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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高今日发癫的太早,便是象先此时回来,须也会不得了”那三人以为唐松乃是陆府之客,自当在此安置。是以也未多言,嘱了一句来日再会之后,便扶着粗犷士子出府而去。
目送四人远去之后,唐松哑然一笑,只觉穿越以来所遇人之奇莫有甚于今日者,他与四人一番聚饮畅谈,甚是相得,但直到分别,相互之间居然连名姓也不曾通。
然则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偶尔碰见的欢会反倒越发让人轻松难忘了。
笑完,唐松从袖中取了陆元方的家书递于老仆后,便出了半壁阁子,但走不几步他又回转进来,将书案上粗犷士子写的那副字袖了之后这才辞出了陆府。
回到客栈天色已晚了下来,此时福祥早已归来,不过他这一趟也是不巧,因扬州市舶前两日出巡后遭逢大雪被隔在了江心岛上,是以竟不曾见着。
“无妨,这几日大雪总是成不得什么事,过两日待他回来后再见不迟”
闻言,福祥力劝着住进蜀冈子城内的市舶司衙门,唐松略一沉吟后,摇头拒绝了。
市舶司衙门虽然不管民政,但在这商港之城的扬州却是权势极大,也最是个惹眼的所在,住进那里实与唐松此来江南的初衷不合。
恰逢这一场大雪,竟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唐松也就有了趁此间歇往楚州一行的打算。
第二天早晨起来,雪比之昨日小了不少,却仍不曾停。唐松携上那具太古遗音琴后,由上官黎相伴着往楚州而去。
顶风冒雪赶路的滋味实在不好,上官黎却是神采奕奕,间或策马跑发了性子后更是扯开了衣襟,裸露着胸膛呼啸连连,想必正是这严寒风雪使他想起了东北边塞上的捉生将生涯。
目睹上官黎如此,唐松快意一笑,策马行的更快了。脸上虽是风雪如刀,但一想到水晶那双点尘不染的孔雀眼,心底顿时有了淡而弥久的温暖之意。
去年,随着狄仁杰去相,张柬之一并被贬谪到了淮南道楚州出任司马之职,其出京时一并带上了水晶。之前一南一北的就不说了,此时既然到了扬州,断没有不去见见水晶的道理。
楚州距离扬州甚近,两人赶路又急,虽是风雪之中也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第再见水晶,真好,真好
楚州州衙,张柬之正端坐于公事房内与本州刺史说着公事时,门房苍头叩门而入呈进了一份简单素雅的名刺。
张柬之口中不停,手上随意接了名刺展开,一眼扫过之后,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来得好!”
那刺史见他如此,遂站起身来,“看老师这番模样当是有嘉客来拜,学生先且告退”
张柬之点点头,刺史见状转身向公事房外走去,将要走到门口时却又被唤住了。
“一个小儿辈罢了!晋安,来,咱们议完了此事你再走不迟”说话间,张柬之顺手将那张名刺扔到了一边,口中又接着刚才的事情说了起来。
刺史目睹此状,心下自然明白这是张柬之刻意要晾一晾名刺主人,当下便配合的含笑归座,只是心中不免疑惑来者究竟是谁,竟能让张老大人刻意弄出这番做派来,须知他素来生性刚直,平日是最不屑玩弄这些小手段的。
这一坐就又是半个多时辰,待两人说完政事后,张柬之才拉了拉案头的唤铃,吩咐衙役将投名刺者引入,看到这一幕,刺史告辞时就份外慢了些。
待其缓步走出张柬之的公事房时,恰如其愿的见到了随在衙役身后的名刺主人。
张老大人果然没说错,这投名刺者的确是个小儿辈,看其年纪最多不过弱冠上下,身量颀长、面容俊朗,眉眼之间自有一股洒然的气度。其人面有浅笑披一袭狐裘飘然而来,在这漫天风雪的映衬下,真是好一副温润公子模样。
两方走近,那人先自停步拱手为礼,刺史含笑点头之间对这年轻人的好感又多了两分。
错身而过之后,刺史方继续迈步向自己的公事房走去。边走边在心中寻思,适才这年轻人十有八九必是与那位宝贝疙瘩有关了。
他是张柬之门下最受看重的几人之一,而今能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出知一州,正是这位老师在京中大力援引的结果。因是如此,他对老师的家事也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些。
这位张老大人实是个老而弥辣的性子,便是去年被逐出京城远贬到他这个学生手下做司马时,也没从他脸上看到丝毫失意的神色。但就是这样性坚如钢的人也有一个无奈何的罩门。
这就是他那位宝贝疙瘩一般的孙女了。唯有涉及到这个孙女的事情时,老大人才会喜怒皆形于色,这分明是关心太过以至乱了心神的结果。
去岁初被贬来此地时,州衙曾设宴款待,张老大人便是带着此女一同赴宴,一时间不知耀花了多少小辈的眼。这次宴饮的规模很大,不仅是州衙属官,本地耆老名流富贾也都有参与,因是如此,消息很快传开,到最后就连楚州市井百姓们也都知道本州新来了一位容貌比之天仙更要美上三分的官宦小姐。
可惜,张老大人家的这位宝贝自此惊鸿一现后就再未露面。引得州中许多自忖家世能稍稍一攀的少年们不断腿的往司马府跑。直到半年之后,众人才知这位张小姐居然早就住进了城郊的玄元观。
从那以后直到今日,玄元观可就再不得安生了。
心中随意想到这些,刺史偶一回身时,正看到那年轻人随着衙役走进了张老大人的公事房。
踏进公事房后,唐松先一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向张柬之行了一礼。
端坐在公案后的张柬之瞥了他一眼,眼见晾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这小子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心下微微点了点头,不过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冷硬如铁的表情。
唐松行礼过后,等待他的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张柬之手拿着一份公文顾自看着,似是面前根本没他这个人一样。
对此唐松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之前他可是几次三番的拒绝过这位老人,而今又要见人家的孙女,哪有那么容易的。
因是如此,静静等候的唐松就份外的气定神闲,不焦不躁。
如此的沉默持续了一盏茶之后,张柬之才放下手中的公文,“嗯,这不是名震神都,天子宠臣的唐松嘛,怎么到了这荒僻之地,还要请见我这个失意老臣?”
好个张柬之,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还喜欢记仇!唐松心下一哂,人既然没让坐,他就站着浅笑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在下也是被人逐出京的”
“自作孽不可活”
唐松不与他争执,也不想与他说这个,复又躬身行了一礼,“良言教诲稍后再聆听不迟,俯请张公先容我见见水晶”
“嘿”张柬之嗤的一笑,也不理会唐松,复又拿起刚才那份公文看了起来。唐松见状也不再说话,就站在他公案前静静等候。
这一看又是半个多时辰,眼瞅着天将正午时,张柬之才再次放下公文,“去岁在京中,狄公为武承嗣及来俊臣所诬下狱时,是你让方道人传话着狄公认罪的?”
“是有此事”
张柬之点点头,“城外玄元观,你若能见着水晶,就让她回来断中(午饭)”
闻言,唐松大喜,“多谢张公”不等话说完,他人已先出了公事房。
目睹唐松走后,张柬之冷厉如铁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嘴角唇边甚至有了缕缕淡淡的笑意。
自去岁带着水晶离京以来,她本是开朗不少的性情又恢复成了襄州时的样子,不说笑容,几个月里就是面对自己时也没一句话说,她这般模样真让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啊。
本是做了打算,若是这个冬天之后她这般情形还无改善,说不得只能麻烦道士再将她送回帝都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却顶风冒雪的到了楚州这一遭,水晶总该会清清爽爽的笑一回了吧。
一念至此,张柬之带着脸上更浓的笑意起身出了公事房,向当值衙役招呼了一声后先自回府去了。
那衙役分明已经点了头,但直到张柬之去远之后,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位实际上的楚州之主自去年被贬到衙之后,从无一天提前而退的。今天是怎么了?散衙钟声还没敲他就先走了
唐松出州衙回到投宿的客栈向上官黎交代了几句,又向客栈伙计探问清楚玄元观的位置后,就肩携琴囊飞马出城而去。
玄元观距离楚州城不远,顿饭功夫后,唐松到了观前,见着玄元观外站着七八上十个小厮模样的人物。
唐松对此也没在意,恰在这时有观中知客迎了出来,随着知客道人进入观中,在正殿向太上玄元皇帝行香之后,他又在簿册上上了五十贯的香油钱。
香油钱上得厚,知客道人就份外的多了三分客气,导引着来到静室看茶。唐松此时哪有什么心思吃茶,直言要见司马府小姐。
闻听此言,知客道人微微一笑,显然是这类事情遇得多了,“张家小姐素不见客”
“无妨,她听着我的名字必是肯见的”
这样的话听得太多,知客道人已是见怪不怪,反正最后都是吃闭门羹,自己又何必多言惹人厌烦,当下揖首一礼道:“善信有所不知,张府只是借了本观一处道院,里间一应人等皆是张府随来的下人,并不属本观管辖,贫道便是想通禀也实不能够”
“既然如此,你带我到院外便是”
知客摇头苦笑,再不多言的引着唐松出了静室。
玄元观乃楚州第一大观,规制颇是宏伟,唐松随着知客道人三穿四绕了好一阵之后,最终到了位于观内最后方的一处幽静的院落外。
此一院落景色幽静,但院外却颇是热闹,七八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在积雪的花木间徜徉来去,并不时的向院门内探望。
唐松停步问道:“此间可是在举行诗文之会?”
知客道人闻言一笑,“这些人与公子一样,也是来请见张府小姐的”
这此时此刻,唐松油然想起了襄州鹿门山中八卦池畔的景象。看来这世间似金宗庆这样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啊。
一念至此,鹿门山中那轮清月,以及月夜赠琴及帝都中的一幕幕俱都浮上心头,想到小丫头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那双点尘不染的孔雀眼时,唐松再不与知客道人多言,迈步直行,叩响了幽静道院的门户。
他这举动顿时将那七八个在院外徜徉的楚州公子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不过这些人脸上全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反倒是一副有好戏可看的神情。
剥啄的叩门声中,门扉轻启了一条小缝,不等唐松说什么时,里面已是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叱喝。
一连串的叱喝完毕,就听“砰”的一声门扉重又紧紧闭合,自始至终别说是说话,唐松就连门后的人长的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唐松举手再叩,见他如此,那七八个楚州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浓,知客道人则是远远的喊了一句,“善信莫要再叩门了,小心”
虽不解其意,但唐松得此提醒还是将身子向门口处紧了紧,他这动作刚做完,就听身后哗的一片响,却是头顶处被人结结实实的泼下了一盆水,若非他闪得快,必定要被浇个落汤鸡,饶是如此,身侧的衣衫也被打湿了一片。
抬头看看,再低头看看湿了的衣衫处,唐松转身退了出来。此时,就听那七八个楚州公子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片响亮之极的哄笑,笑声里,一人向唐松扬声道:“我等长相守候也不得一面之见,你老兄凭甚的就想一睹妙颜,再看也是无望,速去,速去吧”
唐松自不会与水晶置气,反倒是想想这遭际着实好笑,当下也不与那滑舌公子斗口,退回到院前竹木掩映间的一处小亭里解下了肩缚的琴囊。
七八个楚州公子汇聚而来,见他如此,更是笑的厉害,那个滑舌的凑到近前嬉笑道“老兄,鸣琴吟诗都是我们用老了的把式”
言说至此,他伸手指了指身边不远处一个面相敦实的年轻人,“单是这位贾公子就曾在此连续鸣琴三日,依旧不曾得睹芳颜。有此先例在前,你老兄这一招儿不好使啊”
那姓贾的敦实公子被人调笑却是半点不恼,“鸣琴三日虽不曾再睹芳颜,却换来张小姐一曲唱和,那琴声”
顿了片刻,贾姓敦实公子脸上竟然有了一抹由衷的笑容,“天籁之音不过如此,闻此一曲,那三日鸣琴就值了,真值了!”
唐松闻言,其颔首一笑,贾公子一愣,随即拱了拱手。
打开琴匣取出太古遗音,亭子内外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之声,唐松无视于此,略一敛息凝住心神后顾自弹奏起鸣琴来。
他弹奏的是去年水晶离京前教他的最后一首曲子,当时水晶并不曾说曲名,他只是觉得好听也就没问,此刻抚奏而出,却引得亭子内外一片错愕与讥笑。
“这位兄台好大的胆子”
“这哪是什么大胆,简直就是鲁莽,这这曲子岂是随便就能弹的?”
就连对唐松印象不错的贾公子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