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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杨守坤在府里设下家宴款待杨勇、杨广,丝萝也在席间作陪。
原来杨广是来辞行的,他已得到杨坚的旨意,即将前往江南出任淮南道行台尚书令,为南下伐陈四海一统的千秋大业做准备。
丝萝心里有些不舍,她在京城里没有几个朋友。那些前来求亲的贵族王孙或贪图自己的美貌,或垂涎杨府的权势,于心底里却都看不起她的卑微出身。
惟有杨勇、杨广兄弟尽管贵为帝王之子,但从来也不曾轻贱于她。相反,两人对丝萝都格外宠爱,甚至超过对自己的亲妹妹。
看到丝萝在席间面带愁容郁郁寡欢,杨勇便开玩笑说,不如请杨守坤上书恳求皇上,将他也派往淮南任职,如此就又能见到杨广了。
杨守坤闻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众人当晚一醉方休尽欢而散。
过了半个多月,杨广启程离京前往淮南拉开了平陈一战波澜壮阔的帷幕。
对于早已知晓此战结果的丝萝而言,她更关心的是杨守坤的近况。
自打五年前大病一场后,杨守坤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经常需要卧病在床静心休养,由此也逐渐淡出了朝中的核心权力圈。
丝萝无所谓杨守坤的官能做多大——在后世她的父亲贵为天子,结果又如何?
她悉心照料着干爹,偶尔也会接到几封大哥杨隽寄来的家书,还有杨广从淮南托人顺道带回的礼物小玩意儿。
这些她都喜欢,但最喜欢的还是能和干爹在一起。
不知不觉杨广离京有了半年多,这日杨守坤奉召入宫,杨勇却忽然来访。
杨勇面色阴沉,驱退随侍的太监,在书房里落座道:“丝萝,你知道父皇为何要召见杨大人么?”
丝萝摇摇头,对朝中的事她一向无意过问,更无从知晓杨坚的想法。
杨勇凝视丝萝须臾,缓缓开口道:“平陈在即,父皇加封二弟为内史令,有意调杨大人前往淮南主持民政辅佐二弟。当日我在酒宴上的一句戏言,不想一语成真。”
丝萝诧异道:“干爹要去淮南?”
杨勇点点头,回答道:“我想杨大人定会将你带在身边一同赴任。丝萝,你我怕是三年五载也难得再见一面了。”
丝萝微笑道:“没关系,我会写信给你的。”
“写信给我?傻丫头,为何你到今日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杨勇突然起身握住丝萝的纤手,沉声道:“丝萝——留下来,做我的妃子!”
丝萝大吃一惊,慌乱中挣脱杨勇的手高声道:“不可以!”
杨勇目光咄咄逼视丝萝,问道:“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心中另有他人,是杨广?!”
丝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质问。杨勇的表白实在太突然了,从来自己都只当他是兄长一般。
她急中生智道:“可是殿下,您已经娶了元妃姐姐”
不等她将话说完,杨勇便哈哈大笑起来,道:“我道你担心什么呢,却是为了元妃。丝萝,我杨勇贵为太子,将来三宫六院也是平常。但我可对天发誓,此生只钟情于你一人。等到父皇百年之后,我登基称帝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废黜元妃,立你为后!如何?”
丝萝见杨勇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还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荒唐之言来,急急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不必赌咒发誓!”
杨勇见丝萝面泛潮红眼中隐有泪光,只当她是芳心默许,更惶恐自己误了她的心意,想来少女矜持不能亲口应承也是有的,当下柔声抚慰道:“别怕,万事有我。我这便入宫禀明母后,求她出面为咱们作主!”说着话突然大力拥住丝萝在她面上轻轻一吻道:“你终是我的!”迫不及待地转身出了书房。
丝萝愣在原地,突然追出门叫道:“太子殿下,你等等,我有话说!”
杨勇微笑着回头摆摆手道:“别急,有什么话等回头再说,我们来日方长!”在一群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保护下兴冲冲地扬长而去。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丝萝也无法开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杨勇去远,心中乱成一团麻。
她知道自己不愿也绝不可以嫁给杨勇,但旁人却未必这么想。杨勇入宫去求独孤皇后,多半会蒙恩准,届时懿旨一下木已成舟,即便是杨守坤不愿也不敢违逆。
无论如何,她必须想出对策,而最好的法子莫过于离开京城,让杨勇找不到自己。
但这件事她必须告诉杨守坤,不能让干爹蒙在鼓里。
恰好这时候杨守坤回到了府里,显然杨勇的消息不假,杨坚确实有意让他出仕淮南,辅佐杨广构建平陈大业。
能够远离京城的是非圈,到山清水秀的江南施展一番抱负,杨守坤胸中多年的抑郁之气终于能够为之一吐。
从杨坚的口中杨守坤得知,自己能去淮南全赖杨广的举荐。同时长子杨隽亦得荣升,很快就会调回京师到民部任职。
只是这项安排看起来是父子双双同步高升,其中却未必没有杨坚对自己不放心的意思。
但他自我放逐了这么多年,也并非全无成效,至少杨坚的猜忌日少,否则就算有杨广举荐,多半也离不了京师。
守牧淮南平定陈国,终于可以为国家做点儿事了。他早已厌倦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想在有生之年为国为民一展鸿图,如此也不枉男儿一生。
谁知刚回到府里,就听老管家杨曦说起太子来府见丝萝的事。
杨守坤起初并不在意,只当杨勇是提前知道消息来和丝萝话别的。但等到丝萝将杨勇的来意说清,他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沉。
“当初我和杨坚争你的干娘,而今他的儿子却要来娶我的女儿!”一丝不快绕上了杨守坤的眉头,道,“丝萝,你可愿意嫁他?”
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使得杨守坤本能地将此事想得更深远更复杂——对于杨勇的求亲,杨坚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把丝萝的婚事当成自己的投名状,不交也得交的投名状?只要自己答应下来,把儿子女儿留给杨坚,从此后便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反之,必然会引起杨坚更多的猜疑和怨恨,恐怕,京师就将成为他一生一世的囚笼。而如果因此而触怒了杨勇,也必然给日后埋下更大的祸患。
丝萝的心好不纠结,但终究鼓足勇气,低声回答道:“我不想嫁人!”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傻丫头,你终归是要出阁的。”杨守坤摇摇头说道:“难不成要在家待一辈子?”
“我谁也不嫁,就待在家里侍奉干爹!”
杨守坤愣了愣,徐徐道:“我老了,不可能照料你一辈子。”
“干爹不老!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干爹!”
杨守坤沉默半晌,对门外吩咐道:“立刻备车,我要去见太子殿下!”
老管家在门外应了声,匆匆离去吩咐人准备车马。
“干爹,不要去!”丝萝登时醒悟到杨守坤前往太子府定是为了拒绝杨勇的求亲,急道:“此事因女儿而起,就由我一力承担。何况,太子殿下说不定已获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准允,您若拒婚便是抗旨不遵!”
“那我抗一回又如何?”杨守坤沉声道:“果然如此,我便让方檀送你离京!”
杨守坤神情沉静凝视悬挂在墙上的亡妻画像,似乎心意已决,说道:“三年前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三年后我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
丝萝心中酸楚,泪水禁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低呼道:“干爹!”
杨守坤轻轻一叹,伸手捧起她的脸抹去泪水,怜惜地道:“丝萝,别怪干爹。早该为你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嫁了,可我一直舍不得你离开,没想到却是害了你。”
“不是的”丝萝情不自禁扑入了杨守坤的怀里,哽咽道:“干爹,是女儿连累了你!”
她霍然醒悟到缁衣老尼姑为何要让自己重修前世。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缁衣老尼姑是要让她用自己的前世今生来体验来领悟。
然而她无法将这一切前因后果告诉杨守坤,纵然说了他也绝对不会相信。
只祈愿,干爹能说服孤独皇后拒绝杨勇的请求;只祈愿,心中那无名的烦扰能随风而逝,否则她将三生难安。
第460章 尼姑造反(上)
“不懂大师?!”当老态龙钟一步三摇的缁衣老尼姑出现在藏经阁的门外,慧止女尼等人的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惊异之色,同时也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
很多情况下,“大师”只是一种客套的称呼,即使出家人对此也不能免俗。
空色庵里的每个女尼差不多都认识缁衣老尼姑,据说她已经在庵中修行了**十年,辈份比当今的慈恩寺方丈玉鼎神僧还要高,但也就仅此而已。
**十年光阴如水,慈恩寺的方丈、空色庵的主持换了一茬又一茬,缁衣老尼姑却始终雷打不动扫着她的地,抹着她的桌,守着她的藏经阁,百年如一日干着那些只有刚入门的新弟子才会干的粗活累活。
此事并非历代的空色庵主持有意刻薄,实在是缁衣老尼姑的资质太平庸,根本没有造就的可能,也不知当年是如何将她收进慈恩寺门墙的。
即使普通的空色庵女尼,在十八岁前最差也能突破入室之境,更有像绝金师太那样的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年方十六便成功晋升通幽境界。
相形之下,缁衣老尼姑的修为进境简直慢到令人发指,直到五十岁时才勉勉强强进入到登堂之境,以至于连她的师姐当时的空色庵主持一枚神尼亦彻底死心。
对如此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庵中人物,慧止女尼等人自然如雷贯耳,只是平日里和缁衣老尼姑并无往来,竟不知她何时收下一个小和尚做徒弟。
先前空色庵众尼姑听刁小四说起他的师傅时神采飞扬胸有成竹,仿佛只要这位大德高僧一现身,连玉鼎神僧都得跪拜迎接。
哪知闻名不如见面,看着颤颤巍巍的缁衣老尼姑,不由一时无语。
“师傅,您老人家走累了吧?”刁小四一步踏上,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帕巾,恭恭敬敬地递给缁衣老尼姑,然后殷勤地为她揉肩敲背,使出当年讨好绝金老干妈时的全副看家本事。
缁衣老尼姑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望着傻呆呆站在不远处的一众空色庵女尼,疑惑道:“阿弥陀佛,诸位小师傅可是在等人?”
按照常理她已是掌握洞天之秘的人间散仙,空色庵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巨细尽皆难逃慧心感应,譬如佛家所说的“天眼通”或“天耳通”。
然而缁衣老尼姑却是个例外,她似乎永远只生活在自己的梦境里,唯一遗落在俗世红尘中令她牵挂的便是那只肥头大耳的黑猫。
“师傅,她们是来找您告状的!”刁小四抢在慧止女尼之前回答道。
“告状?”缁衣老尼姑一怔道:“小鼎,是不是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不是我,是大师兄闯了祸。”
肥猫正趴在藏经阁门口晒太阳,猛听刁小四提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竖起耳朵双目圆睁。
只听小师弟说道:“它抓伤了慧安师姐,可怜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转眼间山崩地裂满目疮痍,吓得苍蝇都不敢叮。刚巧有两位戒律院的师兄在场,看不顺眼便要上前为慧安师姐抱不平,结果被大师兄三下五除二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喵呜——”肥猫怒毛冲冠,锋利的猫爪从脚掌里探了出来,铿然有声地在青石台阶上来回磨蹭,激得一串串火星“噼啪”四溅。
缁衣老尼姑大吃一惊道:“小困怎么会伤人?”
刁小四躲在缁衣老尼姑身后大声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若是不信弟子所言,尽可询问各位师姐师妹。”
慧止忙道:“不懂大师,这位小师弟说的是实情,但”
她刚准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缁衣老尼姑说明白,刁小四便截断话茬,仰天长叹道:“惨了、惨了!”
慧止被刁小四打断说话也不生气,错愕道:“小师弟,你说什么惨了?”
其实没什么比慧安的那张脸更惨了,但刁小四心知肚明,缁衣老尼姑生性淡泊与世无争,说得好听点儿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扫空色庵。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若想激她出手,常规的套路根本不管用。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的事儿么?那两个和尚吃了大亏,肯定咽不下胸中的恶气,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给戒律院的老和尚。然后老和尚便会带着一群大和尚、中和尚、小和尚将藏经阁围得水泄不通,四处捉拿大师兄。”
他苦着脸道:“大师兄虽然机敏能干,但毕竟挡不住戒律院人多势众,最后只能慷慨成仁,被戒律院的和尚扒下猫皮、风干猫肉、抽出猫筋、敲碎猫骨对了,还有两颗晶莹剔透,碧绿滚圆的猫眼儿,抠出来洗洗干净,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