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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这样做。”一字一顿,笨拙地说著。
又看到他另一副表情呢──这样认真又胆怯的模样,到底算是谏言还是求饶?男人端起了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然後开口道:
“为什麽不?是在怜悯他们麽?你又不是犹太人。”
这样的话说得就像理所当然一样轻松,房廷不禁愕然──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身处这个时代,高高在上的尼布甲尼撒决不会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揣度臣虏的想法──他是王,这就决定了他的世界构筑在万民之上……这麽一个在古代会被当作神祗一般膜拜的人物,又哪会顾忌一介凡人的生死?
再加上自己又同他隔著一条语言的鸿沟,房廷愈加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该置身事外呢,还是劝阻他中止那暴行……
“不过……如果那是你的愿望,我可以考虑收回成命。”
正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时,男人蓦地来了这麽一句,房廷咀嚼了一下那话──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禁瞠圆了眼睛……
“用得著那麽惊讶麽?”
宠溺般抚摸那被自己弄乱的乌丝,尼布甲尼撒将她们拢在自己掌间玩弄著……
“不过那是要代价的啊……你做得到麽,房廷?”
诱哄般的语调,让房廷不知所措起来──刚才肢体交缠的时刻是那般强势,此刻却又换了一副嘴脸,这是在捉弄自己麽?
也管不了那是不是君王的游戏,房廷选择赌一赌──为那些曾朝夕共处过的一万犹太人们。
冲著男人点了点头,对方遂满意地笑了,琥珀眼闪烁著,弯起的唇角勾拦出一份得意。
“跪下,吻我的脚──发誓做我的奴仆,永世效忠,不得背叛。”
话音落地,铮铮有声。
房廷却一时怔住了──在二十一世纪,就算对父母都不曾施行过的跪拜礼,现在要自己照做麽?若这样做能叫眼前残酷的男人放弃格杀众人,自己倒是并不在意……
只是那句话……直觉地感到,它不光是一个小小的誓言呢。
这是一个契约,一个日後会将自己牢牢束缚在这个时代的咒语……
依言跪下,俯身的同时,房廷的脑中闪现这麽一个念头,稍纵即逝。
然後,就在自己礼毕,结结巴巴说完那誓言的时候,男人抬起了手掌,以君临之姿按於自己的额上──
“我以马克度之名,赐名於你:
从今,你便叫做‘伯提沙撒’──
神之护佑。
永世效忠於我尼布甲尼撒,为我臣仆,不得背叛,不得忤逆──
不然,必遭杀戮。”
六月,夏至日。
幼发拉底沿岸天气变得热毒。
不过,即便是在这严酷的季节里,横亘巴比伦东西的运河仍旧载来各国的商贾,於城内流连──阿塞拜疆的铜、米底的锡、套鲁斯的银,埃及的黄金……万国之宝,汇聚神之门。
波斯人、米底人、吕底亚人、腓尼基人……小亚诸国在耶路撒冷战事停歇的第一个月终结之日,纷纷来朝巴比伦。
真是繁冗的城市,被神眷顾的王都──
正当旅人和游吟诗人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叹眼前胜景的同时,一群被遗忘的人们却在巴比伦的城脚苟延残喘著。
“尼布甲尼撒让我们拆毁自己的城墙,现在却又叫我们来修筑他的城池──简直是欺人太甚!”
“嘘!你不要命了麽?被迦勒底人听到可是要处死的啊!”
“唉……死了就不必受苦了,如果那天真让我们替巴比伦的王妃殉葬,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被掳来巴比伦的犹太囚徒们此时正在修筑城北的城门鲁迦尔吉拉。逼进日中,人人都累得大汗淋漓,但是没有守卫的命令谁都不能停下手脚,所以只得往城墙上抹泥灰的空挡里,轻轻地抱怨几声,接著残破话音也全都埋没在卒子们的呼喝中了。
亚伯拉罕径自动作著,没有吱声──不过在听闻同胞们的私语之後,止不住地浑身一僵──
念及一月前被驱赶著进入刑场的情境,现在想起来都後怕不已──也不知道後来发生了什麽事,巴比伦王赦免了众奴,之後也没有按照惯例发配他们去边疆属国。
不过,苦难的日子并没有因之终结,从刀斧下生还的犹太人依旧得受征服者的奴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如此──几天前,在大家修葺南部的巴别塔时,他还看到监工将一个犹太女奴活活鞭笞致死的场景……没有人敢替她出头,因为谁都知道,反抗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想死,但是活著就必须承受痛苦──
最小的儿子苏锡在破城的那天失踪,估计是活不了的……另外的子嗣也在迦南至巴比伦几千里的路途中染上瘟疫纷纷死去──然後,就连最挂心的少主人也被藩王基大利献给了巴比伦人作人质──至今生死未卜。
亲人都不在了,唯有自己苟活著……这样的人生,不知该称之为幸还是不幸呢?
亚伯拉罕抚著自己面上的伤疤,轻叹,转过头由此地遥望故国的方向──可是除却一片荒芜水泽,芦苇飘摇……什麽,都看不到了。
“殿下──您不从伊斯塔尔正门进城,反而选从旁门入内,就不怕辱没了您米底王子的身份吗?”
一队从北国前来巴比伦的使节团在花费了接到作为尼布甲尼撒王妃的公主薨逝消息後,短短十数日便结集了队伍跋涉数千里,直抵目的地。到达城门口时,作为使节领袖的一名王子却下令,改道从北侧的偏门鲁迦尔吉拉进入。
“好罗嗦啊,希曼!我们是来奔丧的,又不是来游城的──有必要那麽招摇麽?殿下一定是出於这样考虑的,对吧?”马车之上,女将米利安对著护卫斥道,不过作为主事者的少年王子,只是无动於衷地衔起唇角的一抹笑意,轻描淡写道:
“我没有那个的意思……米利安,只是从这里走,可以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景致。”
听闻,女将一脸愕然,回望方才被自己教训的希曼,只见他耸了耸肩膀,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米利安沈默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主人的面孔──却发现之前於国内仍布满面孔的阴霾,在踏上异国土地的此刻,居然尽数散去了。
十九岁,仍称得上“孩子”的年龄──却在面上寻不见稚气的痕迹。王子有一张俊美姣好的容颜,只可惜混血的他,生就了一对鬼眼……蓝色的眸子──这使得阿斯提阿格斯王第一次见到他就下命令,永世不许他袭承王位。
好不公平呢……米利安暗叹,只是王子似乎对这些不甚在意,而且,就当其他同龄的王族後裔们承欢父皇母妃的膝下,他就已经驰骋疆场,奔赴他国──此次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翻越了陡峭的扎格罗斯山,才十几日便渡河赶到了新月沃地。
今次的“奔丧”委任恐怕只是米底王对他的责难,但是他明知这点却义无反顾地接受,真是让人佩服!
“米底王子居鲁士。”
守城的卒子检查了滚印官符,便大开城门,期间有人用好奇的眼光窥探著马车,遭到米利安的白眼──
“看什麽看!没见过米底王族麽!切──这些迦勒底人,尽会大惊小怪!”
“米利安……”
微蹙著眉头,希曼低斥:“这里是巴比伦,不是米底……说话小声一些。”
“哼!王子都没有怪我呢,你罗嗦什麽?”女将不耐地竖起眉毛,欲与同僚拌嘴,却听到一直缄默著的少年王子低低地开口道:
“米利安,希曼说的对……在这里还是安分一点的好,毕竟我们只是客人。而且──”
稍稍顿了一下,接道:
“我也不是什麽米底王族──米底是外公的米底,同我没有一点干系。”
“王子……”听到居鲁士这般言语,米利安慌道,正想说些什麽──但见那对深邃的蓝眼已然把视线投注到自己的面上──
“我是阿契美尼德宗室,冈比西斯之子……是波斯人,而不是米底人。这点,请你记清楚了。”
说这话的时候,居鲁士认真的表情,不由得教人心头一撼。米利安顿时哑口无言。
印象中的王子,一直是个和颜悦色的主人──至少成为他的近侍的这几年,从没有挨过一句重话。不过就算这样,她也知道王子其实亦有格外在意的东西呢……
“血统”──
母妃是米底王的亲女,父亲则是波斯行省的望族……照理说,那也算无可挑剔的出身──可是却因为祭司的一句“不祥之子”的占言,被阿斯提阿格斯王彻底否认了。为王忽视,又被母系亲族的王室成员处处排挤──从波斯至米底的几年间,饱受冷眼……这些,自己都看在眼中──
所以才会那麽不屑那米底王孙的身份吧?
这样的王子……还真是可怜呢……
郁郁地想著,女将一脸歉疚地望向对面的蓝眼的青年。
“那就是巴别塔了,殿下──尼布甲尼撒王所建,整个小亚细亚最高的塔庙!耸入云端的部分便是马度克神庙……”
顺著希曼的指点,年轻的居鲁士放眼望去──南端螺旋状的庞大塔庙,规模初具。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琉璃光华,於日光的映照之下更是璀璨绚丽──
此时他已舒朗了眉目,静静地聆听著希曼对於巴比伦城邸的述说……兴致昂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通天塔”啊……
巴比伦的南部宫殿,几乎在同一时刻,有人发出了同居鲁士一样的感叹。
晌午时分,夏至日的强烈日光打在神庙的顶心,一道炫目的金线被牵出,划断了南北。幼发拉底河上泛出金光粼粼,煞是壮丽。
为眼前所见的胜景再次震慑住心神,房廷怔愣地凝望著矗立面前的高塔,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除却感叹古代建造者的鬼斧神工,更是忧心忡忡……
就像秦始皇建长城一样,建造这座举世闻名的高塔也是要劳民伤财的。自己从文献中看到:筑就通天塔的石木并非就地取材,而是巴比伦从美索以外的地域运回国内的。像普通木材可以在札格罗斯山脉的森林中找到,但建筑庙宇和宫殿的高大杉木、柏木和雪松则必须取自地中海岸边的黎巴嫩山脉和阿马奴斯山。路途遥远,每次都要靠河水涨潮的时候用船将材料自水路运回国内。新巴比伦王国初期,那波帕拉萨尔为了修筑城墙动用大批的奴隶与战俘──而他的儿子尼布甲尼撒为了兴建巴别塔,更是大兴土木,这趟死在工期的奴隶们又不知多了多少人……
“触怒上帝的城市啊……”
不由地记起《旧约》上的那关於“通天塔”的有名典故,房廷唏嘘不已……或许这事不关己,不过从万千“巴比伦之囚”侥幸地避开劳役之苦的自己,恐怕根本就没有资格说这些的吧。
“伯提沙撒……”耳畔突然响起一个低沈的男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腰身便被紧紧地圈住了──猝不及防,耳朵被亲吻,房廷唬得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抱紧自己的正是那狂王!
“在看什麽?”男人笑盈盈地问道,方从午睡中转醒,一路从庭中行将过来,就发现这有趣的男子正兀自盯著巴别塔发呆,遂生出作弄的心思,悄无声息地靠近──
突然被抱住,又遭亲昵地抚触,这样的经历早该习以为常,可房廷仍旧无法适从,就像那更名,都快被唤一个月了,还是恁的陌生……尤其是在自己知道那名字──真正的含义。
伯提沙撒,神之护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原本该是先知但以理的更名。
是巧合还是……?
真不明白男人的心思,为何要给自己取那样的名字──
第十三章
臂弯中的男子,变幻的神色,无论看多久都不觉得厌倦呢。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尼布甲尼撒盯著他,突然说了一句不著边际的话──让房廷一时摸不著头脑,疑惑地凝眉。但见那上位的男子眯了眯琥珀眼,喃喃了一声“算了”,便不再言语。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和他说这些做什麽?
真是荒唐。
这麽想的时候,不觉宛尔。
尼布甲尼撒径自低头,轻啄他的耳……那最锺情的部位,瞧他像个受惊的动物般惊跳的模样,饶是有趣……然後於怀里抬起他的下巴,黑曜般的眼睛便会用不知是哀怨还是惶恐的视线盯著自己──
很可爱……
明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业已成年的男子,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只要一对上那稚气没褪干净的面庞──胸臆中就不禁蹦跳出这样一抹古怪的情愫。
一个多月了,从乌尔到王都,这期间日光烙於他体肤的痕迹也在渐渐淡去……诚如自己所想,那是罕有的白皙,抚摸的时候手感很好……虽没有真正地占有过他,不过仍能想见:云雨时的滋味……一定不会比女人差的吧。
今天是夏至,赛美拉丝出殡的日子──从没有想过替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守节,不过在这期间自己确实被各种琐事拖累得无暇寻欢……晚间,又是朝贡各国觐见的时分,米底的使者们应该也会出席……之後,终於能够迎来闲适的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吧……
将他从夏宫带到此地,总算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想到这里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