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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黯然想着,一边低首疾走,当他抬起头时,才猛然发觉自己竟又不自觉地走到了她的住处,含章殿华碧苑前。
以往与她最最亲密快乐的那些日子里,每每下朝之后,他都顺着心意走到她的华碧苑来,陪她一阵,听听她腹中胎儿的动静。
只是此刻,那一切的幸福、甜蜜与美好已恍然梦境,离他远去。
若不是这熟悉而亲切的庭院,若不是那张仍静放在前厅,她时时弹奏的瑶琴,他几乎便要以为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心中的疼痛如此鲜明,仿佛心中仍在滴血似地生痛,那一切幸福与美好又怎能从来没有发生过呢?
只可惜,即使他茫然伸出双手,即使他无限情深怜惜地抚年那琴弦,却再也抓不回那些美好与甜蜜。
所有让人怀恋的一切,皆从他一双大手的指间滑落倾泻而去,想抓也抓不住。便如在曾经留在这房中的芳香,无论他如何用力深吸,也渐渐飘散无踪,难以挽回。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大手出神。
正是这双手,亲手断送了他与她的幸福么?他用这双手埋葬了慕容家族的荣宠,同时也埋葬了他与她之间的缘份与情义么?
若有机会让他再选一次,他同样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只是,或许对她,终珂以采取并非那些冷硬的方式吧?
再一次,他又一次为自己将她逼入绝境的行径感到懊恼不止。
若然,他早早便让她知道他的心,知道他的苦恼,以她先后两次主动上缴宫中奸细与朝中逆臣名单的举动来看,她是否完全有可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共同作战?
他何苦如此自我折磨,时刻在她面前披着伪装?
只可惜,当他在她离开的这两个月中慢慢想明白这一点之时,已是悔之晚矣。
“皇上,您又来了?”
身后,想起轻歌轻轻的问候,带着深深的同情。
他内心的这些痛楚与煎熬,或许也只有这名曾跟随他身边多年,而后又曾在她身旁侍奉的宫女能略知一二吧!
“朕许久没有看见小楚王了,因此想着过来看看他。可走到此处,才想起他早已被送到南宫去了。”
轩辕恒没有回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动那琴弦,语声落寞,心中仍是一片荒凉。
是啊,他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呢?到底是因为想见纬儿,还是因为想见她?
“皇上又在想念娘娘了么?”轻歌关切问道,担忧于他落寞的声音与身影。
轩辕恒背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轻拂琴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不愿那琴声向更多人泄露他的孤寂与思念。
尽管这含章殿如今也与他的心境一般荒凉寂静,除了轻歌带着十数名宫人内侍留守,许多闲杂人等已被送了出去,包括当初慕容嵩内应名单中的应儿、彩儿两名宫女。
“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皇上仍要如此难过么?”轻歌又在他身后问道。
尽管不愿相信慕容映霜已经遇难,可她也无法怀有娘娘跌落悬崖仍能生还有的侥幸。看着皇上因思念娘娘而伤痛得难以自拔,她如何能不心中忧虑?
“皇上,有些事情总要过去的。”虽知自己的话语或许无力,轻歌仍是忍不住轻声劝解道,“奴婢时常记得,皇上当初总说这不过是一个游戏,皇上对昭仪娘娘的宠爱也只是在演一场戏……既然如此,一切便让它随娘娘离去吧!皇上何必再枉自折磨自己?”
“演一场戏?”轩辕恒轻轻重复道,“朕说过这样的话么?”
那是他多久以前说过的话?为何他早已经忘记了呢?
轻歌轻皱眉头,无奈地望着他的身影。
轩辕恒突然一声自嘲般的轻笑:“该是我入戏太深,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搭进去了么?”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过身来,极认真地盯着轻歌问道,“世间戏者,有如我这般,演得这么用心的么?”
轻歌不语,满目同情与怜悯。
向来傲世尊贵的帝皇,终是受不了这小小心腹宫女悲悯的注视,一甩袖袍抬步向门外走去。
“皇上?”轻歌紧跟几步,担忧地询问他的去向。
“朕去南宫,看看小楚王。”轩辕恒冷冷说道。
去往南宫的长长复道,需走上小半个时辰。可是他并不愿乘坐马车,只是信步走着。
似乎就这么茫然走着,才能将他心中的无限苦闷与痛意慢慢挥散倾泻出来。
到达南宫听风苑之时,仍未到午时时分,卫太后正带着轩辕菡坐在屋内。
看见轩辕恒到来,卫太后笑道:“呵,今日吹的什么风,竟将皇上吹来了?”
轩辕恒向卫太后行了请安之礼,恭敬道:“母后这是怪儿臣不孝,太久不来向母后请安问好么?”
卫太后笑着将他请到身旁的主座坐下,道:“母后知道皇上国事繁忙,怎会怪皇上?只是我们的菡儿,还有纬儿,也有多日不曾看见父皇了。”
说着,她心疼地将只有五岁的轩辕菡搂入怀中,“菡儿果真是个极懂事的孩子,自入住南宫以来,乖巧可爱,母后与太上皇皆极喜欢她。只是这孩子,却不似在含章殿中那般爱笑了。”
轩辕恒明白母后的意思。这孩子,自是想念母妃慕容映霜,甚至早已以为她不在人世了。
看来,慕容映霜的离去,在这宫中伤心的并不止他一人。
他不忍再看轩辕菡变得安静忧伤的脸,转而向卫太后问道:“纬儿呢?”
“来人,去将小楚王抱来!”卫太后向宫人吩咐道。
很快,便有人将只有六七月大的轩辕纬抱了进来。
轩辕恒转眸一看,再次深深明白,自己为何总想到南宫中来看他,却又时时不敢抬步。
那清秀至极的眉眼,越来越像他尽力深藏在心底的那个女子。
此刻,那一双漆黑澄清的眸瞳正专注地盯着他,就如同往日的她,总是探究而又不解地注视着他,纯净的眸光,既渴求着他的关注与在意,却又有着那么一丝好奇,甚至畏惧……
自看见这张极为酷似她的小脸与这双眉眼,轩辕恒的心便又无可抑制地刺痛起来。痛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眼前的脸蛋与眉眼越来越似她了,可是她的绝色容颜呢?
是否早已在坠落山崖那日便已支离破碎,甚至已被吞入狼虎之腹?
“皇上不抱抱他么?”卫太后又再笑道。
“不了。”轩辕恒迅速将带着痛意的眸光从那张好看的小脸上移开,却不知该看往何处,“儿臣来看看他们便好。儿臣向来不懂得如何抱孩子……”
或是觉察出了轩辕恒脸上的忧伤与痛意,卫太后让众宫人将轩辕纬与轩辕菡带了出去。
一时,室内只剩下母子两人。卫太后眸光慈爱地看着轩辕恒略有清减却仍然俊美绝伦的侧脸,轻叹一声道:“皇上竟瘦了。”
轩辕恒从失神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又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
即使在他痛苦至极的这些日子里,他在人前也是极少发生失神的事,可此刻在慈爱的母后面前,他竟失去了严苛的自控。
他略显不自然地看了母后一眼:“儿臣……”
他想极力否认自己变得清减的事实,以及所有的不同以往,可又觉得一切的解释均是无力。
“知子莫若母。皇上的心事,母后略知一二。”卫太后不再轻笑,只是满目心痛地看着他。
“母后……”轩辕恒一惊。他以为他一直在众人面前掩饰得很好,包括在父皇与母后面前。
“慕容昭仪也是命运堪叹,姓慕容并非她可以选择。母后其实也很喜欢她,只可惜……佳人命薄!”
“母后……”轩辕恒俊眉一皱。母后的意思,便也如所有人一般,以为霜儿坠落悬崖便只有香消玉殒一条路了么?
尽管他时时因此痛苦,可他却不愿接受和承认。
“母后,诺……可有再给你送回书信么?”
“数日前倒是收到一封,只说他云游四海,心情甚好,让我们不必牵念。”卫太后道。
“母后真的以为他是云游四海去了么?”轩辕恒盯着卫太后神色,认真问道。
“唉!”卫太后竟又轻叹一声,“知子莫若母……只是,不知他可真的能找得到她?”
“母后!”轩辕恒突然一阵激动,离开座椅单膝跪到了卫太后膝前,满目期待地抬首问道,“母后也觉得,她并没有死么?”
看着眼前长子难得一见的失控之举,卫太后认真想了一阵,道:“母后觉得她第二次坠下山崖,怎能如此侥幸,再次大难不死?只是,诺既从此不肯回来,除了要去找她,还能去做什么?”
“母后,儿臣实在……是羡慕诺儿!”轩辕恒低首说道,“若然我是他,我是否也可以只管寻遍天涯海角,不管她是否仍在人世?”
“恒儿……”
“即使是漫无目的地去寻找,也比如此无望地等在这皇宫之中,要好过一些吧?”轩辕恒仍然低首,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可怜的恒儿!”卫太后心中一痛,轻声唤了出来。
这个自小出类拔萃,性格沉稳的长子,处置起事情来,比他的父亲还要冷静理智、克制隐忍。他向来只会在父母面前表现出色而懂事的一面,让他们从来不必为他操心。
她这当母后的,又何尝知道他也有如此痛苦纠结的想法,如此绝望无助的时刻?
他如今身负重任,位居九五之尊,却只能羡慕皇弟的来去自由。
“母后……”轩辕恒声音略显沙哑,却不敢抬起头来。只见母后适才带着心痛的一声关爱轻唤,终是让他两眼一热,几要落下泪来。
除了轻歌,终是有人明白他心中的痛,还是他至为尊重敬爱的母后。
而那一声关切的轻唤,仿佛将他紧紧捂在心底的无限痛楚切开了一个口子,让那些痛意慢慢在从弥漫升腾起来。
“哎,那个霜儿,母后上辈子是否亏欠了她的?如今竟要我的恒儿与诺儿一起,用两颗心一起去偿还么?”卫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觉轻声感叹道。
闻言,轩辕恒沉默了一阵,也自嘲般轻笑问道:“母后,儿臣的后宫之中,没有人比慕容映霜更美么?没有人比慕容映霜性子更出尘脱俗么?没有人为儿臣生下皇子皇女么?可她为何能让儿臣心痛?”
“或许,是你上辈子亏欠了她的。”卫太后柔声劝道。
“儿臣并不信这些!”轩辕恒低首说道。过了好一阵,直到他让自己适才失控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才重新抬起头,站起坐回了自己原先的座上。
“母后听闻,今日朝堂上又有大臣劝谏皇上尽快选秀了。”卫太后见他神色已复平静,不禁问道。
“劝谏之人居心叵测,儿臣自不会理会他们。”轩辕恒冷道。
“可明年便是选秀大期,皇上这秀终是要选的。再说后位虚悬至今已有五年,这在帝王中实在少见。母后并不清楚皇上是出于何种考虑,坊间传言却说皇上是因为对先赵皇后难以忘情。”
“世人爱怎么说,便由得他们吧!”轩辕恒事不关己般冷冷说道。
“可是母后知道,你与先赵皇后并无多少情份。当初你登基之时,也不过是按你父皇的意思立她为后而已。”
“因为这继立皇后之事,儿臣想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轩辕恒道。
“那么皇上心目中可有合适人选?当初地位最高的五位宠妃,如今便只余魏容华、郭容华与徐容华了,按理,皇后应在她们三人中选择。除非又有新妃深获帝宠,步步高升!”卫太后中肯地帮爱子分析道。
后一种可能,倒是她极不愿见到的。一切平平淡淡,按步就班,才是恒儿作为帝王所应走的正路。
新妃荣宠,一步登天的背后,又将有怎样的腥风血雨,以及爱恨情仇?
爱恨伤心也伤身,她可不愿她的恒儿,再为哪个女人受伤痛苦一次。
见轩辕恒默不作声,卫太后不禁又劝道:“唉,难道你也与诺儿一样,继续对霜儿的生死存有侥幸之心?可即使她活着回来,身为慕容嵩的女儿,她此生也与后位无缘了。诺儿糊涂,你怎能跟他一样,继续消沉糊涂下去?”
“母后教训得极是!”轩辕恒正色站了起来,“儿臣定当回御书房反思己过。”
在母后面前失了自制倾诉一番之后,内心的苦楚貌似得以渲泻减轻,他也必须回到御书房中批阅今日的奏折了。
轩辕恒转身离去之后,卫太后不禁在房中暗叹。
作为母后,她对他内心的痛苦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