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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过的夏天-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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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之前那么辛苦地取悦我们,所有努力都赴之流水,晓风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那么害怕我们放弃他,反复地央求我们:
  “让我再复读一年吧!明年我一定能考上,一定能!”
  我妈把他抱在怀里,手在他后背轻柔抚摸着,轻声低语:
  “不是一定非得上高中,很多中专也不错,让你哥去帮忙联系一下,别慌,没什么的,真的,你相信阿姨,咱不害怕,没事儿,没事儿。”
  我看见他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渐渐地在母亲的怀里平静下来。
  后来我妈跟我提让晓风上中专的事情,我没同意。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让他把身体和心境调整好,不能再做匆忙的决定。想来我妈也是觉得三年前让他立刻入学不是个好主意,这次也没反驳。于是,晓风没有继续升学,其实他一生中接受的教育也就到初中为止,这导致他对大学一直是既向往,又畏惧。
  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晓风挺喜欢音乐,并且会拨拨吉它。我问他什么时候学的,他却不肯说。我觉得他有爱好就挺好,于是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我送了他一把吉它当礼物。我至今记得他打开盒子时候的表情,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眼泪扑扑地掉下来,摔在吉它油亮的外壳上,碎了。
  “别,你要是真喜欢,就别哭,我最怕别人掉眼泪了。”
  我依旧伸出粗糙的手章给他揩,他瘪了瘪,含着泪笑了:
  “我以为你们,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以为,你们不再喜欢我了……”
  看他那可怜的小样儿,我也想象我妈那样搂搂他,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手在他头发里揉了揉:
  “人的一生成功与否,并不是只有一个标准,你是很坚强很努力的好孩子,从来也没让我们失望过。”
  我看见我妈在对面笑了笑,趁晓风试音的当儿,低声对我说:
  “你总算说了一句象知识分子的话。”
  当天晚上,晓风对我说,囚禁他的那群人里,一个唱摇滚的,有把电吉它。他不发疯的时候,会允许自己弹着玩。我们收养他以后,闭口不谈他的身世。对外界也不曾公开,他就是方岩,只有医院和报社的少数人知道我们领养了他。目的是不想他再受人打扰,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是晓风第一次跟我提他被囚禁的日子,黑暗的房间里,他亮晶晶的眼睛象是天上坠入人间的,星辰。
  除了音乐,晓风非常喜欢看书,我家里没书架,书本都塞在箱子里,他过几天拿一本出来看,慢慢的,几箱子的书都给看完了。他还偷偷写读书笔记,偶尔我要来一篇看,写得还象模象样的,有一次,在单位的编辑送给他的那本“围城”最后的空白页,无意中看见的几句话,让我难忘:
  “城里的人想出去,
  因为城对他们而言,
  是种囚禁。
  而有些人,是需要一座城,
  来停靠漂泊的心灵,
  需要,归依的方向。
  这样的时候,
  是保护,是依靠,
  怎么会想着离开?
  你,
  是我的城么?
  是么?”
  他的字,越写越漂亮了。
  一九九四年的秋天,晓风开始在少年宫的音乐班学习,平时弹弹吉它,看看书,身体恢复得很好,脸上终于见了点肉,身高也出人意料地窜了六七厘米。而我,就象我妈说的,干旱地区迎来及时雨,终于恋爱了。
  我妈不怎么迷信,可后来的某一天,她忽然跟我提起,晓风可能是我命里贵人,她说:
  “自从这孩子到了我家,你好象什么都顺了。”
  我当时一笑置之,可心里想来,他的到来,是给我的一生带来无数转机。不说解放路两室一厅的单身宿舍,就是因为我家收养晓风,报社表示支持而特批下来的;参加工作第一年,我就被评为省先进工作者;工作几年后顺利升到社会版的副主编……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我这个长相平平,出身一般的小记者,竟然赢得了报社之花高珊珊的青睐。高珊珊是文化局副局的千斤,跟我同一年进报社,人长得挺漂亮。用我妈说,女孩子大个儿,白皮肤就没太丑的。刚开始接触,觉得她挺侠义的,没什么大小姐的矫情做作。她很关心晓风的成长,几乎每个星期都到我家里来看他。她对晓风的好,不象报社里一些同事假惺惺,她对晓风是真好。晓风的年纪按理说可以自己上学放学,四中不远,离我家就公车两站。可我妈老是不放心,总是要亲自接送,一直到了晓风在少年宫学音乐,她还是照样每天接送。可有段时间她风湿犯了,我当时在北京出差,高珊珊就主动帮忙,其实那时候晓风已经十六七,打趣地说:
  “我保护珊珊姐还差不多。”
  晓风就象是我跟高珊珊之间的一座小小的桥,自然地,我们便走得很近,虽然没挑明,却彼此都把对方当男女朋友处。我妈挺喜欢高珊珊,说这女孩挺仗义,大方,就是不够细心。人都说恋爱之初,看不出女人的真面目,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在理,我那会儿,连高珊珊不细心也没看出,就觉得这女孩儿率直又漂亮,我个涉世不深的傻小子,给她唬得一楞一楞的,成天臭美。
  晓风对高珊珊很礼貌,见面都是乖乖地叫她珊珊姐,可我总觉得晓风跟她不怎么亲近。我想,晓风这孩子多少有些自闭,跟谁也不亲近,高珊珊特别外向,晓风接受不了她的作风也是正常。况且,两个人相处还算融洽,尤其高珊珊对晓风特别慷慨,总送他东西,带他出去玩什么的,她是独生子女,说小时候特别羡慕人家有个英勇的哥哥保护,
  “可现在觉得,有个晓风这样的漂亮弟弟也挺好,我们俩上街的时候,回头率可高呢!”
  她说着拉过晓风的胳膊,脸搭上晓风的肩膀,做陶醉状。晓风的脸腾地红了,不引人注意地向旁挪了挪。
  “你呀,老牛吃嫩草也不脸红,晓风都害羞了。”
  我说着看向一身不自在的晓风,他慌忙收拾了身边的乐谱,回自己屋子去了。倒别说,我才发现这孩子出落得是够好看的。
  九七年的春天,我家乡的大嫂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人带不过来,我妈一下得了俩孙子,乐得合不拢嘴,早就等我哥他们请她回去看孩子。可她又放不下晓风,跟我商量,想带晓风回家乡。我跟高珊珊说了,她不怎么同意:
  “晓风又没文化,在小城市能干什么呀?”
  那个时候晓风在艺校学习绘画和音乐,晚上在一家叫“宁夏”的酒吧唱歌。我们谁也没想到晓风的歌唱得那么好,他第一次去“宁夏”试唱的晚上,我陪他去的,他在麦克前一开口,吓了我一跳。声音那么清澈那么干净,连我这个五音不全,对音乐完全没有感觉的人,都给他吸引住。“宁夏”很小,生意一般,这让晓风感到舒服,他跟老板冯哥也混得很熟,做得挺开心。我想,晓风外形条件好,也很有艺术天份,留在大城市总是机会多一些,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妈,她也同意。毕竟晓风已经十九,这些年的锻炼,他恢复得不错,心理身体都算健康,我妈对他也放心了。我妈不放心的是我和高珊珊,动身之前,一家三口吃晚饭,我妈问我:
  “你跟珊珊是怎么打算的?都老大不小了,有计划么?”
  高珊珊跟我同岁,今年都二十八了。可我每次跟她旁敲侧击,她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打个岔就把话题转了。有一次,她跟我干完那事儿以后,我从身体到精神都挺爽,一时间嘴没把门儿的,就说:
  “珊珊,咱俩结婚吧!”
  没想到,她转身下床,穿上衣服走人,一脸不高兴。
  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高珊珊有问题,她可能背着我跟别人交往也不一定。她家里挺狂的,一直也没看上我。她跟我处了好几年,该干的都干了,可从来也不提成家的事儿,你说既然人家大闺女都不怕,却闹得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叽叽歪歪要负责。操,谁怕谁呀?不结就不结呗。高珊珊对我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她那条件要找什么样儿的找不着?我猜她另外处的那个,条件肯定都挺好的,她在那里少了在我身边的这种优越感,再说,我挺重视她,这她也知道。可她骨子里觉得我配不上她,这我也清楚。
  “我问你话,你在那里瞎核计什么呢?”我妈大声说,“她到底是不是真心跟你处啊?咱可没时间跟她玩儿,都处了这么多年,你连个底儿都没摸到?晓风,珊珊跟你挺近的,你知道她怎么想的?”
  “唔,”晓风嘴里塞着饭,眼睛看着我们,流露出为难。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不问也就罢了,一问准露馅儿。
  “唔什么?”我见他那样儿,就知道他瞒着呢,语气顿时硬了,“你小子心里也学会藏东西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晓风低着头不说话,长流海搭在前额,从我这角度只看见他的微微上翘的鼻尖,还有握着筷子的手,开始不安地蠕动。
  “你吼什么!”我妈“啪”地以下用筷子狠狠敲在我的手背上,疼得我支牙咧嘴,她却转头去问晓风,“你是不是瞒着什么没说呀?”
  晓风放下筷子抬起眼,眉头犹豫地皱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珊珊姐还有个男朋友,他们到‘宁夏’听过我唱歌。”
  “什么时候的事?”我妈问。
  “去年夏天的时候见过一次,说是理工学院的教授。”
  “啊?教授?那不是很老么?”
  “好象三十多岁,长得挺年轻的。”
  “珊珊怎么跟你介绍的?”
  “她说是她男朋友,叫我别跟你们说。”
  两个人一问一答,完全不在乎我几欲抓狂的感受,象是给机器不停往我的胸腔里充气,怦怦跳的地方涨得疼。虽然我一早就有预料,可真相揭开,还是挺难受,我他妈的还真喜欢这个死女人!心里的气没地儿出,我冲着晓风就吼出来了:
  “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跟她合伙耍我玩儿呢,是不?”
  晓风在椅子上吓得一哆唆,一时间没敢说话,只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深深的眼眸里似乎千言万语,可在我看来,都是嘲笑跟讽刺,我继续咆哮如雷:
  “看什么看?你哥给人耍了,你高兴了吧?胳膊肘往外拐,你学得可真有出息!”
  我恨恨地冲出去,听见后面母亲的怒骂:
  “你这是什么态度?拿晓风撒气呐?有能耐你找高珊珊去问个明白……”
  我“砰”地摔上门,冲上天台。这么多年,我一有什么不顺,就愿意跑这里冷静沉思。时逢初夏,迎面吹来的风渐渐暖了,温柔包裹着身体,象是无声的慰藉。其实,高珊珊跟我相处的这几年来,并不象我刚认识时那样纯洁。反正也是,一个在社会上打滚五六年的人,跟大学刚毕业时候必定是不同,何况我对她最初的认识就是盲目的。用得着么,发这么大的火?操,美丽的女人不可靠,我这个赖蛤瘼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真他妈的活该给人玩儿!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心宽,多大的烦恼,到冲的气,自己晾一晾就没了。
  天色晚了,路灯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亮,远远地延伸到无边的尽头。我跨坐在楼顶的栏杆上,看着万家灯火一盏盏地,越亮越多,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一个身影靠近,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是晓风,他没说话,只是他衬衣的一角,给风吹得呼啦啦响,我们俩坐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多年后我发现,晓风象是种可以宁神顺气的草,他只要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就能平复心中无名的躁乱。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种安抚的效果其实是,我的心,对他的一种接受。

  4

  我没追问高珊珊那个理工大学教授,这事不好开口,弄不好跟我偷着调查她似的。两个人之间处朋友,一方一旦冷下来,另一方很快就能感应到。我自那以后很少主动约他,在一起也是心不在焉,听三不听四,她却没有发作,相反,渐渐也少来找我了。我想她跟那教授是好事将进了吧?我这专门填空的跑龙套的也该从他高大小姐的戏台下场了。
  伤心不伤心?说一点都不,我还没那么牛逼。就这么给人三中全会振出局,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同时,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我杜长夏这辈子估计也找不到这等姿色的女人了。说来说去,我就是看上她长的好,这种感情也太肤浅,可我乱七八糟活了快三十年,还真没遇见过电视上那种爱得死去活来的感情,估计那些都是拿来欺骗观众。
  九七年的夏天,因为香港回归举国欢庆的时候,我也迎来了一生中另外一个转机。大学的下铺郭建明是跟我一直保持联系的同学,那会儿我俩的关系挺铁,他毕业后靠着家里的关系开了间外贸公司,做鲜花出口,据说生意不错。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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