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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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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怒气全消,全身汗毛直竖,感到一阵冷战,说话声音发颤:“你……把这个……给我。”周英杰把千里镜递给父亲,周仲英接过来,瞧也不瞧,猛力往墙上一掷,一个钢身的千里镜顿时破烂得不成样子,他拉住儿子道:“跟我来。”把他带到了平时教徒弟儿女练武的花厅,周大奶奶跟在后面不断劝说,还不明白老爷子今儿干么生这么大的气。
  周仲英沙哑了口子,问道:“今天的客人躲在窖中,是你告诉官人的吗,是么?”周英杰在父亲面前素来不敢说谎,只好点点头。周仲英对妻子道:“你在祖宗灵位和祖师神位面前点起腊烛。”周大奶奶不懂什么道理,照他吩咐做了。周仲英是少林正宗,供的是达摩祖师。
  周仲英在神前拈香磕头,暗暗祷祝,拜吧,命儿子也拜,周仲英在烛光下见儿子脸如满月,白净可爱,不由得心酸,问道:“你有没有欠人钱没还,借人东西没还的?”周英杰道:“没有。”周仲英又问:“你有没有答应了人家什么还没给的?”周英杰低声道:“我答应孟家小妹明儿给她检鸟蛋……刚才在后山检到几个,还没给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来,周仲英接过来,放在桌上,道:“待会我亲手给她,你放心好了。”这时他语气异常温和,摸摸儿子的头,说道:“去向母亲磕头,拜谢她对你十月怀胎十年养育之恩。”周英杰过去给母亲磕头,这时周大奶奶才知丈夫要杀儿子,放声大哭,把儿子一把搂在怀里,死命不放。
  周仲英坐在椅中,见妻子抱住幼子,又急又哭,也自心酸,待她哭了一会,站起身来走过去。周大奶奶把儿子抱得更紧,叫道:“你把咱们娘儿俩一起杀了,没有他我也不要活了。”周仲英沙哑着声音喝道:“放开他。”周大奶奶把自己身体挡在前面。周仲英道:“他年纪轻轻就见利忘义,将来还不尽做伤天害理的事,这种儿子少一个好一个。”随手一拉,就把周英杰提了起来,周大奶奶咕咚一声跪在丈夫面前,哭道:“老爷子你饶了他吧,你把赶出铁胆庄去,永远不许他再回来。”周仲英也不答话,暗暗运气,在周英杰灵盖上一掌,扑的一声,孩子双目突出,顿时气绝。
  周大奶奶见爱子毙命,犹如疯虎般扑了上来。周仲英退了一步,周大奶奶奔到刀枪架前,抢出一柄单刀,纵上前来,一刀向丈夫迎头砍去,周仲英此时心灰意懒,不躲不让,双目一闭说道:“大家死了干净。”周大奶奶见他如此,手反软了,把刀抛在地上,掩面奔出。
  且说骆冰和余鱼同离开了周仲英,怕遇到公门中人,尽拣荒僻小路奔驰,再走不上十里,天已全黑。塞外遍地荒凉,那里来的宿店,连一家农家也找不到。好在两人都是久闯江湖,也不在意,在一块大岩石边歇了下来。这地方有一些青草,余鱼同把马放开,让它们任意咬嚼,拿骆冰的长刀去割了些草来,铺在地上道:“床是有了,但我们又没干粮又没水,只好挨到天明再想办法了。”
  骆冰一颗心完全吊在丈夫身上,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只不断垂泪。余鱼同软语劝慰,说陆师叔明晚到安西,红花会群雄当然会舍命赶来,一定能追上鹰爪孙,把文泰来搭救出来。骆冰这一天中奔波恶斗,心力交瘁,听余鱼同的一劝,心中稍宽,不一会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遇见了丈夫,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在她嘴上轻吻。骆冰心花怒放,软洋洋的让丈夫抱着,说道:“我想得你好苦,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文泰来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把她抱得更紧,吻得更热。骆冰正在心神荡漾之际,突然一惊,醒觉过来,在星光之下,见抱着她的不是自己丈夫,竟是余鱼同。
  这一惊非同小可,用力一挣。余鱼同仍旧抱着她不放,低声说道:“我也想得你好苦呀!”骆冰又羞又愤,“拍”的打了他一记巴掌。余鱼同一呆。骆冰在胸前又是一拳,挣脱他的怀抱,一个“懒驴打滚”滚在一边,摸身上双刀时,却摸了一个空,原来已被余鱼同解下放在一边,心中又吃一惊,一摸囊中飞刀,幸喜尚剩两把,当下拈住刀尖,厉声喝道:“你待怎样?”
  余鱼同道:“四嫂,你听我说……”骆冰道:“谁是你的四嫂?咱红花会的四大戒条是什么?你说。”余鱼同低下了头,不敢作声。骆冰平时虽然言笑晏晏,可是循规蹈矩,哪里容得他如此轻薄,高声喝问:“红花老祖姓什么?”余鱼同只得答道:“红花老祖本姓朱,为救苍生下凡来。”骆冰又问:“众兄弟敬的是什么?”余鱼同道:“一敬桃园结义刘关张,二敬瓦岗寨上众儿郎,三敬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原来他们问答的是红花会中的重要切口海底;遇到开堂入会,誓师出发,或者执行刑罚时,由当地排行最高的人发问,下级会众必然恭谨对答。骆冰在会中排行比余鱼同高,她一问,余鱼同心底一股凉气直冒上来,可是不敢不答。
  骆冰凛然问道:“红花会救的是哪四等人?”余鱼同道:“一救仁人烈士,二救孝子贤孙,三救义夫节妇,四救受苦黎民。”骆冰问道:“红花会杀的是哪四等人?”余鱼同道:“一杀鞑子满奴,二杀害民贪官,三杀恶霸土豪,四杀为富不仁。”骆冰秀眉顿促,叫道:“红花会四大戒条是什么?”余鱼同低声答道:“投降清廷者杀,欺尊灭长者杀……出卖朋友者杀,贪财……好色者杀。”骆冰喝道:“有种的自己快快三刀六洞,我帮你求少舵主去。没种的你逃吧,瞧鬼见愁十二郎找不找得到你。”依据红花会规条,凡是犯了大罪的人,如是一时胡涂,心存悔悟,可以在开香堂执法之前,自行用尖刀在大腿上戳三刀,这三刀必须对穿而过,即所谓“三刀六洞”,然后向当地该管舵主和执法香主求恕,但若是真正罪重,也自不能饶恕。鬼见愁姓名石双英,在红花会中坐十二把交椅,掌管刑堂,铁面无私,心狠手辣,犯罪的人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鬼见悉也必派人抓来处刑,所以红花会数万兄弟,凡是提到鬼见愁,无不悚然。须知红花会中全是江湖豪客,若不律以重法,赏罚严明,如何能服众而图大事。
  当下余鱼同道:“我求求你杀了我吧,我死在你手里,死也甘心。”骆冰听他话中仍有点不清不楚,怒火更炽。余鱼同道:“你一点也不知道,这五六年来,我为你受了多少苦。我在太湖总香堂第一次见你,我的心就不是自己的了。”骆冰道:“那时我早已是四哥的人了!你知道么?”余鱼同道:“是啊,我知道我管不了自己,所以我总不敢多见你面。会里有什么事,我总求总舵主派我去干,别人当我为会卖命,全当我好兄弟看待,哪知我是要躲开你呀。我在外面奔波,哪有一天一个时辰不想你几遍。”说着一捋衣袖,把左臂露了出来,凑上一步,说道:“我恨我自己,骂我心如禽兽。每次恨极了时,就用匕首在这里刺一刀。你瞧!”骆冰看他手臂,蒙朦胧胧的星光下,果然斑斑驳驳,满是疤痕,不由得心软。
  余鱼同见骆冰的嘴唇动了几动,但没说话,知道她有点感动,伸手过去拉她的手,骆冰退了一步,低头不语。余鱼同道:“我常常想,为什么老天不叫我在你未嫁时遇到你?既然你嫁了,为什么又捉弄我,叫我再见到你?我和你年貌相当,你跟我一定比较四哥好得多。”骆冰本来有点怜他痴心,听到他最后两句话又气愤起来,说道:“文四哥?你那一点及得上他?他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那里像你这种……”她把骂人的话忍住了,“哼”了一声,一拐一拐的走到马边,挣着上马。余鱼同来扶他,骆冰喝道:“走开!”自己上了马。余鱼同道:“四嫂到哪里去?”骆冰道:“不要你管。四哥给鹰爪孙抓去,反正我也活不了……把刀还我。”余鱼同低着头把鸳鸯刀递给了她。骆冰接了过来,见余鱼同站在当地,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她心地仁慈,说道:“只要你以后好好为会里出力,,今儿的事我决不对谁提起。以后我也给你留心,帮你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说罢“嗤”的一笑,拍马走了。骆冰这爱笑的脾气始终改不了。这一来却害了余鱼同。他见她临走一笑,以为这场想思也未必一定没有结果,望着骆冰的背影,孤身站在旷野中又胡思乱想起来。
  骆冰骑马走出了里许路,一望天上的北斗,辨别了方向。向西是去迎接红花会群雄,协力来救丈夫,向东是暗缀被捕的丈夫,乘机搭救。她明知自己身上受伤,势孤力单,救人是万万不能,但想丈夫是一步一步往东,而自己却反而西行?好生伤心难受,心中一烦,更加疲累困倦厉害,她茫无目标的奔出了七八里地,眼见离余鱼同已远,料他不敢再来滋扰,找到一块隐蔽处,下马就睡。
  骆冰小时候跟随父亲神刀骆元通,后来跟了丈夫奔雷手文泰来,这两人都是武技惊人,对她又是处处体贴照顾,所以她虽然从小出外闯荡江湖,但只有她占便宜打胜仗,从来没吃过苦。后来加入红花会,这帮会人多势众,她人缘又好,二十二年来可说得上是一个“江湖骄女”。这一次可苦了她了,丈夫被捕,自己受伤,最后还让余鱼同这么一缠,又气又苦,一个人哭了一会,沉沉睡去。那知夜中身上烧得火熨,胡里胡涂的叫:“水,我要喝水。”哪里有人理她?到得第二天病势更重,她想挣扎起来,一坐起就头痛欲裂,只好重复睡倒,眼见太阳照到头顶,再又西沉,她又渴又饿,可是就上不了马。她想:“死在这里不要紧,今生可再见不到大哥了。”眼前一花,竟昏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时候,听得有人声说道:“好了,醒来啦!”骆冰睁眼一看,见是一个大眼睛的少女站在她面前。那少女脸色微黑,浓浓的眉毛,看模样大约十八九岁,见骆冰醒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对身旁的丫环道:“快把小米稀饭拿来给这位奶奶喝。”骆冰喝了一碗稀饭,精神一振,发觉自己是睡在炕上棉被之中,房中布置雅洁,显是家大户人家,回想自己昏迷以前情形,知道被人救了,心中好生感激,说道:“请问这位姑娘高姓?”那少女道:“我姓周,你再睡一忽儿,咱们待会再谈。”说罢轻轻退了出去,骆冰又阖眼睡了。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再醒来时见房中已掌上了灯,只听见房外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他们这样欺侮咱们,到铁胆庄来放肆,老爷子忍得下,我先给他们教训教训。”骆冰听见“铁胆庄”三字,心中一惊,敢情自己又到了铁胆庄?这时两人又走进房来,灯下看是那少女和丫环。那少女走到炕前,撩开帐子看视。骆冰把眼睛闭上,假装睡着,那少女转身就往墙上摘刀。骆冰看见自己鸯鸳刀放在桌上,心中已有准备,只待少女回身砍她,就掀起棉被把对方兜头罩住,然后抄鸯鸳刀往外夺路。只听那丫头劝道:“姑娘你不能再闯祸,老爷现在心里很不好过,你可别再惹他生气啦!”骆冰想,这人大约是周仲英的女儿。
  她料得不错,这少女正是铁胆庄的大小姐周绮。她性格豪迈,有乃父之风,专一爱管闲事,好打不平,西北武林中人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做“俏李逵”,那天她打伤了人,怕父亲责骂,当天不敢回家,在外面挨了一晚,料想父亲气平了些,才回家来,途中遇到骆冰昏迷倒在地,把她救了转来。
  周绮摘下了刀,听丫环这么一说,心中一楞,说道:“哼,我不管。”拿了刀跑出门去,丫环跟了出去。骆冰睡了两天,精神已经恢复,身上热度也退了,她是练武的人身体当然壮健,穿了鞋子,见桌上碟中有几个馒头,她实在饿了,拿起一个就吃,再拿了两个放在怀里,取了双刀,轻轻走出房门。
  骆冰知道身在险地,自己腿伤未愈,哪里敢有丝毫大意。她来过一次,依稀记得门户道路,想偷偷绕到花园,从后门出去。走过一条过道,听得外面有人声,两个人在谈话。她等了半晌,见那两人毫没有离开的模样,只好又退了转去,躲躲闪闪的过了两进房子,黑夜中幸喜无人撞见,绕过回廊,见大厅中灯火辉煌,有人大声说话,声音听来有点熟悉。她偷偷到门缝中一张,见铁胆周仲英陪着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似乎见过,但想不起来,另一个却正是调戏过她、后来又引官人来捕捉丈夫的童兆和。仇人一见,想到丈夫惨遇,哪里还顾得自己死活,一掌把门推开,一柄飞刀疾向童兆和掷去。 
 
第六回  寻仇豪杰误交兵
  周仲英掌毙周英杰后,周大奶见爱子惨死,伤痛异常,竟和丈夫反目,随身带了一点金银,一个出庄去了。周大奶奶今年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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