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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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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饶是如此,唐松到了榜单前时也已满头大汗。

但这时他却顾不上掏出汗巾子擦拭,抬眼便往进士科的放榜名录上看去。

武则天当政时期科举放榜中尚没有“状元”这个称呼,进士科第一名被称为“状头”

状头不是他

第二名也不是他

第三名

第四名

第五名





本次科举进士科的录取名额还算是多的,虽然不足满员的三十人,却也不像最变态的那次只录取了十七人。

今次科举进士科共取中贡生二十七员,在这很快就将遍传天下的二十七人名录中没有襄州唐松的名字。

连一个姓唐的都没有!

任着额头的汗珠流淌,唐松一个字一个字的将榜单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从状头到最后一名,没有!

再从最后一名倒着往回看到状头。

依旧没有!

第一遍看完,唐松先是有些心慌,继而是满心的冰凉。

柳眉知道自己被征召后,强作欢颜的那些话语,那个笑容就这样毫无征兆,毫无道理的浮上了唐松的脑海。



“听说神都很漂亮呢,襄州城中谁要是去过一趟都城,回来都是眉飞色舞,好让人羡慕的”

“是啊,神都很漂亮。尤其是每年四月的牡丹花一开起来更是满城锦绣”

“那可真好,我本就喜欢花的”

“嗯”

“听说皇宫是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对吗?”

“皇帝住的地方嘛,当然最漂亮。尤其是这洛阳的宫殿,前年圣神皇帝登基时才刚刚修葺过的,雕梁画栋,亭台楼榭俱是天下无双”

“我能去那么热闹的地方,住在那么好的房子里,还能跟宫中的名师学习曲乐歌舞,真好!喂,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高兴我当然为你高兴”





“喂,听说士子们考中进士之后就可以入宫城做官的,对吗?”

“对呀”

“那我就在神都的宫城里等着你,等着给你跳一曲《拓枝》舞”

“好”

闻言,柳眉粲然一笑。

那时刚刚雨过天晴后的阳光照在她那明媚的脸上,使得这粲然一笑有着说不尽的清新明丽。

知道自己被征召后,自始至终,柳眉没在唐松面前露出半点哀伤,半点难过。



回忆如潮来袭,最终定格在柳眉那含蕴着无限复杂情感的粲然一笑上。

此刻唐松所有的心慌,冰冷都来源于此,都来源于柳眉这强作欢颜的一笑。

这是一个约定!

一个在宫城相会的约定!

柳眉宁愿独自忍受着心如刀绞的刺痛也不愿让他有一点难过伤心。这份含蕴在约定中的情意深沉至斯,唐松怎么能够负约?他怎么负的起?

一个除了襄州城哪儿都没去过的十五岁小丫头,如今正在那世间最富丽堂皇,却又最无情冰冷的宫城里度日如年的念着他,等着他,盼着他,这是怎样的一份厚重到将整个生命压上去的信任?

面对柳眉以生命相托的信任,作为一个男人,唐松怎么能够负约?他又怎么负的起?

这个约定里含蕴的东西太多,不仅有深沉如海的情意,不仅有厚重如山的信任,更有一个男人必须承担的责任,那是哪怕要撞破南墙,打断肋骨也要挺直腰板儿扛起的担当。

无担当,不男人!

所以,这是一个唐松绝对不能负约的约定!

面对一个绝不能负约的约定他却要负约了!

看第一遍是心慌,浑身冰冷。

当这些失望过度后本能的杂乱情绪褪去后,唐松第二遍看榜文时,所有的情绪都燃烧成了愤怒。

尤其是当他看到旁边的榜文上,襄州金宗庆、黄继来赫然名列明法科取中名单时,这份愤怒更是燃烧到了再也遏制不住的地步。

早知道唐朝的科举够黑,他也有所应对,却没想到那个岳郎中竟然在如此关节点上怂了!除夕后初九日登门拜访时贺新年的那五千贯飞票居然是喂了狗!

这他妈的可是主考啊!

早知道唐朝的科举够黑,但他有上天庇佑,却实在想不到这些个考官竟然连有唐三百年最巅峰的科举诗都能不屑一顾,他们真能这么做!他们真敢这么做!

这他妈的还是以诗取才?

早知道唐朝的科举够黑,却实在想不到是这样黑的不见一丝天光,那首巅峰之作被弃如敝履,金宗庆、黄继来这两个一年里有大半年都不摸书的纨绔居然得以高中!

这他妈还有没有半点天理!

忍无可忍后如何再忍?

既然天已经全黑了,那他妈的就把这天撕开!

第七十章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就在唐松怒火填膺,整个人几乎要爆掉的时候。耳边却想起了一个极熟悉的声音。

同在他乡为异客!按说在这千里之外的神都贡院能听到襄州的乡音应该是件很快活的事情,但此刻,此人都是绝对的例外。

人群里,往日最注重穿戴打扮的金宗庆已是儒衫褶皱,甚至因为太过拥挤还有些凌乱。但他却全不在意,微微敷了粉的脸上同样是挂着汗珠,他也毫不在意。

其实他比唐松更早挤过来,也更早看过了名录。但他看过之后却不肯走,死撑着站在榜单前,任这么多人挤着难受的要死也不肯走,就是为了等唐松,等这一幕。

金宗庆的老爹很早就是县丞,进而升为县令。他又是跟在其父身边长大的,所以金宗庆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周围人对他的恭维抬捧,即便后来到了襄州鹿门山结庐,在那么个州郡里,他那家世在一众结庐士子中依旧算得上出众。

这样的经历使得金宗庆几乎没怎么受过挫,没怎么丢过面子。汉江之游上的那一回堪称是唯一的一次。

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却来的太生猛。愣是在整个襄州士林面前,在两位本州主官面前活生生将他的脸面扒了下来。

当日汉江之游后,为了图谋那位在八卦池畔夜半鸣琴的张家至宝,金宗庆简直是咬碎了牙才能强忍住屈辱在鹿门山继续呆下来。饶是如此,他已不可避免的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这样的讥嘲一直持续到他这次上京。

当他去欺辱别人时,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似你这等贱民就该被我欺辱!

当他自己辱人不成反辱己后,他却会将这份屈辱放大十倍百倍的去仇恨,去报复。

这就是金宗庆,一个脑子挺好用,但心胸却狭窄到极点的县衙级别的衙内。

科举高中的狂喜,暗箭成功的兴奋,自己得意仇人却失意的刺激让金宗庆那张印堂发亮的脸甚至都有些扭曲了,但他浑然不觉,一双狼一般的眼睛只是紧盯着唐松。

暗箭之后是明枪,此次他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最“合适”的言语好生羞辱唐松一番,不如此,他怎么能够快意!

金宗庆挤过来,蓦然喊了一声,“唐呆子!”

唐松冷冷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着唐松这冰冷的眼神,金宗庆全身的血都开始燃烧起来,心里已经酝酿了太久太久的恶毒言语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但是唐呆子根本就没给他施放明枪的机会,因为,就在此刻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的唐松猛的攀上了告示栏前的那尊石狮子。

自科举定制以来,贡院就是怨气最重的地方,同时还是最容易生疫情的地方。毕竟是几千人聚集在一片极狭小的区域,古代卫生条件又不好,士子们吃喝拉撒都在那狭小的考棚内自然容易生疫。

为镇怨气也好,为镇邪避瘟也好,自有科举以来,历朝历代的贡院里都必然会有大型的石雕镇兽,唐松攀上的这座高可及人的石狮子就属此列。

这是哪里?天下士子心中最神圣的贡院哪!

那石狮子是什么?镇邪避瘟的神兽啊!

在如此神圣的贡院,攀上如此神圣的镇兽,甚至还是踩在那镇邪神兽的头顶,唐松此举真是破天荒之未有!

他那里是踩在石狮子头上,这这简直就是踩在主考官们的脸上啊。

居高临下,数千人中踏狮而立,这一刻,唐松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甚至就连那些个好容易挤到榜单前的贡生们也抬起头来骇异的看着唐松。

面对着几千颗仰望着他的头颅,唐松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指定了石狮子下的金宗庆后,用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朗声道:“在下唐松,此人名叫金宗庆,我二人不仅同出于襄州,甚至还曾同在鹿门山中结庐数载,我对此人纨绔放浪,一年中大半年都不会摸一下书的行径可谓了如指掌。但今天,偏偏这样的士林败类居然金榜题名了,这说明了什么?”

经过前面那两波席卷神都的风潮,唐松的声名在洛阳士林间可谓是如日中天,偏偏他声名鹊起之后便即深隐,实是十足十的神秘人物。此刻这么个神秘人物以如此震撼骇异的方式登场,他这一自报家门,顿时引来哗然一片。

这片哗然还不曾消散,就因为唐松的这番话更加的响亮起来。

下边的士子们一边挤的紧紧的堵住那些正赶过来的贡院吏员。一边有人七嘴八舌的发问,“说明了什么?”

“唐松,你可中了?”

唐松看了看脚下人群外正拼命要挤过来的吏员,抬手压了压。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

“多谢众位学兄关心,在下跟大家一样也不曾中。但在下要说不是这个。在下想告知诸位的是,连金宗庆这等人都能金榜题名,这只能说明”

言至此处,唐松顿了顿,再次深呼吸了一口后,沉声怒喝道:“天道不公,科场舞弊。孔圣蒙羞,士林荼毒”

在一片安静中,唐松这声怒吼如九天惊雷般轰然炸响,震的那些个士子们心神摇荡。

贡院吏员们挤的更快了。

因是声音太大,唐松的嗓子都沙哑起来,但他却不敢休息,仅仅是一顿之后,镇邪神兽上的怒吼复又响起,“今科的考官们就在这里,就在这神圣的贡院,就在至圣先师的座前肆无忌惮的戕害了我数千圣人子弟”

唐松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疾,似匕首,似投枪,似那九天霹雳雷鸣而下,“他们玷污了诸位学兄十年寒窗的辛劳,玷污了你们考场上的呕心沥血,玷污了神圣的贡院,玷污了圣神皇帝的信任,玷污了天下士林的清白,玷污了至圣先师的荣耀!苍天呐,我等忝为圣人门徒,难倒就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肆意行此禽兽行径,肆意侮辱孔圣荣光?”

此时的贡院依然安静,但无数人的喘气声却越来越粗,便在这时,唐松发出了最后的怒吼,“人心不正,吾等正之!除邪卫道,舍我其谁!诸位,请圣像,入皇城,朝天子!”

自有科举,历朝历代就从不曾少过科举弊案,更不曾少过大闹贡院进而轰传天下的事件,自唐以下无一例外。遑论这一科的舞弊实在是太黑暗,太明目张胆。没有一个士子在付出十年寒窗的辛劳后还能忍受这样的不公,以前他们不敢发泄,并不是不恨,不怒,不怨,只是因为没人领头罢了。

这情形就如秦末,天下虽苦秦之暴政久矣,但只因无人领头就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太平景象。一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几乎是瞬时之间,整个大秦便暴民四起,处处烽烟。

而今有声名如日中天的唐松率先而起,有这般杜鹃泣血般的行动动员,除了那些只占极少数的金榜题名者之外,众多满心不平之气的乡贡生们在唐松的最后怒吼声中相应如雷:

除邪卫道,舍我其谁!请圣像,入皇城,朝天子!

气氛已成,唐松转身跳下石狮子,看也不看正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金宗庆,只一脚便将面前那副贴着取中名录的告示栏给踢翻在地,其它的几块儿尚不等他抬脚,便已被骚动起来的贡生们给推翻在地。

虽然只是几块简单的木制告示栏,但其承载的象征意义却太大,木板倒地的声音就像一声惊雷,一个宣言,一把烈火。

木板倒下,点燃了贡生们更加沸腾的热血和决绝。

欢呼声就这样陡然而起。

看到这种情况,人群中那些奸猾如油的小吏们再不肯往前一步,他们害怕一个不慎,下一个倒下的或许就是自己。

告示栏倒下,前面一片空旷。

在漫天而起的欢呼声中,唐松踩着脚下的新进士名录昂然向供奉着孔子木雕像的正屋走去。

请圣像,入皇城,朝天子!

他的身后,是一片黑压压高达数千人的乡贡生洪流

至此,因今科弊案引发,由唐松引领的贡生暴动已如烈火燎原,势不可挡

第七十一章 请圣像,入皇城

身为主考官的岳郎中和宋之问祭完孔子后便到贡院后边的小公事房了,春寒料峭的天气,这二位主考大人自然是不愿在外面受春寒的。

雅致精美的公事房内,炭火细细的红泥小炉上正滚着一瓯庵茶,淡淡的茶香飘散,愈发为房间里增添了几分风雅的韵致。

宋之问很享受这样的环境,看着红泥小炉上的庵茶,再看看端坐在胡凳上闭目养神的岳郎中,抿唇之间嘴角便露出了一抹极轻极淡的笑容。

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恰如他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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