。不要七嘴八舌,专心写作!三堂课还写不完的要处罚跑操场!”
大家一阵骚动,显然还是在讨论方琳。还有人噗嗤笑了出来。
方琳的头低低,长发垂落在桌面,没有人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
细细碎碎的耳语,唧唧喳喳的评论,就像近在咫尺的黑色蜂窝。
“安静!安静!”班导师用力拍黑板,怒气勃发:“讲什么话?专心写自己的,要不然全班一起出去跑操场十圈!”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九九乘法表已背过两轮,半小时过后,方琳的作文簿上还是空白一片。
要写什么呢?
“爸爸,你说,我会遇到很多不开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你也说过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不是吗?”方琳看着空白一片的格子,茫茫然唇语:”为什么上了高中之后,我连一件好事都没发生过呢?
越想越出神,不知不觉一只手慢慢接近她的背后。
“?”
那只手迅速拎起桌上的空白作文簿,方琳才猛然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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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冷淡的班导师拿著作文簿,严峻地说:”李方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方琳低声说。
心跳得好快“不是看不起我,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
“说啊?”
“我还没有想好。”
“什么叫还没有想好?将来考大学作文的时候你也可以这么大方说你还没有想好吗?你是不是不想考上好大学?还是你完全不在乎?”
“……不是。”方琳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像快没办法呼吸了。
“不是什么?你凭什么不在乎?你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来的?”
“……对……不起”方琳呼吸越来越困难,使尽全力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
“你跟谁对不起?跟我对不起?你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你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出去之后别说我教过你!”
“……”
全班的气氛变得极为肃杀。
所有人知道事不关己。却同样被这股强烈的怒意狠狠压迫。
“很好,你自认很优秀。”班导师淡淡地说。
“……”方琳想说没有,但完全没有力气应答。
“你不用写作文了,你给我上台。”班导师指着讲台的方向。
“?”方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台。”班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