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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冯逸心中顿升不满,他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腕上使劲,斗中酒呼然蓬升空中,化做晶莹万点,纷纷飞溅,斗中尚剩下一小半,待空中之酒飞散后、他才猛然泼向楚云身上。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是一个对面,相隔最多只有桌面的空间,大约有两尺左右,空中的酒星蓬乱四溅,斗中的另一小半残酒亦零散地泼到,黎嫱惊得啊了一声,俏脸儿神色大变——
就在她的惊呼声方才在舌尖上滚颤之际,一道冷森森的寒光已猝然闪起,缤纷如银河群星似的光点倏而布满周遭,像煞远古的流虹迸暴碎散,又瞬息合拢,幻为青烟一缕,在剑芒的光辉曳尾微微一抖中,楚云已将手中的苦心黑龙平平伸出,于是——
一片惊异过度的赞叹,出自桌上每一张口中,苦心黑龙狭窄而锋利的剑身上,正沾黏着数不清的大小水珠,这一颗颗的水珠明亮而浑圆,在闪耀着寒光的剑身上轻轻颤动,地上,四周,及楚云的衣衫上,却没有任何一丝酒渍的痕迹。
楚云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将剑尖倚在白鹤冯逸面前的酒斗中,于是,剑身上沾黏的酒珠刹时聚为一线,顺着剑尖流淌于酒斗之内——恰好流满了杯,不多不少,正是方才白鹤泼出前的积量!
左拐子宋邦佩服极了,他吁了口气,鼓掌大笑道:“好,好一手‘剑罗秋萤’,够得上一代宗师的本钱了”!
白鹤冯逸瞪着眼,张着嘴,良久,才悚然悟觉的“啊”了一声,面上有些热烘的向楚云施礼道:“不登泰山,不知天之阔,不临东海,不觉水之渺,楚兄,好功夫,本舵今夕总算见识了真正的剑中名手!”
楚云淡漠的道:“剑有灵性,可跨虹追云,可驭风啸舞,楚某技艺平凡,只是靠著名器沾光罢了。”
左拐子宋邦深沉的接道:“贤侄毋庸客套,大几天下有名剑家,老夫多已有幸分睹各人身怀之技,使剑知剑之人,皆通晓剑道最难登临之境,便是身与剑合,心与剑融,出手指使,有如意念之中,方才贤侄显露的这一手‘剑罗秋萤’,已充分表示出贤侄剑术之精湛超绝,已然达到心与剑融之境了,这种成就,这等意境,莫说当今天下各大剑家不曾练到,便是前人有过,也都是年上七八十岁的老朽了,哪那有如贤侄这般年轻?真是奇迹。令人难以置信。”
楚云虚怀若谷,归剑入鞘,低沉的道:“前辈见解精辟,评示中肯,可见前辈对剑术一道,必有深究,晚辈班门弄斧,倒是贻笑大方了。”
左拐子宋邦浮一大白,愉快的笑道:“楚贤侄,你不但武学惊人,口才更是洗练无匹,似你这般文武双全的年轻俊彦,江湖上老夫尚想不出何人能出你之右。”
黎嫱“噗哧”笑道:“叔,这一下你总相信了吧?他的一身绝活可多着呢,早晚哪,得叫你老人家一一见识见识。”
左拐子嗯了一声,瞪着眼道:“好丫头,尚未过门已经先偏心了,以后还得了哇?我这做叔叔的异日只怕有得气受了呢。”
黎嫱羞得满面通红,嘤咛一声,伸过小手就待拧左拐子,左拐子微微一躲,豪放的大笑道:“大胆,对叔叔也敢上头上脸,丫头,现在先学着管管楚贤侄,要拧要抓,也得光向着他去才是啊——”
黎嫱娇刁的倒向右拐子身上,扭股糖似的不饶不依,正闹着,却忽然低声呻吟起来,一张脸蛋儿也转为煞白。
左拐子慌忙扶她起来,连连道:“这孩子,又怎么了?
唉呀,你看你这小脸,怎么如此苍白?伤口又弄痛了是吧?
真是任性,真是任性,丫头,告诉叔叔,哪里不舒服?”
黎嫱蹩着眉,悄细的道:“肋下伤口好痛啊——头也晕得厉害……叔,我想光回房休息了……”
左拐焦急道:“好,好,唉,叫你别喝酒,你又不听话,身子要紧啊,这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在你爹面前,叔叔可担诗不起……”
狐偃罗汉在一旁忙道:“兄弟。你就送黎丫头入房去吧。
可得仔细点,别粗手粗脚的,别忘了给她服药……”
楚云站了起来,向桌上诸人告罪、声,轻轻的道:“小嫱,可愿我送你进去?”
黎嫱颦着眉睨了楚云一眼:“今夜怎么了?大家都变得这么文质彬彬的?哼,你何必问嘛,不愿送就算了,我自己走得动。”
楚云怔了一怔,随即苦笑道:“别生气,来,我扶你。”
黎嫱哼了一声,没有讲话,楚云扶着她缓缓行向室内,望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于帘后,左拐子宋邦老怀弥慰的道:“真是一对,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哥与嫂子看见了,还不知应该多么欢喜呢,这一对壁人实在相衬,配得好极了。”
狐偃罗汉一连于了三杯,笑道:“前辈,俺讲句老实话,这几月来,楚兄弟与黎姑娘好得是蜜里调油,难分难舍,不过,他们俩人全是发乎情,止乎礼,清清白白,决没有丝毫不正当的行为。”
左拐子宋邦深深颔首道:“这个,严贤侄不用说,老夫也信得过,嗯,楚云这孩子不是轻薄之相,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白鹤冯逸等狐偃罗汉举杯斟酒之间,低声对左拐子道:“二当家,据本舵适才看见楚兄现露的那一手剑法,实在已达出神人化之境,天下之大,使剑者恐怕不会有人比他更精了。”
左拐子点头道:“不错,就连以剑术名扬天下的五岳一剑班沧,也较此子相差两筹,嗯,吾等幸亏顾虑周到,没有贸然行事,否则,非但对黎嫱丫头无法交待,而吾等人马虽众,却也未必定能占得便宜呢。”
白鹤颇有同感的叹息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三山五岳之中,能才确实辈出。”
狐偃罗汉表面上在斟酒,耳朵却早已竖得尖尖的,他肥胖的面孔上浮起一丝洋洋自得的笑意,心中想道:“啊哈,直到现在,这两个老小子才算说出了真心话……”
内室中——
黎嫱有些喘息的倚坐到床头上,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儿,额角也是虚汗淋淋,脸儿白煞煞的,白兰花香溶合着那么一丝丝的酒味,一副娇不胜力的俏模样。
楚云有些忧虑的摸摸她的前额,又自怀中拿出那小小的羊脂玉瓶,倒出粒药丸,便要喂向黎嫱口中……
黎嫱摇摇头,蹩着眉道:“我不要,一天到晚老是这种药九,那种药散,又是粉儿又是汤儿的,肚子里全涨满了药味……”
楚云怜惜的道:“你看你这脾气,累成这样还嘴硬,出了多少虚汗啊,身子太脆薄了,刚才你就不该出去的。”
黎嫱丹凤眼儿一瞪,气呼呼的道:“什么?我不该出去?
哼,让你再显显威风,与我叔叔他们大战一场?假如这一次又出了差错,我们……我们的事该有多难?你也不想想,人家费了这么多口舌,使了这么多心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要知道,叔叔穿的那马甲衣裤乃是专门准备在大战中用的,他们早就有着动手的准备了,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也得为咱们以后想想啊,人家累得头晕脑胀,你还数落人家不该——”
说着说着,这小妞子的眼圈儿又红了起来,楚云连忙陪着笑脸道:“唉,唉,小嫱,你别难过嘛,我怎敢指责你的不是?我只怕你又累病了,说实话,你方才在外面对令叔的那一套可真是厉害,百炼精钢也能化做绕指柔呢,现在,我实在对你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黎嫱哼了一声,怒道:“哪一套?什么那一套?人家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儿,又不是跑江湖卖解的,还要花枪一套一套往外呢,人骗人哪!哼,你就是这么红口白牙,没有良心……”
楚云又落了下风,他不敢再多说,软劝硬逼的喂黎嫱服下了药,又涎着脸道:“小嫱,我在外面使的那手剑法,你认为可值得喝彩?”
黎嫱正闭着眼睛在养神,闻言“噗哧”一笑道:“厚皮,卖瓜的哪有不说瓜甜的?哼,我就知道你是假正经,在外面还装模做样!楚云技艺平凡,只是靠著名剑沾光罢了……
哼,现在却在人家面前夸起功夫来了,我呀,看见你那德性就忍不住……”
楚云洒脱的拂拂衣袖,道:“其实,我只是要露一手震震你那位叔叔而已,剑术之道,深奥无穷,有人习剑终生,尚摸不到一点诀窍,主要的,便是一般习剑之士,都不明白剑的性能,更不能与剑的灵魄们融会贯通,只知一味学那些死把式,久而久之,除了等于舞着一块破铁外又能有什么收获?我在外面使的那一招,正是你叔叔说的‘剑罗秋萤’,这一式,乃是以自己形气贯注剑中,无论心身皆与剑合,施展出来。自然发挥出它的威力,浩浩渺渺,有如网罗星辰,指贯九霄,缩苍穹为一栗……”
黎嫱嫣然接道:“好了好了,人家知道你是天下剑中之圣,青年霸主,功高盖世,技比天人,行了吧?哼,跟我谈这些干吗?我……”
楚云道:“你什么?”
黎嫱亲着指上戴的紫翠指环,低声道:“我是爱你的人,不是爱你的剑……”
楚云大笑道:“得卿此言,死而何憾。”
黎嫱哼了一声,忽然正色道:“对了,云,假如……假如叔要带我回去,那怎么办?”
楚云那坚毅的面孔上起了一阵轻轻的痉挛,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
黎嫱断然道:“我不离开你。”
沉吟了一下;楚云道:“那么,令尊大人处何以交待?”
黎嫱呆了一呆,迷恫的道:“我……我也想不出……”
楚云站了起来,在室中来回蹀躞,门帘外,左拐子宋邦等人好似喝得更起劲了,一连串的劝酒声跟着一连串干杯声,闹得有些令人心烦……
良久。
黎嫱小声道:“哥——”
楚云回头,目光中有着一丝遗失了什么似的落寞,黎嫱悄细的道:“我们……我们跑。”
楚云摇头道:“不行,这样令尊大人会生气的,而且,我是没有关系,你就会被别人看差了,除非你跟大洪山脱离关系,否则,咱们夫妻之名便不能顺了,小嫱,我是男人,别人讲闲话我不在乎,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少女,我不能容许任何人对你稍有污蔑,这一着,我们不能用。”
黎嫱咬着那柔软的下唇,默不出声,一双俏眼儿眨呀眨的,一看就知道她又在动心思了。
楚云又踱了两步,回头道:“小嫱,我看,咱们干脆决定了。”
黎嫱疑惑的道:“决定什么?”
一片湛然的光辉在楚云面孔上展现,他有力的道:“你跟令叔回转大洪山。”
“什么?”黎嫱大出意料之外的惊叫起来!
“你……你要我回去!你……你要离开我?”
楚云笑笑,正待开口,黎嫱大眼睛中已是热泪滚滚,顺腮而下,她任泪珠儿滚淌,却一直瞪视着楚云,泪水莹莹中,那目光像煞两把钢刀!
“好,楚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骗我的心,骗我的爱,骗我的情感,现在,你讨厌我了,你却找着这个借口要我走,你不要如此,你说明好了,我黎嫱不会缠着你的,哪怕我这一辈子永远不嫁,我也不会稀罕你,好,我总算认出你这狠心人的真面目,我走,我即刻跟叔叔回山,以后,我永远不要看见你,永远不要听见你的名字,永远不要思忆你——”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泪如泉涌,哭得伤心极了,像个泪人儿似的——
楚云全被黎嫱这模样惊呆了,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半晌,他才会过意来,气急败坏的道:“小嫱……”
“不要跟我说话,我不睬你——”黎嫱双手捂着脸,啜位得更厉害了。
楚云抢到床前,手忙脚乱的道:“唉,你根本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话还没有讲完,你就先抢着生气,其实你想错了——”
黎嫱抬台起那张梨花带雨似的面庞,哽咽着道:“你自己变了心,负了情,还说我错?我冤枉你?我答应永不离开你,我说不离开你,但是,你却要我跟叔叔回去,你不是早存了心想抛弃我?我早就该明白你这花言巧语的浪子是坏心肠,害人精,哼,怪不得你刚才不愿我出去,还假意的说怕我累,原来,你早打算好了——”
楚云一言不发,缓缓的伸出手去,紧握着黎嫱的手腕,黎嫱用力一挣,哭泣道:“放开我,不要碰我——”
仿佛这声音来自永恒,来自远古,楚云深沉而荡人心弦的道:“小嫱,看你手上的指环,这代表我俩婚约的信物。”
黎嫱手一挣,抽噎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