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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客栈(一)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并没有一个人,可是我相信定有无数的高手在前面和后面等着,伺机而发,我们已在逃亡的不归路上。
车中一灯如豆,回想起刚才的凶险,我不由暗擦了把冷汗,差一点,这条命就没了,可是命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活着要吃那么多苦,也许死并不是件坏事。
这么想着,忍不住身上一阵阵疼痛传来,加之又累又疲,不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像做了些个很奇怪的梦,梦里见到了江枫,他一身是血,脸上也俱是血污,玫雪却是软软地倒在他怀里,看上去竟像是死了,他就这么抱着她,怔怔地面对着我,一转眼,我看见小候爷挺剑在后,伸臂欲刺向他,我想提醒他,可怎么也发不了声,眼看着长剑破空而来,插入他后背,剑尖又从他前心穿了出来,血淋淋地展示在我面前,我想抢上前去,可身体一动也动不了,挣扎间眼见得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再抬头,小候爷的脸却变了,变成了金越,他冷冷地看着我,从江枫的身上拨出了滴血的剑,又挺剑向我刺来。
这时我突然醒了,喉口又干又涩,头发粘在面颊上痒得难受,只觉全身上下全是汗,引得伤口又痛又痒的,我不由得呻吟了出来。
玫雪扶起了我,轻问:“可是醒了,要不要喝水。”
我点头,就在她手里喝了几口,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脸,果然,面罩竟不在了,我不由惊怒道:“是你揭掉的?把面罩还给我。”
她吓了一跳,不停道:“不是呀,刚才我见你做梦直叫不出声,怕你透不过气来,我…”。
我一愣,方才真正醒了,见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心里不由抱歉:“对不起,吓着你了,我是睡晕了,唉,我真是…。”
一只玉手伸过来捂住我嘴,“绮丽,你千万别这么说”。她的手心柔腻润滑,贴在肤上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她又伤心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上已沾水珠,我乘势仔细地打量她,暗光下她清丽得仿佛不是真人,眼圈处有层黑晕,显是这几天深受煎熬所致,看到如此美人受苦真叫人心中不忍,她恐怕要比我大十岁了,可仍是引得我轻抚着她的长发低声安慰。她就是有这种魔力,能叫所有亲近她的人对她心存怜惜。
“你真是太好了,竟然为我们伤成这样。”她咽声道:“江枫说必要时我们都可以去死,只是定不能再让你受风险了。”
我心中一阵绞动,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这么明显地关心过我呢,甜言蜜语听多了,可只有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这些话才是真的,紧紧拉住她的手,我勉强地笑道:“傻子,谁说要死人了,苏说什么你都信?”
我伸手按在她的纤指上,示意她放心,此刻我一身黑衣已又脏又烂,头发也散了,虎口处粘答答的都是鲜血,衬着她的白衣轻盈,秀丽无双,我就像是只野兽站在仙子身边。
对面的静蓉突然冷哼了一声,她的眼是闭着的,可额头青筋已经暴起。
我暗叹气,世上不乘意的事十之八九,虽然她是公主,可也终过不了‘情’这一关,其实,在心底我还是有些同情她的,我们爱上的,俱是不可能得到的男人。
正自愁肠百结,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皱眉,忙掀开车帘,探出身问:“苏,出了什么事了?”
苏仍端坐在车头,一手引着缰绳,一手已拿过剞玉剑,眼中数点寒光,冷冷地射向那站在路中的人。
那人却是一身锦衣,长身玉立,面孔苍白而冷峻,我与他照了个面,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那人不是金越是谁。
“绮丽,你回去,我来对付他”。
可我又怎么能没事人样地收身回去,快四年了吧,终于又与他面对面地相逢,有谁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场情债,到底是谁欠谁更多点呢?
金越的目光凝住,呼吸急促起来,他冷冷地瞪着我,像是瞪着一只鬼。
苏已感到了这股异常的气氛,犹疑地打量着我们。
我感到浑身发冷,可还是从车里钻了出来,慢慢地走到马旁:“苏,还是让我同他先说说吧。”
他不放心,可也瞧出了其中的渊源,将剑交在我手,自入马车去了。
我没有取剑,无奈地转头看他,他仍是面无表情,可就是这种没有表情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阵阵发酸。
半天,还是我硬着头皮向他笑了笑“你好”,
“我很好”他尖锐道“不过看起来你不怎么样。”
“你好像变了很多。”
“你也一样”,他冷笑:“简直是判若二人。”
“是”我自嘲道“我是再世为人了。”说话间我动了动,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咧了咧嘴。
他恨恨地看着我,从身上扯下一样东西扔了过来,“你这刀再差半寸会伤了筋骨。”
我低头,原是他一直用来装金创药的玉瓶,以前我也常为他在里面添药,他向来是个念旧的人,一只普通的玉瓶子用了几年也不会换。
一念及此,我不由心软,并不捡药,而是向他走了过去。
“其实,大不了就是残废”我说“我倒觉得自已已经捡了个大便宜了,本来我还以为会少条胳膊呢。”
他怔住了,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随即他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在我肩上触过,温柔得就像以前一样,我静静看着他,真有了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轻轻问:“为了江枫,你连手也可以不再要么?”他的声音已不像先前那么冷酷。
“不”我说“是为了朋友”。
他抬起头看着我:“江枫的爱人是玫雪公主,你这样为他拚命出力,自己是没有好处的。”
我不由沉默,很久,才轻轻道“我知道你变在哪里了,金越。”我迎向他的目光“你不再相信朋友了,在以前你是会懂的,如果慕容噙有事,你一定会拚了命去救他,可是现在你是在小侯爷身边,你已经不再有这种想法了。”
他呆住,猛地直起头,怒道“你是在骂我么?你自己背叛了我,还怪我不肯相信人。”他的脸涨得通红,手也抖了起来。
我看着他,心潮起伏,面上仍镇定道:“我没有背叛过你,你最好相信。”我的声音也略大起来“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他喝道:“是么,那为什么不辞而别,莹儿说你是和一个叫沈昀的男人一起私奔的。”
“莹儿”我冷笑“莹儿说什么你都信?我只问你一句,你说老实话,我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父母承认我么?和你在一起会有结果么?”
他一呆,道“你不是已经和我在一起了么,我说过可以让他们给你个名份。”
“什么名分呢?”我问“金越之侍妾?金府二姨奶奶?别说你可以向父母讨得娶我为正室,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他倔强道“我早说过非你不娶的,我说行就行。”
“你做梦”我的火气也大了“金越,三年前你太天真,三年后你又太固执,你从来没有仔细看清过我和你之间的处境,你从头到底在做梦。”
他大怒,伸手大力给了我一记耳光:“你胡说。”
我的脸颊马上肿了起来,仰身摔倒在了地上,可我不后悔,话一出口,我自己也颇觉轻松,为什么不说他呢,他从来不知道我为他负担了什么?为了他我甚至决定要背叛小候爷,他却只念念不忘我是和一个男人一起走的。
我只觉耳中嗡鸣,一时也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半天,才发出声来,金越已坐在我身边,正轻抚着我的面颊,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眨了眨眼,才真正清醒过来。
“你好点了么”他柔声道,脸上满是怜惜,好像我那几句话又把他变回以前那个金越了。
他的脸离我那么静,他甚至开始流泪了,我不由伸手去触他的泪珠,心里不是不疼惜他的,我知道这几年他和我一样,一定也经历了许多事,受了很多苦。
“小夕”他吻住我的手心,喃喃道:“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你。”
我不觉羞愧,说实话我不大想起他,更多的时候我想的是佐尔,甚至是小候爷。
“你怎么会变这样”他继续说“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我轻叹“也许一切注定该这样,我说过我们不该在一起的,一开始就错了。”
“不,没有错”他急道“我们可以一起走,离开这里,就像江枫与玫雪一样,誓言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江枫与玫雪”我轻轻道,心里有些不安,但又绝不后悔,我已经准备他再打我一记耳光了。
他又一次怔住了,这次没了声响。我悲哀地看着他,他的脸又渐渐回复冰冷。
“对不起”我轻道:“金越,如果你有事我也一定会拚着性命救你的,可是我们不是江枫与玫雪。”
他仍不说话,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手搭在腰间,这令我想起刚才的那个梦,我叹了口气,说:“你可以杀了我,我欠你的,不过请放过苏与玫雪”。
可他毕竟没有动手,他的眼是绝望的,我听到了脚步声,苏赶了过来,他横持长剑,静静护在我身边。
“你们往西去,走水路,那里人少”。
这是金越最后对我说的话。
被苏抱回了车上,我蜷缩在一角,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静蓉幸灾乐祸地看着,“金驸马打了你”她冷笑,“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活该”。
我也懒得去搭理她,回顾这些年,我所受的痛苦与委屈,又岂是她这种锦衣玉食的娇贵公主所能明白得了的。
天快亮时,苏将马车停在一片树林里,他也疲倦了,坐在车头闭目养神。
玫雪与静蓉早已沉沉睡去,我红肿着眼,无法入眠,索性钻出了车去。
我才一近身,他便睁开眼来:“绮丽,睡不着?”
我慢慢爬过去,倚在他的膝旁,他是这么一个温文如玉的男人,在他身边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对我来说,他是慈父,是兄长,是可以共患难的朋友。
“苏,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呢”我道“你相不相信金越的话?西面果然是安全的么?”
“我们不能走西面”他冲口道,略觉不安,立刻安慰我:“我不是说金驸马会骗你,西面一定是最安全的,只是现在我们未必能冲得过去”。
“是”我苦笑“你一个人要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还有二个娇滴滴的公主,的确是个大麻烦”。
他沉默,可马上又坚定起来:“无论如何,我们决不分开。”
我笑了,这一辈子能认识他,总算没白来一趟,我的命也不总是那么苦的。
“也许有一条安全路的”我瞟他。
他的眼里也有了笑意:“你也想到了,绮丽,你确是个聪明的女人”。
“是”我并不感到有什么高兴,聪明误了我,笨一点的女人有福气。
然后我回了车内,将静蓉赶下了车。
“你们对我要做什么”她惊慌起来,“如果我有丝毫的损伤,皇兄定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要把你先奸后杀掉”我忍不住好笑:“不过也许你正巴不得苏对你这样做呢,所以我决定把你丢在这让别人来完成这件事。”
“贱人”她羞怒,“你必不得好死”。
我懒懒地替她解开绳子,早就听够了她这一套,不得好死又怎么样,人总要死的,死人看上去也都一样,这些皇族,真是迂得可以,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听的人通常会当这是放屁,还是西域人比较懂得咒人,他们通常说:“总有一天你对我做的一切,上天会同样重复在你身上”,被骂的人一听也就怕了。唉,怪不得比起西域,汉人中的坏蛋永远是更多。
去了这个累赘,我们三个重又出发,目标,当然是回城。现在城里所有的人都倾巢而出了,那里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城门口的看守并不太严,我们弃了车,在城外的一个村庄里偷了几套衣服,我扮作一名长工,扶着装作生病的玫雪,而苏则一身破衣,与我们分了开来,只在不远处跟着。
入了城,我把他们带去福源客栈,天还早,店里没有客人,那位热心的老板娘睛嫂正在柜上算帐,一见我这副打扮,眼珠都要落下来了。
“我说绮丽姑娘”她的嗓门又尖又利,“你一晚上去哪儿了?这几位又是谁,怎么打扮成这样?”
我可没功夫满足她的好奇心:“睛嫂,这是我的哥哥与嫂子,能不能麻烦烧点热水,我受伤了。”
她这时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