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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机缘
天色逐渐透亮。不知名的山崖顶端,荡漾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寻隙而至的乌鸦,正打算在这一地的血肉中觅得一顿饱餐,却被林中突然窜出的人影惊飞。这些不甘心的黑羽,贪婪的在空中盘旋,不肯离去。嘶哑的叫声却阻不住那飞奔至崖边的人影。那人影在崖口停了下来。仔细的搜索一番后,他抓起一把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再也无力承受般扑跪在崖边。一张俊美的脸孔上满是绝望。
“主子,为什么不等元西?”他喃喃的低语:“是元西又做错什么了么?所以主子不要我了。主子答应过绝不把元西送人的。为什么让别人带我走?您怎么可以食言?”
低语逐渐变成嘶吼。元西用力将手中的泥土甩了出去。
“狂风队的一位大哥带回消息。说您死了!就死在这个崖下。我不信!他一定是骗我的!但是,他痛哭的样子真实得让我害怕。所以这次我没听您的命令,趁乱跑了回来。” 元西伸手在脸上用力一抹。抹去那些控制不住掉落的晶莹。
“主子您真的丢下我了么?这山崖下的风很大。您在下面一定很冷吧?元西去陪您好不好?我知道主子一定会骂我没用,您替我安排了后路,我却不肯乖乖听话。但是您日常的起居都是我在伺候。没了元西,您会不方便的。所以求您等等我。见了面,主子若是生气,随便您怎么惩罚元西都好。只是不要再让我离开您了。”说着,元西站起身来。神色坚定的脸上,浮起一丝俊逸安然的笑容。轻轻的抬脚,缓缓的倾身。整个人向崖下落去。
除了下落的风压带来的不适外,元西此时的心情,竟然是平静而又带着些许喜悦的。他甚至饶有兴致的观赏周围飞逝的景色。直到他看到一个镂刻在他灵魂中的面容,眼中冒着怒火,狠狠的瞪着他为止。
主子?!冰冷的劲风,灌满了他张口欲呼的喉咙。正当惶急惊骇的情绪,如洪水般瞬间湮灭元西的理智时,一条乌黑的绳索,蛟龙似的缠向他的腰间。一股巨大的拉力,生生止住了他下坠的势头。
“你他妈的怎么会从那上面掉下来?”
怒斥声顺着山风飘了过来。元西眼中的泪,缓缓渗出眼眶。
“主子果然没死!”
险恶的环境,让我无法细细的体味元西哽咽中蕴藏的情感。我咬着牙喝道:“少废话!提气轻身!我快没力气了。”
昨晚我跳下来后,便利用身上的装备,将自己悬吊在一处内陷的岩壁上。吊在这种位置,从崖顶看下来,根本看不见我。再加上我在跳下前一番决绝的表演,流夜自然会认为我已经堕崖身亡。这样等军士退去后,我再想办法爬上崖顶,便能顺利脱身。这确实是步死中求活的险棋。但也是陷入绝境的我,唯一可以争得一线生机的方式。幸而我精准的操作,令铙钩结实的钉入了岩壁。但下落的冲撞还是在我的身体上新添了多处伤口。肋骨也好像被撞出了裂痕。呼吸间,抑不住的疼痛。
我不知道我忍耐了多久。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能晕过去。天大亮后,我若还没有攀上崖顶,就有被山底下的人发现的可能。一样是死,当时还不如直接跳下崖去,起码能图个痛快。
好不容易天色渐亮。视线稍一变得清晰,我就立刻开始活动已被吊得僵硬的关节,准备攀上崖去。就在这个时候,元西的身影竟潇潇洒洒的从我身旁跌落。
什么时候跳崖也变成时尚运动了?我虽抑不住咒骂的心情,手中的长索还是迅速抽卷了过去。卷住他身体的瞬间,出现在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庆幸,而是由衷的感慨:“重力加速度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这个时空也没有例外。” 元西这小子,平时抱起来是轻轻软软的,此时竟好似一颗从炮口飞出的铁球!我只觉得肩头“咯”的一声,手臂立时便没了力气。大惊下,右腿迅速踢出,将长索缠绕其上。既而重重踹向岩壁。利用鞋上的刃口,才勉强止住了元西下坠的势头。幸而元西不是只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孔。知道情况危险,他闻声提气,借着长索的力量攀住了身侧的岩石。
“看到我斜下方凹进岩壁的平台了么?爬过去!”我强忍着肩头的剧痛说道。冷汗再次浸湿了我身上破败而又肮脏的衣饰。阴冷的山风吹过,刺骨的冰寒。
有了足够的光亮,我才发现。在离我悬吊之地不远,有一处岩壁内陷较深。因而形成了一块方圆不足四米的平台。由于整个平台好似山神的嘴巴一般,深陷在峭壁之中。除非像我这样一跃而下,否则无论从崖顶或是崖底都无法看见。显然此处是目前最好的栖身之所。
听到我的要求,元西迅速的爬荡了过去。待他站定,我也开始慢慢的下滑。由于右臂已然脱臼,吃不住力气。快到平台的时候,我唯有依靠腰腿的力量。一蹬一扭,整个人便扑在元西身上,跌作一团。脚落到实地,心神不由也跟着一松。随即便再难抑制昏迷的侵袭。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一切痛楚、疲惫都仿佛消失了。混沌中,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你还站在那里干吗?赶快过来!”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侧响起。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熟悉的漂亮眼瞳。
“叶凛?!”我讶然。
没等我缓过神来,身后便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主人!”随即一个修长而又赤裸的身影,便直直从我身旁走过。带着些许畏惧,规规矩矩的跪在叶凛脚下。
“运?!”我难以致信的看着他努力用唇舌伺候着叶凛的欲望。一股淡淡的恼怒浮上心头。
“你承诺过我,‘语’和‘运’是我的私人物品。除非他们自愿,你不会动他们!”我微皱起眉头,不解的望向叶凛。“你对我给你调教好的宠物,失去兴趣了么?”
叶凛没有理我。奇怪的是,“运”也没有理我。
我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这两人从方才起,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我一般。惶惑间,门外又进来一人。
“主人,事情办妥了!”
“语!”我对着那个散发着血腥气息的男子唤道。但他的视线却直接穿过我,落到了叶凛的身上。
“过来吧,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 叶凛轻声叹息。一把推开“运”,起身向墙边的书架走去。那里是叶凛的一处暗室,向来只有我能陪他进去。但此时“运”却飞快的起身,跟了上去。将一件长衣披在叶凛肩头,对自身的赤裸却好似浑不在意。“语”也捧着从进门就一直托在手上的木盒跟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抬起的手,在自己的视线里也没有留下一丝的光影。
难不成,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还是我的灵魂真的回来了?思索间,一阵不安突然袭上心头。若这一切是梦,那做梦的到底是谁?是叶凛的玥影,还是玄武的流玥?我又是谁?是玥影梦中的流玥,还是流玥梦中的玥影?混乱中,我突然放声大笑。笑出所有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颓丧与萧索。之后便只剩下纯然的洒脱。梦又如何?在这世上,有谁能确保自己没有活在别人的梦里?
心念一转,眼前的景物又起了变化。宽大而空荡的房间,布置得倒像个灵堂。叶凛一身黑衣的站在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合金的匣子。“语”和“运”手托一块宽大的红布,静静的跪在他身后。
“玥,你看到那块红布了吗?”叶凛的声音柔柔的荡起。
“看到了。”我微微迷惑的回答。随即想到,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想来叶凛的话,也不是对着我说的。
“我曾答应过你,要用青狼帮全帮的性命为你报仇。半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办到了。这块红布是青狼帮上下,一百七十二名头领心头之血染成的。只有那样的色泽,才适合我的玥啊!”叶凛淡淡的笑着,挥手让“语”将红布铺开。接着打开手中的匣子,从中取出一颗人类的心脏,轻轻的放在红布中央。
看着那心脏上的刀口,我不由苦笑。我真的只适合死亡的色泽么?所以叶凛才特意留下我那颗曾被贯穿的心脏,用仇人的血色祭奠。但如果他知道,我其实并不太在意那次的死亡,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主人,新的影已经训练好了。老板让我问您要不要见见?”‘语’小心的说道。
“我有你们就够了!”叶凛淡淡的回答。
“可是……”‘语’咬了咬牙,说道:“按规矩,我和‘运’已经失去作影的资格了!”
“因为你们上了我的床么?”叶凛不屑的轻哼。“叶家的规矩只是为了保证影的客观立场。我爱的不是你们,也知道你们心里的人不是我。之所以让你们上我的床,不过想让彼此都能留住那些淡得就快要消失的回忆罢了。在这种情形下,让你们负担影的工作没什么不可以的。何况新的影对你们,可不会像玥一般仁慈了。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被新的影生生玩死吗?你们是玥的东西,除了我,没人能碰!”冷硬的语气带着无人能动摇的坚决。
你在用你的方式替我守护吗?我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慢慢的笑了。或许真的不用我惦念了。谁说在这个时空我无法留下任何痕迹?我不是在这三人间留下一道牢固的羁绊吗?想来这羁绊足以让他们彼此支撑着走下去。
“运,把火点着。我们送玥最后一程!”叶凛挑了挑下巴,肃穆的神色中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眷恋。
包裹着心脏的红布被浇上汽油,点着了。火光中是三双明亮而又专注的黑瞳。我的心中逐渐有种温暖的感觉包覆上来。但令我沮丧的是,这温暖似乎慢慢有些过头了。我的周身都像是被沸水浸泡着,被炭火炙烤着。身体上如虫蚁噬咬般的痛麻。
见鬼!这火竟能烧到我不成?高温将眼前的景物扭曲成一片斑斓,我忍不住重重的闭上眼睛。
“主子!主子!”再入耳,竟是元西微带哽咽的声音。眼皮变得如石头般沉重,我咬牙睁开一线。元西焦急的脸孔便出现在眼前。
梦,醒了么?那为什么身体里好像还有火焰在灼烧?
“我睡了很久吗?”嘶哑的声音,难听得像是被沙石碾过。
“主子,您发烧了。” 元西慢慢的将我扶坐起来。
该死!我说怎么会浑身发烫。还以为“锁魂”的毒性发作了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抓住自己的右臂,用力一推,将关节上了回去。肩头已有些肿胀,脱臼的状况应该持续了些时间。
“主子大概昏了不到半个时辰。” 元西小心的托着我的肩背,生怕触碰到我的伤口。但无论他怎么小心,总还是有一两处闪躲不开。元西微微颤抖着说道:“刚刚主子的呼吸停了,我以为……以为主子……”
“放心!没把你这小子弄上去,我不会死的!”我艰难的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若我就这么死了,以你的身手,非得困死在这里不可。”
元西闻言呆住了。少顷,一丝黯然爬上了他的眉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主子,只会给主子添麻烦。”
“你沮丧就有用了吗?若是觉得自己没用,就努力让自己有用起来!你可是麒麟用命换回来的。他死得值不值得,端看你要如何替他活着了!”我冷冷的回答。
或许我这辈子都学不会怎么安慰别人,但从元西逐渐坚定的眼中看去,他显然已经理解了我的意思。
“从我腰后的暗袋中,把绿色的药瓶拿出来。先替我简单包扎一下。”我缓缓闭上眼睛吩咐。将自己一身的伤口全部交给元西处理。我开始闭目养神,打算等天黑便带他离开。这里无食无水,缺医少药,不趁着我还有意识拼一下,等体力消耗完,我们俩都得完蛋!
元西再不废话,迅速开始为我包扎。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勉强起身,从暗袋中摸出一个红色的锦囊,吩咐元西不要打扰。元西郑重的点头,坐到了一旁。
锦囊中装着三颗药丸。这是流夜中毒那段时间,我与太医们成天厮混,胡乱试验弄出来类似兴奋剂的东西。吃下一丸,可以在近一个时辰里内力倍增,精神百倍。但之后就会浑身疼痛,手足无力。这药的毒性对身体的损害很大。只是此时的我,却不得不依赖它。
捏开蜡皮,我将药丸一口吞下。干涩的喉咙几乎无法支撑这简单的吞咽动作。没过一会,一股暖意便从腹中升起。但随即腹中又迅速升起一道阴寒的气流,狠狠的向那股暖意冲去。原本毫无动静的内息,突然变得像发了疯的老鼠。在我体内左冲右突,不住的冲撞。我再也忍不住,一连数口鲜血吐满了衣襟。守在一旁的元西惊呼声方才出口,又立刻自行压抑回去。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