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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来俊臣,高大轩车内的武三思想到唐松,再想到宋之问刚才的那番话,原本烦乱的心情竟然好了很多。
心头一动,欲待唤过长随向四家透露些唐松章程的事情,蓦然又想到上一遭的经历,武三思最终还是忍了,这时候实在不能节外生枝啊。
无比遗憾的叹了口气,武三思吩咐车马向白马寺而去。
就在这天,就在士林涌涌攘攘的担心与怀疑中,神都贡院外张布了由唐松制定,圣神皇帝亲自御准的考试章程。
这个消息一传出,士林哗然,滞留京中的贡生们纷纷潮水般向贡院聚集。
第八十二章 考试结束,皇榜将开
洛阳贡院内,唐松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听着一墙之隔外的人声鼎沸。
十几天下来,当日遭受重击的双臂已经消肿并逐渐恢复正常,耳听着墙外越来越大的喧哗声,唐松清淡的笑了笑,随即向那边站着的一个小吏目挥了挥手。
不多一会儿,那小吏目便搬送了一个竹夫人过来,虽然这时节用竹夫人实在有些太早,但唐松却是很惬意的躺了上去。
小吏送完竹夫人后便又转身回去了,没过多一会儿便又端着一个大红木托盘走了过来。
取下托盘里盛着的红泥小炉,再将那瓯庵茶放上去,炭火微微的咝咝声中,不一会儿便有清淡的茶香飘出。
深深的吸一口气再吐出来,随后唐松悠悠一声轻叹。
真舒服啊!
自那日来见苏味道住进贡院后,过去十多天的时间里他真可谓是没有半点空闲,双臂抬都抬不起来自然是干不了什么重活的,但心与脑却是半点都停不下来。
将后世亲身经历过的考试,以及在史书中看到过的宋元明清时的科举制度一点点的回忆,然后取其能用的加以总结,最终完善成章程,继而又在脑海中将这些章程加以推演。
这本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如今却只是他一人来做,其中的艰难与心力的耗费可想而知,过往十多天里他几乎不曾有一夜好睡。人分明已是倦极了的,但脑子就是停不下来,不停的如走马灯似的冒出些新主意新想法,想睡都睡不着。
其间的过程只能用“痛并快乐”来形容了,痛自不必说,快乐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每个人,至少是每个男人骨子里总是有着“要做大事”的野望,这是抹都抹不去的本能,无论你是否发觉它都始终存在着。
后世里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终日在古书堆里寻章摘句,那里做得出什么大事?又哪里有做大事的机会?
这次重开的科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本是极大的压力,但对于唐松这样骨子里刚强的人来说其实也是刺激的动力,恍然之间,他仿佛又恢复了后世“铁人”的本色,疯狂的投入一件事,专注一件事,并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享受着做事的快乐!
一人一手,几乎是单枪匹马做着一件要让天下读书人都遵从执行的事情。
光是说说,就觉得这真是很了不起啊!
无论古今,最能刺激一个男人的或许不是金钱,也不是美人,而是那种做大事、做成大事的成就感。
过得很苦,付出很多,成就感带来的快感自然也就很多。
当然,回报也很丰厚!
由他提出,经苏味道生花妙笔写成的章奏送进宫城后几乎是送一本准一本,并且毫不延压,送到即看,看完即御笔朱批,随即快马回复,照准执行。
在任何一个王朝时代,天子对待一个奏章的态度其实都能反应出他对奏事人的态度。
因为前次弊案而噤若寒蝉的贡院吏目们准确的看到了这一点,这些个跟六部小吏没什么区别的吏目们同样擅长观望风色,捧红踩黑。
于是唐松在贡院中的地位也是直线上升,吏目们对他从初来时的敬而远之到渐渐主动凑上来说话,虽然还没到卖力巴结的地步,但对唐松的吩咐却已是遵从不误。
十多天的辛苦终于化为今天的这份章程张布出去,这对唐松来说不啻是个大解脱。倾尽全部心力做完一件事后再放松下来,那种感觉真是怎一个爽字了得啊!
时间是有些仓促,唐松未尝不想再多几天的时间将章程更加的完善,奈何距离重开科考时间已近,新章程总得有一个让贡生们了解、熟悉的过程,所以就赶在了今天张布。
一墙之隔外的喧哗声太大,反倒听不清具体某个人的声音,某个人的意见了。不过唐松也不着急,悠悠的躺在竹夫人上小口品呷着庵茶静静等候。
大约个多时辰后,一个同样穿着青衿儒服的吏目绕过照壁走到了竹夫人旁边。
“如何?”
“新来的士子初看榜文必定惊奇,待细细揣摩后多会称赞”
闻言,唐松点点头,士子们的这种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之前的科举章程实在是太不正规了,行卷满天飞,关说人情的满天飞,考试不糊名,几乎全由主考一言而决,而主考决定的依据又很大程度上不是来源于考卷。
这里面的弊端真是说多少就有多少。参加这样的考试,若想考中怕是有一半的功夫都要花在考试之外。
那个寒窗苦读十余年的贡生能受得了这个,又有那个愿意忍受这个?
除了权贵子弟外,越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前程的考试,考生们就越希望有一个公平的考试环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一点无论是一千三百年前还是一千三百年后都是同样如此。
严格的进院检查,抽签安排考舍,相互监督的考卷发收制度,临考时当众公拆由天子亲封用印的考题,判卷糊名,誊录等等等等,可以说唐松是在制度层面力图使本次重开的科考体现出最大可能的公平。
面对这前所未见的章程,士子们岂能不惊奇?
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公平考试环境,士子们岂能不称赞?
那吏目见唐松神情轻松惬意,笑着续道:“士子们在外面感慨赞叹最多的便是说再也不用到处求人行卷了。但此一条,两位主考便是功德无量”
这世上终究是没人喜欢四处求人四处遭冷遇的!
唐松点点头,那吏目转身走出两步后又回转身来,“今个儿送到贡院的那些行卷也如前些天一样的处置,都是在大门口当众火焚了,其间不曾进过贡院的大门”
“好”,唐松笑了笑,“今天这章程张布出去后,只怕也就没人再送行卷了”
“说的是”,吏目笑着去了。
自重开科考的诏令一出,唐松住在贡院的消息又传出去后,短短几日间那行卷就如雪片一般投送进来。
但这些雪片一样的行卷却不曾有一份进过贡院的大门,俱都按照唐松的吩咐在大门外当众焚毁。
而这过往十多天的时间里,唐松更不曾出过贡院大门一步。
便是门房通报有外客请见,哪怕那人是庄海山、方山奇,乃至流云裙少女都跟着仆人来过一遭。
唐松的回答依旧是:“不见,且等今科放榜之后,某再回访请罪”
这一切的举措,就在于唐松想清楚无误的传达出一个信息:
示天下以公!
如今贡院堪称整个神都最受瞩目之地,为准备重开的科考,贡院中往来的人也多,唐松的这种种行为自然而然的便流传开去,并很快的就传遍士林,成为贡生们议论的焦点。
章程张布之后,时间就追着撵着似的越走越快,转眼十多天过去,重开科考的时间到了。
仅仅相隔月余,洛阳贡院再次出现考生如潮的景象。只不过这一遭他们进场的速度要比上一次慢了很多。
贡生们原本还有抱怨,但等他们看到贡院严格搜查并公示出的种种夹带实物后,这些抱怨便渐渐自发的平息下去。
最终,数千贡生在经历前所未有的严厉检查后,开始了一场自有科举以来最为规范,也是监考最严的科考。
科考完毕,当最后一名贡生走出。贡院的朱漆大门就在贡生们诧异的眼神中轰然闭合,一队队禁军隆隆而来,将贡院所有门户悉都从外锁上的同时,也将整个贡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节,别说是人,就是只老鼠从贡院跑出来也得被立刻踩死。至此,众贡生再无疑虑,安心散去。
此后每个白天的几乎每个时辰都有贡生来观望贡院,他们看到的情况没有半点不同,禁军依然是围得水泄不通,各处门户大锁上的皇封依旧完好无损。
又是一轮焦急的等待,最终,开皇榜的日子到了!
第八十三章 皇榜开,不中,暴喝
小楼一夜春雨,深巷灿灿杏花。
从上次开皇榜至今已是一月过去,春意渐深渐浓,杨柳春风已由吹面不寒化为熏人欲醉。
士子们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衫,行走之间佩珂叮叮,儒袖飘飘,真有说不出的风流蕴藉之意。
这一日早晨,无数士子春衫汇聚在了神都贡院外。
春深时节,鲜花处处,贡生中又多有少年英俊。那个少年不爱风流?是以鬓间簪花的簪花,面上敷粉的敷粉,衣衫熏香的熏香,直使整个贡院外花团锦簇,香风习习,这一番士子齐会,风流渊薮,只让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洛阳百姓们大呼过瘾。
科考放榜还是该放在春深时节呀,要不像月前那样春寒深重,那里看得到这般热闹风流的景致?
贡院门上的大锁不曾开启,门外禁军依旧合围的水泄不通。
眼见一时三刻间贡院还没有开门的意思,众贡生们一边怀着焦急的心情不时探看,一边与周遭相熟的士子们说着闲话。
闲话的内容自然是少不得唐松的那些个章程,还有之前严密到让人挑不出漏洞的考试过程,以及当日那数十个被当众检查出夹带进而彻底废除了考试资格的倒霉贡生。
一说到这个,众士子顿时都来了兴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火朝天。
众人正说的起兴时,便见后方起了一阵喧哗,随即便见后方原本猬集在一处的贡生们如潮水般向两厢分散开去,本是紧凑的贡生人群里顿时生生的清出了一条道路。
一行四个容貌极其相似的少年士子边回应着两边此起彼伏的寒暄招呼,边含笑迈步而来。
此四人皆是锦衣华服,容貌俊美。尤其是当先而行的那人年纪只在弱冠上下,真真是目若朗星,面若冠玉,唇不抹而朱,面不粉而白,再配上那举手投足之间莫不合节合度的风仪,实是风流到了极处,只让许多贡生见之竟油然而生自惭之心。
这样的美少年正合时人的审美观,一下见到四个容貌极近的美少年士子联袂而来,当先那人更如明珠美玉,灼灼耀人眼目,当下便有不识的贡生左右探问。
“连他四人也不认识?”,闻问的贡生即便是控制的很好,看向探问者的眼神里也不免带了一点鄙视之意,“他四人便是中书侍郎崔大人之爱孙,有崔门年轻一辈中四玉树之称的崔湜、崔莅、崔液、崔涤”
“当先那人?”
“他便是四玉树之冠的崔湜,也是四兄弟的长兄。虽是前几日才来都门,但一首《喜入神都》却已遍传士林”
这人说完,一并将那首《喜入神都》给轻吟了一遍:
云日能催晓,风光不惜年。赖逢征客尽,归在春花前!
这时节人心不定,场面也喧闹,那探问者那里还有什么心思细细品赏歌诗?问了该问的正要扭头过去时,猛然想到一事,“崔?这四人莫不是?”
“少兄现在才想到?”,那被问询者摇头一笑,“若非是定州博陵崔氏子弟,焉能当得起‘玉树’之称?”
昔魏晋六朝时有豪族谢氏人才辈出,谢安,谢玄,谢灵运,谢眺、谢道韫时人据此遂有谢家之玉树之称。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而今昔日王谢堂前燕子,已入寻常百姓之家。随着谢家的没落,“玉树”之名久已不闻。有此先例在前,这两字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敢用的。
时隔许久,不料却在今日重闻斯语。
那探问者转过身来,又将含笑而行的四兄弟好一番打量,尤其是将那领首的崔湜细细看过之后,方才一声轻叹,“世家传承果然非同寻常,好一个崔家之玉树,好一个玉树之冠,名不虚传哪!”
“那是自然”,被问询的贡生傲然一笑,似乎就因为他知道崔家四兄弟,这番夸奖便也能与有荣焉一般。此后更忍不住的卖弄了一些不知经过多少个拐弯儿听来的消息。
崔家年轻一辈中的四玉树原本早就该上京参加被罢免的那一次科考,定州也早已报上四人的贡生名额,却因曾祖病重,四人要于榻前侍奉汤药遂误了行程。却也因缘巧合却赶上了这一科。
这人正自说的起劲,蓦然便听旁边来看热闹的百姓人群中有喧哗而起:“开贡院了”
贡院一开,贡生们纷纷转身向前看去涌去,再也顾不得什么闲话了。一时间几千贡生都向前移,人头涌涌之间,贡生群中原本分出的那条小道也迅即合拢,只将崔家年轻一辈中的四玉树也挤的不堪,尤其是那当先而行的崔湜,被人左撞右扛的歪歪斜斜,虽然勉强还能保持住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