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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子走到门口,回头指着我的脸说:“把胡子刮刮,再这么邋遢我可不跟你玩儿了。”
我抬手摸了摸下巴,沙沙响,这才想起来我有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
芳子一走,我顿时感觉有些困意,冲金高抱歉地一笑:“你忙去吧,我睡会儿。”
刚要往沙发上面躺,金高一把拽起了我:“几点了还睡?我让厨房炒了几个菜,吃饱喝足了再睡,起来。”
花子端着几盘菜进来了,我没让他走,示意他坐下,问他:“请帖都写好了没有?”花子说:“写了一部分,还没写完,天顺正一个一个的想呢,累得这家伙直淌鼻涕。远哥,有些多年不联系的朋友也得写吗?”我点点头:“凡是能想起来的全写,我家亲戚那边我自己来。”金高笑了:“你是要指望这个发财?”花子说:“大财是发不了,估计这次收他个十万八万的没有问题。”我摇手不让他们说了:“别这么下作,这样干主要是为二子高兴。”
金高和花子喝着酒,我又给芳子打了个电话。芳子说,你就别操心家里这边了,有我呢。我问,二子在家干什么?芳子说,抱着你爸爸的照片说话呢,跟个真事儿似的,唠叨了一个多钟头了。我嘱咐她给我爹上好香,挂了电话。花子用筷子沾了一滴酒,洒在地下,摸了我的手一把:“远哥,最近给老爷子上坟了没有?”我说,上了,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了,他听说二子要结婚了,一定会很高兴。花子咧着嘴笑了:“哈哈,远哥是个孝子,以后大家都应该像你这样。”金高嘟囔道:“我太粗心了,也应该给我妈去上上坟了。”我转头问花子:“广元的骨灰还在天顺那里吗?”花子说:“十五那天我跟天顺一起去把他送到了广华陵,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们找的是最好的位置。”
心莫名地有些忧伤,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向了这些故去的人……我默默地走到窗前,外面很亮堂,但是看不见太阳。一些残雪挂在树枝上,风吹过去,它们一片一片地往下落。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在这样的天气里,趴在我家的窗台上看外面,我的目光看不远,因为我家有个很高的院墙,院墙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瓦蓝瓦蓝的一方天空,只能看见我家院子里那些枯萎的向日葵杆。向日葵杆上也有这样的残雪,可是它们不会被风吹落,它们化成了冰粘在上面,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才会消失。我弟弟也喜欢跟我一起这样呆望窗外的景色,他很沉静,偎在我的身边不说话。我们俩经常这样,一看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起床很早的时候,我俩还会躺在被窝里看着黑夜在窗外如何消散,看着初升的太阳如何映红了我家的院子。有时候我们还会看见我爹在院子里做操,嘴巴里哼着广播体操的音乐,热气会从他的头顶上冒出来,晨曦一照,泛出五颜六色的光来。我爹是那么的健康,那么的英俊,那么的快活……
金高和花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嗡嗡嘤嘤的,像我家院子里飞舞的蜜蜂发出的声音。那些蜜蜂可真够忙碌的,它们从初夏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忙碌到深秋。我们家的院子里有很多花花草草,它们一刻不停地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有时候蝴蝶也来添乱,它们飞得不忙碌,它们飞的姿势很优雅,扑闪扑闪地追赶蜜蜂。我弟弟经常坐在院子里的那块大石头上盯着它们看,不时吆喝一声,嘿,嘿嘿。我能看见我爹进门了,他悄悄把自行车支在门后,然后就蹑手蹑脚地靠近一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猛一出手,然后就笑嘻嘻地冲我弟弟扬起手,傻儿子,过来拿。我弟弟跑过去,他够不着我爹的手,就那么一蹦一蹦地往上跳,我爹哈哈笑着,绕着院子跑。我弟弟不干了,他坐在地上哭,地上的尘土被他蹬起来,像是在扬场。我爹就把那只蝴蝶往天上一扬,走到自行车上摘下挂在车把上的包,从里面抓出三两颗糖果,蹲在我弟弟的对面逗他,叫爸爸,叫爸爸,不叫不给。我弟弟不哭了,一把抱住了我爹的腿,吃吃地笑。
眼前模糊了,我以为我哭了,使劲摇了摇头,感觉很清爽,我没有哭,原来是天黑了。
花子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回头只看见金高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像鬼火。
我记得我姥姥在我们家住的时候,经常指着远处隐约的灯光说,那就是鬼火,鬼魂们寂寞了就在那里跳舞。
我爹知道了就对我说,别听你姥姥胡说,世界上没有鬼魂,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我姥姥的话,我相信世上有鬼魂,不然我为什么会经常看见我爹呢,那么清晰。
“七点多了,警察们开始行动了吧?”金高灭了烟,闷声问我。
“警察要行动?行动什么?”我突然有些紧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抓恭松啊,恭松七点半在通远宾馆……”
“哦,”我吐了一口气,“应该早布控了……李俊海,你跑不了啦。”
“蝴蝶,我觉得应该派个人过去看看,做到心中有数。”
对,我应该随时掌握这个事情的进展情况!我稍加思考,抬头对金高说:“你去对春明说,让春明到那附近去观察着,有什么情况赶紧打电话,别人我不放心。”金高说:“春明中午就走了,好像有人请他吃饭。”我猛然想起来,春明被刘三喊去喝酒了,拍拍额头笑了:“哈哈,我这脑子要生锈了。”金高站起来就走:“还是我去吧,我很关心李俊海的下场。”我喊住了他:“你不能去,李俊海的人都知道你跟他的过节,或许他的人也在附近盯着。让花子去,别告诉花子是去干什么,让他找个隐蔽的地方盯着门口就可以了,花子干这事儿合适。”金高迟疑了一会儿,走到门口把花子喊上来,嘀咕了几句,花子转身就走。我抬头看了一下挂钟,七点一刻,去的正是时候。
春明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坐到办公桌后面,拨了春明的手机,关机,继续打,还是关机。我有些纳闷,春明从来没有关机的习惯,这是什么意思呢?心里隐隐有些紧张,莫非春明出了什么事情?按说不应该啊,春明是被刘三喊出去的,经过春明的“攻坚”,这阵子刘三已经跟春明成了哥们儿,出事儿也不应该在刘三的酒桌上出啊。那么他为什么关机?路上出了事儿?出车祸了?不可能,出车祸他也不应该关机的……我的手心开始出汗,猛地拍了桌子一下:“大金,不好!”金高被我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什么事儿?”我招手让他靠过来:“春明关机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关机怎么了,谁不关机?”
“你不知道春明的习惯……”我把刚才想的那些告诉了他,“你分析一下是不是出事儿了?”
“有可能!”金高跳了起来,“刘三在哪里请春明?不对……谁知道刘三的电话?”
“稍等,”我翻出了老七的手机号码,直接拨了过去,“老七,你知道不知道刘三的电话?”
老七的声音很紧张:“远哥,我在常青这里,他把我给抓来了。”我厉声喝道:“我不管你在哪里,告诉我刘三的电话号码!”老七说话仿佛在哭:“我不认识刘三,怎么会知道他的电话?”我啪地扣了电话,下意识地跨了出来。谁知道刘三的电话呢?那五,对,那五应该知道,我跳回去直接拨了那五的手机,响了很长时间,那五接了电话:“谁呀,是不是远哥?”我说,那五,我有点小事儿想接触一下刘三,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不?那五没多问什么,好像是在通过手机查号码,少顷说话了:“远哥你记一下……”说完了号码,嘟囔道:“远哥,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快要完成了,我正在开始进军李杂碎的内部呢。”我叮嘱他别乱嚷嚷,挂了电话,拿过金高的手机拨通了刘三的电话,响了两声,挂了。我又重复拨了一遍,那边关机了。我赫然明白,春明真的出事儿了……神情一下子恍惚起来。
“难道说春明被刘三控制了?”金高猛地抓了我一把。
“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怪我,怪我太小瞧对手了。”
“别紧张,我估计暂时他没有这个胆量……”
“没有这个胆量?他什么事情不敢干?看看你的腿!”我陡然发火了。
金高猛一跺脚:“我要杀了他!”转身就要往外冲,我来不及拉他,干脆伸出脚把他绊倒了:“你疯了?”金高翻身站了起来,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你说怎么办?”我屏了一下呼吸,拉他坐回了沙发:“别慌别慌,千万别慌……让我考虑一下。刘三这么干是什么意思呢?奉了李俊海的指派?不能啊,李俊海要是这么办,还不如直接来绑架我呢。什么意思?刘三到底想要干什么?”一时间我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早知道会有这个结局,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应该先把刘三“办”了。看来办任何事情都不能过于谨慎啊,实指望这样按部就班地办事儿来得稳妥,谁知道……可是刘三这么办没有道理啊,他绑架春明干什么?要绑架你应该绑架我呀,至少你也应该绑架金高啊……我彻底糊涂了,脑子似乎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金高这时候反倒沉静下来:“别着急,也许咱们想多了。”
对啊,也许春明的手机没电了,他自己又不知道。可是刘三为什么挂电话呢?哈哈,难道是我真的想多了?人家刘三不愿意接不熟悉的号码,金高这个号码他根本就不知道,挂了也很正常啊,我自己还有不回陌生号码的习惯呢。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刚想自嘲两句,我的手机响了,是花子的声音:“这里来了不少特警……”
好啊,成啦!恭松,你逃不掉啦!李俊海,等着去死吧!
我让花子慢慢说,花子喘了一口气:“看见了,看见了,有几个便衣进了宾馆,有人还扛着摄像机呢。”
我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轻声说:“挂电话吧。继续在那儿盯着,我估计很快就有结果了。”
金高似乎忘记了春明的事情,拖着腿来回地走:“好,好好,这下子李俊海算是轰动了,这小子又要上电视啦,咱们这步棋走得漂亮。可惜了,他被警察抓走了,我不能亲手干他了。”我坐回沙发,点了一根烟:“先别高兴得太早,李俊海也不是个一般人物,警察想要把他提溜出来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儿,看事情的发展吧。不过我有个感觉,只要警察抓的是恭松的现行,李俊海早晚会浮出水面,等着吧。”金高不踱步了,站在我的面前沉吟道:“我记得前一阵你跟我说过,李俊海几年前派人把排骨精打死了,这事儿你不是正在搜集证据吗?”我说:“很难,这事儿当初让他给滑过去了,过去这么多年再拾掇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我想好了,如果这次再让他滑过去,我就'戳'他打死人这件事情,证据尽管不是那么充足,但足够啰嗦他一阵的了……警察不是吃素的,有一点蛛丝马迹就不放过。”
手机又响了,还是花子的:“远哥,宾馆外面热闹极了,警车也开过来了,从里面押出两个人来。”
我冷笑了一声:“仔细看看,里面有没有李俊海以前的兄弟,叫恭松的?”
花子停顿了一会儿,开口说:“全用衣服盖着脑袋,看不清楚。”
不用看了,估计里面肯定有恭松,我说:“你先别着急回来,再在那儿观察一阵。”
手机里传出一阵警笛的鸣叫,花子挂了电话。
我无声地笑了,哈哈,李俊海,这下子够你受的了。
突然想吃东西,我不理在一旁唠唠叨叨的金高了,端起盘子就往嘴里扒拉已经凉了的菜。金高走起路来喀喀响,一条腿像是绑了一只沉重的沙袋子。我抹抹嘴,冲他笑了笑:“大金,不管怎么说,咱们这已经是初战告捷了。”
“是啊,李俊海即便是逃过这一劫,元气也大伤了,很可能下一步就开始连你都怀疑了。”
“他怀疑不到我的头上来的,我安排得天衣无缝,要怀疑他只能怀疑他们内部的人。”
“那就更好了,依这个杂碎的一贯做法,他又要开始大清洗了。”
“我就等着他走这一步呢,到时候咱们乘虚而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拿下他指日可待。”
金高靠在办公桌上沉默了一阵,哈哈笑了:“其实拿下他也挺容易的,刚出来那阵还到处培植势力呢,这不,到现在一个也没用得上,管用的全是'间谍'。哈,我真佩服老七和那五这两个人,简直无孔不入……”
我指了指他,让他住口:“也有失败的时候,比如春明。刚才我突然又怀疑起来,我总觉得春明出事儿了。当初我让春明接触刘三,是通过刘三的大舅子,他大舅子跟咱们店里的一个厨师关系很铁,如果刘三稍加注意就