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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从李至狂乱的目光里看出了恐惧。
上官仪丢开李至软塌塌的左手,慢慢抓起他的右手,淡淡地道:“这只手上少一根指头,你在这柄剑上下的十几年苦功可就白费了,不觉得可惜吗?”
李至的喉咙里咕嘟了几声,像是说了几个字。
上官仪充耳不闻,继续道:“你要是真不愿说,我也不勉强,等你的右手变得和左手一样了,我会放你回去。”
李至眼中的恐惧立刻增强了。
上官仪笑了笑,道:“就算不能用剑了也没关系嘛,我相信洪虓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李至尖叫起来:“我说,我说。”
上官仪道:“说什么?”
李至道:“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 *** ***
一名禁军羽林卫的校尉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折磨。
杀害并弃尸街头,引起了朝野震动和京城百姓极大的不安。
两天来,京城大街小巷里的锦衣卫身影明显地增多了。
东厂也派出了数十名得力人手,四处查寻凶手的下落。
自皇帝迁都北京以来,如此严重的事件还是第一次发生。
毕竟,京城是在天子脚下,凶手竟敢如此目无王法,实在令人吃惊。
李至绝不会想到,自己的死会得到朝廷如此的重视。
上官仪也没想到。
早知道会这样,他肯定会费些力气将李至的尸体掩藏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形势对他来说是比较有利的,因为在锦衣卫和东厂严密的盘察期间,各类武林人物在京城的活动都会暂时停顿下来。
野王旗当然也不会例外。
两天里,他远远地看见过佟武三次,每次都没有发现应该紧跟着佟武的杨思古。
显然,杨思古是赶到城外,向洪虓报告李至被杀这个突然发生的意外了。
既然佟武的行踪暂时已没有人监视,上官仪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至被杀的第三天夜里,上官仪轻而易举地潜进了佟武离是城不远的家里。
佟武的家不大,是一个二进深的小院子,除了住在前院的三个下人外,今晚就只有住在后院的佟武自己了。
夜已深,但后院的厢房里还亮着灯。
佟武还没睡。
晕黄的灯光中,他的影子一直在窗前晃来晃去。
上官仪径直走进去,轻轻叩了叩门。
门立刻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看见门外站着的是一名军官,佟武却没显出半点惊讶,飞快地将上官仪拉进了门。
“你总算来了!”
这是佟武的第一句话。
“你知道我会来?”
佟武笑道:“确切地说,是昨天上午见到李至后才知道。”
上官仪淡淡地道:“你看得出李至是我杀的?”
佟武道:“我还能看出李至肯定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上官仪道:“其实,他知道的并不多。”
他顿了顿,突然转开话题,道:“你见过洪虓?”
佟武道:“是。
上官仪道:“他怎么说?”
佟武道:“他说,你被血鸳鸯令用美色迷惑,准备毁了野王旗。”
上官仪道:“你不信?”
佟武道:“不信。”
上官仪道:“为什么?”
佟武道:“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拟定了对付血鸳鸯令的计划。”
上官仪微微一笑,道:“他提没提过我是被一个女人救走的?”
佟武道:“提过。洪虓说,他怀疑那个女人正是血鸳鸯令的令主。”
上官仪一怔,道:“是吗?”
佟武奇怪道:“你不知道救你的人是谁?”
上官仪沉吟着,慢慢地道:“前几天才知道,但我不清楚她的身份和来历。”
他看了佟武一眼,道:“其实,你也认识她。”
佟武更奇怪了:“是谁?”
上官仪道:“芙蓉姑娘。”
佟武大吃一惊,失声道:“芙蓉?她……她怎么会是血鸳鸯令的人呢?”
上官仪道:“你清楚她的来历?”
佟武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正在查。”
上官仪皱了皱眉,道:“为朝廷吗?”
佟武道:”是。
上官仪道:“李至说皇帝派你回京城,是因为京师一带出现了白莲教唐赛儿的残部?”
佟武道:“是。
上官仪道:“也就是说,你怀疑她与白莲教有关系?”
佟武道:“不是怀疑。我回京后的第三天夜里,一个蒙面人闯进来.丢下了一封信。信中说,芙蓉是白莲妖孽.来京城是意欲图谋不轨。”
上官仪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好半天方道:“不会。她应该不会与白莲教有任何关系。”
佟武道:“那这封信是存心诬陷喽?那个蒙面人为什么要冒险诬陷一个卖艺的江湖女子呢?”
在深夜里闯进大内第一高手的家,的确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上官仪有些古怪地一笑,开道:“其实你也不希望她真是白莲教的人吧?”
佟武怔了怔,面色顿时有些发红。
他当然不希望。
三月二十一那天夜里,他见到芙蓉的第一眼,就深深被打动了。
打动他的并不是芙蓉的容貌。
在京城这些年,他见过很多比芙蓉美丽漂亮的女人。
这些人中,有青楼名妓,有小家碧玉,有王公贵族的千金小姐。
若论容貌,自两年前偶然见了他一面后,一直设法通过各种途径向他表示好感的柳侯爷的掌珠,也绝不在芙蓉之下。
让他心动的是芙蓉的双眸中,隐藏在微笑后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之情。
以后的几天里,他发现自己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芙蓉卖艺的场边。
只要他一出现,芙蓉的目光总会不时投向他。每当目光相遇时,他就会觉得心里一阵发紧,一阵发慌。
三月二十六那天、他率领十几名大内侍卫和一队羽林卫禁军,护送几位公爷和柳侯爷府里的夫人小姐姨太太去潭柘寺进香,在寺外又遇上了芙蓉。
也就在那一天,由芙蓉对他的态度和她脉脉的眼波中,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梦想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其实,他并不在乎芙蓉到底是不是“白莲余孽”,只要芙蓉愿意,他甚至能抛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跟她一起浪迹天涯。
问题是有人在乎。
今天上午,锦衣卫的马指挥将他请去,给他看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与他接到的那封大致相同,而且特意提到羽林卫指挥佟武正在调查此事。
马指挥的意图很明显,他想请佟武卖个交情,将这件案子移交给锦衣卫来办。
如果不是佟武想起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很可能芙蓉姑娘的卖艺班子现在已经被关押进锦衣卫的黑牢里了。
近两年来,锦衣卫和东厂急于在皇帝面前争抢着邀功,都在对方内部安插了自己的耳目,以便将对方侦刺的案子招到自己这边来。
像芙蓉这件有可能牵涉到“白莲余孽”的案子,绝对是会让东厂眼红的一块肥肉——为了一直没被抓获的几年前在山东举事的白莲教首脑唐赛儿,东厂和锦衣卫也不知挨了皇帝多少骂。
所以当佟武表示,为了不让东厂察觉,这件案子仍由他来侦刺,破案的功劳奉送锦衣卫时,马指挥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但佟武很清楚锦衣卫绝不会就此放手不管这件事。马指挥是一条老狐狸。虽然说起来他们之间的私交很不惜,他也不可能对佟武完全放心。
可以肯定,马指挥会安排自己的铁杆心腹,监视佟武的“侦刺”活动。
只要谨慎从事,锦衣卫应该很难发现他对芙蓉的真实感情。对此,佟武一直很自信。
但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这自信正飞快地减弱、消失。
因为“上官仪”已经发现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芙蓉姑娘差点被绑架的事?”
上官仪笑眯眯地问。
佟武当然记得。
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
“那天,我也在场。”
佟武目光一闪,失笑道:“那个被打得飞起来的人……”
上官仪含笑道:“不错,就是我。”
佟武目光闪动道:“当时,你已经知道芙蓉救过你了?”
上官仪道:“当然。”
佟武沉吟道:“意图绑架芙蓉的是个和尚……看起来不太像是见色起意,很可能与芙蓉的真实身份有关。”
上官仪道:“不错,他们以为芙蓉与血鸳鸯令有关。”
佟武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上官仪笑道:“我认识那个和尚。”
第十章 家世问题
佟武已经被上官仪弄糊涂了。
上官仪笑了笑,转开话题,道:“先不谈这个,你说说,现在洪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佟武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套杨、李二人的话,但他们的口风很紧。不过,从他们无意间说起的一些话来看,总舵应该是完全被洪虓控制住了,各地分舵中,似乎也有一部分已经表示效忠。”
上官仪的脸色阴沉下来,道:“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而且,一定有另外一个组织向他们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单凭洪虓,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也不可能有控制局面所必需的人手与财力。”
佟武试探性地道:“你的伤好像并不重?”
上官仪淡淡道:“很重。如果不是那个和尚,就算芙蓉将我救出重围,我也不可能活下来。”
佟武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上官仪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迅速恢复的?”
佟武点了点头,道:“是。”
上官仪道:“你为什么不问?”
佟武道:“因为我突然感到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的确,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佟武接着道;“而且,我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上官仪道:“你问。”
佟武道:“既然你的功力已迅速恢复,为什么不立即行动,召集人手,惩处那些叛徒?”
上官仪沉默着,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苦笑。
他苦笑道:“洪虓是我的师叔,杨思古、李至在突然发难的前一刻,还在与我称兄道弟,你说,我还能信任谁?还敢信任谁?”
佟武道:“可你毕竟还是来找我了。”
上官仪盯着他,慢慢地道:“如果连你也不可信任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你也站在洪虓那边,该死的就是我,而不是洪虓。”
佟武站起身,长揖到地,道;“谢主人。”
上官仪淡淡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以前不用,今后也不用。”
佟武恭声道:“是。”
上官仪忽然笑了笑,道:“你肯定知道我现在用的名字,对不对?”
佟武征了怔,道:“是。”
他当然知道。新来的官军名册里写得很清楚,再说,两天前在醉仙楼上,孙游击已向他介绍过上官仪。
只是他不太明白上官仪为什么现在突然特意提起这个问题。
上官仪微笑道:“我觉得‘上官仪’这个名字很好,很吉利,给我带来了不少好运。以后,我不准备再用别的名字了。”
佟武也笑道:“我会记住的。”
他当即就改口了,道:“上官兄,我已经通知关外的弟兄做好准备,你看是不是让他们火速进关,赶来京城?”
上官仪道:“不必。”
佟武惊讶地道:“你不打算惩处洪虓这些叛贼?”
上官仪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佟武道:“要行动,就得快,他们现在还没有控制局面,现在动手,正是好机会。”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现在动用关外那支秘密力量,未免为时过早,再说,被洪虓笼络的那些人,到底是我们自己的弟兄,我不想用我们苦心训练的力量来削弱野王旗自己的实力。”
他忽然发现佟武的目光一直直愣愣地盯在他的脸上。
着佟武的样子,似乎他正看着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人。
佟武道:“上官兄,你好像变了很多。”
上官仪一怔,道:“是吗?”
佟武道:“你以前不会有这些顾忌。”
上官仪淡淡道:“昨天上午,你见过李至,对吗?”
佟武道:“不错。”
上官仪道:“他死得很惨,也很痛苦,不是吗?”
佟武道:“是。”
上官仪微微一笑,道:“那时你觉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